入云深处亦沾衣

第168章


多亏张知谨穿了浅色衣衫,夜里颇为醒目,此时,他骑着青花骢已跑出好远了。
我们施展轻功在后面,就见他先是顺着官道,而后逶迤奔上小径,又驰马许久,耳中轰隆隆涛声大作,竟是一路到了黄河边!
张知谨策马捋着河岸跑,出一段路,忽听他高喊:“青鸾!青鸾!叫我好找!你在那险要的所在做什么?!快快下来!!”打马从一座土岗的缓坡上去,隐隐听到一个女子的尖叫:“莫要过来!!你若过来我便跳下去!!”
凝目远眺,沉的夜色里,一个女子立在临河的土岗顶上,她素白的裙子在风里旗幡般招展,一头乌四下飞散,已乱的不成样子,清冷的月色映上她苍白的面孔,可不正是青鸾!!
我疾跑几步,待要跟过,忽觉衣袖被人拉了一把,扭头看,正是丁寻,心里一动,真是关心则乱,他提醒的是,我放慢脚步,最终停在一棵大树下。
张知猛扯缰绳,青花骢一声长嘶,人立站起,待四蹄着地,哒哒地踏着圈儿,他在马上望着青鸾吼道:“好端端的做什么!!你不知我……我心急如焚……”
土岗上青嘤嘤哭着,“慎郎,我对不住你,来世我再嫁你罢!”
张知急道:“你浑说什么!!有甚不顺心你只管与我说!下人若有忤逆你只管责罚!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你这是为了甚么!!想你我成亲以来万般恩爱,脸都不曾红过一回!爹娘兄嫂全在京中,并未有人与你为难,你缘何寻起短见!!”
青鸾哽咽道:“你、你莫要再说……我……我……已记起来了……”
“记起甚么??”
“我今日又头疼了,狠狠疼了一回,忽然就都记起来了……当年,我追你出来,后来遇到强人……我全都记起来了!!!”她放声大哭,“你何须娶我!那事又怨不得你,是我命苦罢了!!你纵是与我哥交好也无须娶我这等污秽的女子……”
“我娶你是因我心里有你!!”张知谨怒声截断她,“我想要你做我娘子!!与旁的有甚么相干!!你,你把我们起的誓都忘了不成?!!”
青鸾一怔,低声吟道:“‘海干石烂,双飞双死’……”似是动摇了一瞬,却又坚定摇头道:“日后,定有清白的好女子做你娘子,我却是没有面目再活于世上!慎郎,你的情意我永不相忘!来世我仍投胎成女儿身,投个清清白白的身子还你今世之情!!”说着踉跄着就往河边挪。
“旁人我不要!!谁也不要!!!”张知谨急的大吼,跨下马踢踢踏踏地向土岗上走忽地拔高了声音,“青鸾!娘子!你便不为我,难道也为我们的孩儿么?!!!”
青鸾步子一顿,颤颤抖着,抬手抚上小腹,半晌泣道:“日后,日后定有旁的女子为你生儿育女……”
“我不要!!任是谁,公主天仙,美的丑的只要你!!我、我只要你给我生儿子!!!”
青鸾双手掩面,嚎啕大哭,张知谨瞅准空子,飞身跃起,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来覆去重复着,“我只要你给我生儿子只要你给我生儿子……”声音也带了哭腔。
土岗上两条人影紧紧叠在一起,抱头痛哭,哭了一会,情绪似乎稳定下来,张知谨一弯腰抄起青鸾的腿弯,把她横抱起两步小心放在马上,自己骑在后面圈住她开缰绳慢慢往回走,晚风送来青鸾的声音“你怎知是儿子……若不是儿子……”
张知谨道:“那也无妨,再生便是!不如们这就去生十个八个来……”
青鸾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就听到张知谨的笑声,渐远渐淡,散在风里。
我仰面向天,让夜风吹干眼角水迹。
看苍穹,正是玉宇无尘,银河泻影,云峰缺处涌冰轮。
……
……
回到大营,荣哥正秉烛夜读,见我进帐便搁了书,脸上绽开一个明亮的笑
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脖子,不说话。
……
月淡风细,没点蜡烛的帐子里一片幽暗,漏声细碎,穿插着巡营士卒的脚步声。我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帐篷顶,脑中一幕幕闪回的都是当初结识青鸾和张知谨的记忆片段。
在这个时刻,我忽然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相爱的人在一起……
转了脸去看荣哥,他静静躺在帐子那端的大床上,呼吸均匀,想是已进入梦乡。
   回忆,轰轰烈烈,不可抵挡——
在那个初冬的夜,我因为和张知谨打赌,去澶州宝相寺偷梅花,于是和荣哥初遇;
在那个仲春的黎明,我从州软香阁的窗子跳出来,落进荣哥的马车,那是第二次相见;
随他进京,养,开店,他包容我全部的任性和古怪,为我撑出一片安然的天空;
而后我离开他,回到澶,却又阴差阳错再次回到他身边,在我最沉沦时,有他静静陪伴……
被老人带走,辗转到了淮南战场,经历了生死相依,两人的心靠得更近……
挣扎总是的,当我后知后觉地现已经爱上了他……
醒悟,其实我已经在爱的路上走了许久许久……
得到他的爱,何其幸也。
他的深情,醇厚而坚毅,内敛而炽烈,他有可以融化世上任何女人的激情,却每每为我套上理智的笼辔……
从不强求,没有索取,永远只是默默付出,坚韧等待……
……
深呼吸,我抹去眼角泪珠,痴痴凝望他隽朗的侧影,并不需要很久做决定,我轻轻坐起身,赤足走到他的床边,俯视他安静的睡容,聆听他悠缓的呼吸,忽然忘了言语。
他仍是闭着眼,只低声问道:“丫头,睡不着?”
