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深处亦沾衣

第176章


“我爱你……”他学着我,慢慢道:“我……爱……你……”
隐隐的,远处传来人声……
抬头看,一道火龙穿透雨幕,许多人飞奔过来,当先之人,正是丁寻!!!
我流泪笑着,叫着,摇着他,“荣哥哥!!你看!!是丁寻!!是丁寻!!”
他不做声。
不做声。
紧抱着我的那双手臂,那双曾在无数个日夜,带给我无尽温暖的手臂,一点一点,滑落下去。
……
我的世界,坍塌了。
玄青五 第35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大周显德二十六年,夏六月,汴京,大内,纯和殿。
又是一个窒闷的黄昏,层层叠叠的碧绡纱幔被玉钩束起,玛瑙红的衣角上镇着鎏金香狮子,冷烟从狮子口里袅袅喷出,琐窗外,暮云低黯,枝上鸣蝉唱得声嘶力竭。
殿门口隐隐飘来人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愣着做甚,还不赶紧粘下来。”
有人细声应了,脚步匆匆去远。
裙裾窸窸窣窣,碧溪轻轻走进来,见我看她,笑道:“小姐可好些了?奴婢已叫人煎药去,一时便好。”她走到香炉旁,拿起银香箸拨拨香灰,从黑漆螺细香盒里取了一粒香丸投进炉中,殿中原本清冽的香气又浓了几分,她走近床边笑道:“小弥这寒玉冰配的当真是好,闻着就清爽,偏生还能治病。”
我眼望着紫绡帐子顶,懒懒道:“只是辅助治疗而已,对了,你让他们别熬药了,我喝了这么多年,烦也要烦死了。”
“这如何使得!”她急道,“小姐自那年……伤了心脉,便是胡先生也未去得根儿,一遇雨天便心口疼,”她软声哄我,“奴婢知您不好受,吃了药,身上多少能舒坦些,您说是也不是?再者,您身子不爽利,圣上也担心不是?”
我瞥了她一眼,轻笑,“碧溪呀,你这舌头越来越像流云了。”
门帘上的红丝串珠清脆碰撞,殿门口有淡淡的药香飘进来,我翻身向床里,闭上眼。
脚步声细碎,到了跟前,碧溪轻唤:“小姐,药已煎得了。”
我闭目道:“睡眠中,请勿打扰。”
忽听门口宫女齐声道:“恭迎圣驾。”
“免。”弹性有力的脚步声进殿里,碧溪和小宫女也赶紧跪下见礼。
“平身罢,咦,母后睡着?”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的药刚煎得了……”
“嗯,”听动静是有人在床前撩衣襟跪倒,朗声道:“孩儿给母后请安!孩儿伺候母后吃药。”
暗叹,我道:“碧溪,你们下去吧。”
“是。”
略等了会,我回过身,斜睇着床前跪着的人,“行了,人都出去了,还装什么。”
柴宗训嘻嘻一笑,也不跪着了,扶我坐起,推开山枕,抓了只隐囊垫在我腰后,他从旁边矮几上端起黑釉药盅,笑道:“年轻美貌的老妈,亲爱的妈咪,该吃药啦!”
失笑,真不愧是我调教出的儿子!我看着坐在床沿上的人,视线滑上他的眉毛。
英挺的剑眉,这是他脸上最像荣哥哥的地方,都说儿子像母亲,确实如此,尤其那一双眼睛,长在符皇后脸上是美目,长他脸上就只能算是桃花眼了,我叹口气,荣哥的儿子居然长了桃花眼……
桃花眼闪闪,“妈,您莫不是在感叹儿子怎么越发帅了?”
“切,比你爹差远了!”
“呜呜,我辈嫌弃了。”他换了个腔调,“老妈,为了年轻貌美,乖乖吃药吧。”
“少来,那药苦死了,我不吃!死小弥,临回蝴蝶谷度假居然又修改了方子,比过去更苦了!恨!”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药吃一段时候方子总是要调的,师兄做起这些事自来严谨。”
“对了,我倒忘了你们是一伙的,怎么跟你诉苦,”我笑叹,“我儿子管我弟叫师兄,这是什么诡异的关系啊。”
“还不是当年您让我拜在师傅门下……”
是啊,是我主动找老妖精提的呢,实力才是硬道理,宗训不能跟荣哥学武功,总要给他找个高明的师父,我本来想,如果老妖精不答应就跟林逸白说,他肯定不会拒绝我,没想到初一见面老妖精就喜欢得不得了——因为见面那天宗训在待客的坐褥上撒了把苍耳……于是被老妖精赞为“聪黠类己”,哭着喊着收了徒,不过我跟他约定只许教武功,不许教毒术,还被老妖精唠叨了N久“弃本逐末”呢。
虽然唠叨,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关心我,想帮我,那段时间,真的很艰难……
“亲爱的老妈,儿子手都举酸了……”宗训耍赖。
我接过药盅,喝了一小口,放在一边,不待他开口我抢先道:“宗训,我有话跟你说。”
我拉住他手,幽幽叹道:“儿子,我陪了你二十年,现在,我该去陪你爹了……”
“母后!难道孩儿做错了事?”
