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贱人爱

    相比于我这头滴滴答答的狼狈，梁景生却一派英伦优雅的喝着奶茶。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说话，就连赔礼道歉的话都不敢说。
    他似乎拿我下酒，看我一眼，喝一口茶，然后再看我一眼。
    看吧看吧，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我要是怕被人看，我就不是余婉卿。
    “小余今年多大了？”半晌，他终于开口，问我年纪。
    还真跟我聊家常啊？
    “二十八了，呵呵。”我后背脊爬过一百条毛毛虫，干巴巴说道。
    “哦，比羽生大。属虎的？”
    “啊，属虎，呵呵。”咱们聊点别的好不好？金融，股票，证券，期货，哪怕明星八卦也好啊。
    “按说这个年纪了，行事不该这么鲁莽。”他笑吟吟的看着我，摆出一副老人家说教前的姿态。
    我急忙伏低做小，态度诚恳，语气真切。
    “家里惯的慌，从小就不懂事，梁先生你别见怪。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
    “小孩子其实惯不得，不过小余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是，梁先生说的是，往后我再不会了。”
    还有脸说我？你以为你家梁羽生就比我好？小孩子不能惯的，这话留着祖宗你自己受用吧。
    “下不为例。”
    “梁先生大人有大量，谢谢，谢谢。”
    他说下不为例，就算是放过我了。心头巨石落地，但却也轻松不起来。面对着梁景生这种人，无论如何都是轻松不起来的。
    “喝可乐，冰块都快溶光了。”他突然伸手指指我的马克杯，提醒道。
    “哦哦。”我当然听话，举起杯子连喝三大口。
    大概是那一支果珍没化开，喝道嘴里的可乐带着点沙沙的感觉，有点倒胃。但我哪敢挑剔，心神麻木的咽到肚子里了事。
    他说的对，我比梁羽生年纪大，和他不过是小孩子斗法似的，倒也能扳回点场面。然而现在轮到和大人过招了，我只能一败涂地，招架无力。
    就算我有心招架也丝毫不敢卖弄，别人当我贱，当我混，当我怪，但其实我心里透亮。有些人可以惹，有些人万不可以惹。
    又是沉默，我继续捧着杯子低头装傻，梁景生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
    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竟然喜欢喝奶茶，可见人的爱好真是没道理。
    这时候来了一个佣人，说什么点心好了，要不要送过来。
    我真有点晕，难道我来这儿是陪人喝下午茶的？那也不错啊，至少人家没拿我当外人么，呵呵，呵呵。
    梁景生从容点头。
    “拿过来吧。”
    仆人快去快回，端来一大盘核桃酥，装在一个描金边的瓷盘里，垫着素白的吸油纸，越发衬得那一个个核桃酥金灿灿香喷喷饱满诱人。
    “小余，吃点心。”主人家又客气殷情的招呼我。
    我几乎感动的要落泪，要仰天长啸。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我其实蛮喜欢吃核桃酥的，尤其是这种特别酥特别香的。但核桃酥这种点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吃相太狼狈。越是好吃的酥吃相越狼狈，一边吃一边掉渣，还能黏手。
    他让我吃，我不能不吃，可我一旦吃了，就肯定要失礼，这可真是左右为难。
    但他这样温和的笑着，和蔼可亲的看着我，我不吃岂不是不给面子。
    吃吧，我又不是来相亲做姿态的，难看就难看咯。横竖都是他给的面子，要打要摔也由他。
    把手里的马克杯放下，我拿起一块核桃酥，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果然好酥，果然掉渣，果然狼狈，但也果然好滋味。又香，又酥，又甜，入口就化了，松脆松脆的。
    喝可乐，聊家常，吃点心，我这到底是来干嘛了？
    “小余，我听说你是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他突然问。
    我咬着酥停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嗯，没错。梁先生你也知道啊。”
    这他也知道？看来我真是名扬万里了，也是，死了又活过来，可不是一个奇闻么，足矣供人茶余饭后闲聊扯淡。
    “真是闻所未闻，小余还记得那时候的情形吗？”他又问。
    好八卦，原来这样的人不光爱喝奶茶，还爱嚼八卦。