“嗯,荣哥哥,我……我要和你一起睡……”
他猛然睁眼,凤目里掠过一丝诧色,随即笑了,他向床里挪挪身子,一只手臂在床上平平伸开,另一手掀开被子角。
我悄声躺下,头枕在他臂上,他揽住我,给我盖好被子,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低声道:“莫想许多心事便容易睡了。”说着在我的额角上轻轻一吻,含笑合上眼。
一如过去的每一次。
他的身上是这样温暖,他的怀抱是这样安全,他的呼吸,细细拂过我的耳畔……
心扑通扑通大跳,我仰面躺了片刻,侧身抱住他。
他唇角弧度更深。
心要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紧张得无法呼吸!我轻咬下唇,略略支起身子,在他惊讶的注视中,一点点靠过去,直到他颊上的肌肤与我的唇相碰……
忽然天旋地转,他一翻身压住我,双肘支在我身侧,圈我在他身下狭小的空间,他大张了凤目,滚烫的烈焰喷涌在他眼底,喑哑的声音透出他最后的克制,他紧紧盯住我,一字一字道:“丫头,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我不做声,只是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微微抬起头,以我的嘴唇轻轻触碰他的唇……
这是我的回答。
……
注释:
(1)酒楼食店以五彩装饰的门面。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楼》:“凡京师酒店,门皆缚彩楼欢门。”
(2)古代的测风器。鸡毛五两或八两系于高竿顶上,籍以观测风向、风力。
《清明上河图》上有具体形象,欢门是造型奇异的高大架子,五两是个鸟型风向标,不妨对照着看。
玄青五  第30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玄青五 第31章 万里烟尘一剑扫
营火升起,如一天浩瀚繁星,映亮数十里连营,刀斗声声,带着铜质的激越,在一座座大帐间清脆盘桓,萦绕不去。
晚风卷着野草的浅香,抹过我鬓边的丝缕碎发,满天星斗像是信手洒在黑丝绒天穹上的一颗裸钻,它们眨着眼,闪闪烁烁,似羞似笑。
身后丁寻道:“陛下巡营回来见不到小姐又要心急,何须让圣上担心,还请早回为是。”
我嗯了一声,脚下没动。
耳听他上前一步,我略略转了方向,仍是背对着他。
转目间,就见荣哥带了几个侍卫,正向着这边走过来。
心砰地一跳,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心越跳越快。
他走到近前,捉住我的手,低声怒道:“躲了我一整日,这回竟跑到这里来!”
“没,我没躲……”我细声辩解,垂下头去,再抬起时,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盯住我的脖子……
那目光如同一只火热的大手,缱绻地抚摸……他留下印记的地方。
脸上轰地烧起来,我赶忙掩紧衣领。
今天,似乎,已经被许多人看到了,只觉得每个人都带着暧昧的笑……
羞得抬不起头。
他深吸一口气,拉起我往回走。
大步迈开,走两步骤然停下,他回望落在后面的我,眼波缓缓滑下,慢慢扬起嘴角,他的笑容让我羞不可当,想抽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他放慢脚步,与我十指相扣,并肩而行。
两人的衣袂袍襟窸窸窣窣擦在一起,在晚风里碎碎地响。
慢吞吞走回寝帐,不等身后帐帘落下,他已一把抱起我,在我脸上重重吸了一口,似乎早已忍耐了多时,我缩在他怀里,习惯性地向放小床的位置望了一眼,耳边传来他低低的笑,“今日我没让人支起,日后也再用它不到。”他来到大床边放下我,覆上来。
……
……
十数日后,大军行至沧州。
早有都虞侯韩通自沧州疏通水道,修补坏防,在乾宁军南立栅,开游口三十六处,从水路可直达瀛、莫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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