“没有,”我微笑道:“你做的很好,一个优秀帝王该做的你都做了,自从你十八岁率军亲征,只用了八年就统一了南边,比我跟你讲过的那个姓赵的用的时间还短……”
“全亏母后广行德政,泽被天下,”他插嘴,“我大周休养生息多年,孩儿统一诸地不过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唐、蜀苛税酷刑,民不聊生,王师所到之处,大有开关献城的,这两地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其他,还把几名美貌侄女纳入后宫,这些兽行且不提了,我还听说一个奇闻,那昏君言道人人都可能存着不臣之心,只有阉竖忠心不二,所以要做他的官,必须先得自宫!哈哈,如此昏聩无德,如何能不亡呢!……哎呀,”忽然他面有赤色,“我居然和母亲说这些……孩儿失言,该打该打,母亲莫怪!”
我笑,“行了,说都说了,有什么的。”
他也笑了,“一不当心就说出来……我还记得小时候,只觉您就是一个朋友,可以随意说心里话的好朋友……”
“咳,你小时候觉得我是朋友……”
他呵呵笑道:“后来我长大了,老妈却是越活越小了,还得我时不时哄着……”
“呸!我什么时候要你哄了!都是我哄你!”
“哄我,哄我,”他敷衍着点头,“那就请母亲好好把药吃了,再多哄孩儿几十年吧。”狡黠眨眨眼,黑擢石一样纯黑明亮的眼眸。
我抬手,拂拂他的剑眉,这是我最爱做的动作,“宗训,你的文治武功都是一流的,私下里虽然彩衣娱亲,但我知道你在朝堂上是很有分寸的,最难得的是没有这年龄男子的轻狂,没有因为取得这些胜利就狂妄自大,骄傲自满,这个,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母亲过誉了。”他沉静道:“孩儿常想,若是父皇在,这天下早就归于一统了,又如何等到今日呢!小时候,您常给我讲父皇的英武事迹,我心里就常常想象,父皇在两军阵前是何等神威凛凛,在朝堂之上又是何等英明果决,我只愿父皇在天之灵看得我,不会以为我不肖太过也就是了。”
他笑叹,“骄傲自满也是不敢的,孩儿一直记得母后所讲的前朝李存瑁,骄于骤胜,兵败身死,还有唐明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以史为鉴,孩儿怎敢骄傲自大,更不敢贪恋享乐,母亲说过,李存瑁把个人爱好和国事混为一谈,宠信伶人,后世那个宋徽宗贪恋外鹜,这些都不是明君该做的。”
我点头,“是啊,当个优秀的政治家要牺牲很多,过去我只是知道理论,后来自己迫不得已坐到这个位置,才深刻体会到要牺牲掉多少自己的爱好兴趣,如果你太过迷恋某项娱乐,不仅会占去你理政的时间,最要命的是,必然有奸佞之徒投你所好,比如宋徽宗玩花石纲,玩的南方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甚至揭竿而起,当初,你父皇在世时,我一度还觉得他乏味,根本没什么业余爱好,后来才知道,好皇帝就该如此,你可以对文化娱乐表现出适度关注,但决不能过分,须知,你的言行对群臣、百姓是有引导作用的。所以你可以展现出你崇节尚俭,就像你父皇做的那样,你明确表示节俭是你所推崇的,底下人自然会效仿,吏治清明,社会风气也会好。”
“母亲说的是,这回孩儿带兵破唐、蜀都城,亲眼见了两地皇宫的奢侈,百姓卖儿卖女,穷得饿死路边,而做国主的竟然奢靡到把宝石嵌在夜壶上!合该亡国!”
“嗯,那两只作为领袖确实差劲,不过呢,明知道他们是昏君,你也得养着他们,记住,这是作为优秀政治家该有的姿态,最重要的是,他们对你的统治没有威胁,但却是颂扬你襟怀最好的丰碑,没办法,这时代的人们就是这思维方式,而得民心者得天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历史上,赵匡胤对柴守礼、小符后用的也是这种收买人心的伎俩,“当然,除此还要让百姓们得到真正的实惠,每人碗里多一块肉,身上多一件衣,能做到这点,他们就会发自内心爱戴你,拥护你,不会轻易受挑唆反对你,国家就和谐啦,嘿嘿。”
他笑道:“孩儿还记得呢,母后的理想是建立女权社会主义国家!”
“哈哈,那个呀,玩笑的,虽然我想,不过仅只是美好理想,一时半会实现不了,对于中国这种国度,剧烈而突然的社会变革必然导致失败,而且历史上的改革家多数没好下场,咳,所以你要做什么改革也要循序渐进,先从给人民洗脑开始,切记。”
“因而老妈先用舆论提高妇女地位,编纂了诸多优秀女子的典故让说书人散到民间去说,又在律法上给女子更多利益,为她们提供更多的权益保障,鼓励和离,竟还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家齐而后才能国治天下平,和睦幸福的家庭不仅提高个人的生活质量,也是为社稷做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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