    我摇摇头，嘴里的核桃酥有点吃不下了。
    “不大记得了，醒来的时候就觉得疼，疼得厉害。”
    “疼？怎么回事？”他倒还真感兴趣极了，刨根问底起来。
    我瞥了一眼在边上干站的纪程昱，想了想，伸手指了指他。
    “当时别人都以为我死了，所以他就解剖我，结果刚用电锯拉开一道口子，就把我给疼活了。呵呵，我也是事后听别人说的，当时疼的都傻了，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我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十分纯良的说那血腥恐怖的场面。
    梁景生适时应景的露出一个心有余悸万幸表情。
    “可真险，小余你这是二世为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哈哈，梁先生你可真会说话，哈哈。”我被他夸的后背脊又爬上一百只毛毛虫，别提多别扭。
    边上的纪程昱倒是面不改色，仿佛我说的这些事压根和他无关，不愧是医生，生死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我捏着手里的核桃酥实在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这梁景生没头没尾怪里怪气的跟我拉家常，这是准备说道哪儿才是个头呢？
    他到底想干嘛？总不至于是长日漫漫，无心工作，所以找个人闲聊，那也不该是我啊。我是能和他聊到一块儿去的人么？
    就在我忐忑不安之际，这位梁先生又话锋一转。
    “小余，去年我找了个高人算命，说我今年有一个坎。过去了，后半辈子顺风顺水。过不去，恐怕千年道行要毁于一旦。想起来，真叫人有些后怕。”
    他说后怕，嘴角却还带着和风徐徐的微笑，仿佛不过是在跟我说一个奇闻趣事而已。
    看来他是不后怕，可我后怕。我说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这是让我说宽心话呢？还是让我给想个辙？哪个我都不在行呀。
    所以，一时我真不知如何接话。
    嗐，想往日里，在李琰丁浩乃至纪程昱哪儿，我几时这样嘴笨难言？
    “小余，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他说是请，但语气确实肯定的命令式的。
    而我，自然也没有拒绝的可能。
    “啊，梁先生请说，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说。”除了装出一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诚恳样，还能如何？
    “都说二世人福运很高，小余，我可是要借一借你的福运了。”
    哈哈，福运，这玩意怎么借？借了怎么还？我很怀疑哦。
    看出我的疑惑，他却指指我手里的核桃酥。
    “快吃吧，时间一长潮了就不好吃。”
    哈，谢谢关心哈。我干巴巴一笑，把那半块酥塞进嘴里，麻木的吞下肚。
    正愁这福运怎么借，怎么还，心绪百转千回之际，来了一人，穿的正经考究，一副秘书做派。到梁景生身边低语。
    “梁先生，小郭他们到了。”
    他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奶茶，挥了挥手指。
    那秘书就无声无息的走了。
    我想，这聊家常该结束了，阿弥陀佛，可算是熬到头了。
    果然，梁景生微微一笑，站起身。
    我急忙也站起来。
    “小余，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不能招待你了，改天有机会再叙。”
    “没事没事，梁先生您忙，我也该回去了。”
    “好，代我像老太爷问好。”
    “是，一定，一定。”
    “对了，小余你喜欢吃核桃酥吗？喜欢就带点回去。这核桃酥比外面做的好，料都是纯天然的，特别香。”他竟然还推销起他家的点心来。
    我惶恐，受惊，却不敢不从。
    “啊，谢谢，谢谢，我非常喜欢，非常喜欢。”
    “那好，不陪你了。再见。”
    “梁先生再见。”我急忙90°鞠躬恭送。
    他也不跟我客气，笑笑，挽下袖子，转身就走。
    等他走了，我长嘘一口气，歪头斜眼看向纪程昱。
    他也看我，表情依然从容冷淡，波澜不兴。
    他倒是沉得住气，也是，又不是跟他聊家常。我可是受够了，浑身都是冷汗。
    仆人过来，把料理台上那盘核桃酥给我装进一个乐扣盒子里，再套上礼品袋，装的美轮美奂递给我。
    我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