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春风

第122章


  
  梓国这边地处平原,无论是梓军还是勤王军都以步兵为主要战斗力量,而这声音,一听却是大批的骑兵。
  
  罗将军面色一白,不会吧,难道岑军无声无息便攻城了?
  
  他扭头一看,只见宫门处两骑一排,共八行,呼啦啦展着十六面蓝色底白牛头的皇旗,正是岑军战氏的旗号。
  
  骑手后随阵而出的是一排骑兵方阵,全是长矛铁盾,从人到马尽披铠甲的重骑兵。
  
  罗将军眼瞧不妙,迅速传令旗手摇旗,归纳己方士兵,利箭上弦,全副戒备。再瞧那边,却见方阵已一分为二,从中间踏出三匹高头战马,中间在前,左右两边随后。
  
  中间为首那匹战马犹为漂亮,通体赤红,只鼻间长长一抹白痕,马上那人黄袍金甲,高大英武,额上生有一枚惹眼的红印,如血剑刺额,双目却是琉璃般的碧绿色,好不顾盼生威。
  
  来人正是岑皇战北极。
  
  梓国之乱早已尽在他掌握,当收到探子来报宫中哗然生变时,他微微一笑,终于执下最后那子。
  
  这千里江山,终于要收归他的囊中了。
  
  出兵,攻城!
  
  此时伴驾在侧的正是伏虎将军赵敞,他举目一望,不由心中大喜。
  
  自上次王帐中与聂倾城交手不敌,反被辱骂,赵敞便与他结下心结。此时见高台上一剑入壁,聂倾城,叶朝扉,岑皇后一根线上的蚱蜢般被穿成一串,在寒风中苦苦坚持,想聂倾城武功高强,战法又诡异,又是梓国皇族一脉,留下他,只能是心腹大患。
  
  赵敞当即抽箭,他身为岑国伏虎将军,是岑国有名的神箭手,一张铁弓搭配特制羽箭,射程及杀伤力远超一般弓箭。
  
  赵敞拉弓瞄准聂倾城,这一箭射去,岑国统一天下再无忧患。
  
  一箭射出,战北极目光一寒,挥鞭而出,生生卷落那支离弦之箭,反手一甩,竟将赵敞那支箭反射而回,削着他的耳际飞过去,在脸上划下一头血痕。
  
  “大胆,谁命你开弓射箭的?!”
  
  赵敞愣住,“陛下,那是梓国北峥王和丞相叶朝扉,除去他们,就是除去陛下的心头大患啊!”
  
  战北极碧绿的重瞳望向高台,天色越来越暗了,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却叫人窥探不明。
  
  “朕,自有安排。”
  
  高台如绝壁,聂倾城拉住叶朝扉那只受伤的手,满手湿淋淋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去。
  
  他受了这样重的伤,自己却还要死死抓住他的伤处,那皮肉翻开,血肉模糊的样子,连聂倾城看了都不忍*睹。
  
  叶朝扉却仰首大笑道:“小王爷,你要拉不住,我可不会再把阿羽第三次让给你。”
  
  聂倾城狠狠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胸肺中,连心都冻得快要僵硬。
  
  他又勉力拖了他们一把,恨恨道:“你他娘休想,老子的娘子,老子自然不会放手,你也给小王出息点,千万别掉下去了!”
  
  叶朝扉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慢慢把盛羽拉起来,“抱住我的腰。”他命令她。
  
  盛羽一手抱着小皇帝,顺势还将他腰上的系带在自己腕上绕了两圈,然后用力抱紧了叶朝扉。
  
  他终于能再一次抱紧心甘情愿的她。
  
  叶朝扉闻到她身上那股子馨香,眼眶不觉微湿。
  
  幸好,她看不见。
  
  “阿羽。”他用下巴抵一抵她的发心,她乖乖贴在他怀里,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哭得抽搐的胖孩子。
  
  叶朝扉看到她微微扬起头,没再对他恶言相向,她的眼睛看不见,可她明明就望进了他的双眼,这些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那些甜蜜或苦涩的初恋情怀,便都融化在了这凄清北风中的抑首一望里。
  
  叶朝扉终于忍不住,在她眉间那枚朱砂印上映下一个轻吻,“书眉死了,这个孩子是我从民间抱来的,他是个弃儿。我求你,好好照顾他,不要让他变成第二个我。”
  
  聂倾城看得眼睛直冒火,偏偏却又不能松手,再说,叶朝扉伤成这样,都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无论他做过多少坏事,他对盛羽的一番心意,也真的叫人不禁心酸。
  
  盛羽贴在他身上,怀中小儿被两个大人夹住,温暖之余也安了心,此时可能觉得悬在空中蛮好玩,竟破涕为笑起来,他挥着胖胖的小手触触叶朝扉,又摸摸盛羽,奶声奶气道:“姆妈……爹爹……”
  
  盛羽鼻子一酸,落下泪来,“你说这些做什么,是你将他从民间抱来的,你便要好好尽责任,等我们都脱险了,你自己照应他,教他读书,教他武功,顶多,我帮帮你们……”
  
  叶朝扉笑一笑,低声道:“若真能那样,此生便无憾了。”他揽在盛羽腰上的手忽然一用力,让她更紧更紧地贴进怀里,极快地在她耳边说了句,“那晚,我们没有……”
  
  盛羽尚未听清,叶朝扉却提声喝道:“聂倾城,接住!”
  
  他气沉丹田,反手挣开聂倾城,用尽全身最后那点内力将盛羽和小皇帝往上一送。
  
  这一刹那,便如刚才一起并肩厮杀,聂倾城再一次奇异地和他心灵相通。
  
  他不能选择,也别无选择,只能放掉叶朝扉,转手接住飞扑入怀的盛羽,同时提气飞跃,终于抱住他们翻上了祭台。
  
  怀中的孩子受到惊吓,再一次嚎啕大哭,盛羽僵硬地靠在聂倾城怀里,脑子里是极度刺激后的一片晕眩。
  
  叶朝扉,叶朝扉……
  
  她说过,一定要看着他死在她面前。
  
  如今,那个烟雨中赠给她一把青竹油纸伞,姑射仙人般的白衣少年,她曾经深深爱过,也深深恨过的人,真的不在了。
  
  聂倾城用力拍她的脸,大声喊她,“丫头,丫头,你怎么样了?”
  
  盛羽抓住他的手,在晕倒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保住孩子……”
  
  ******
  
  盛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仿佛黑夜永远那么长,仿佛身体永远那么疲倦,身边总是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一阵小雨,碎碎地,便过去了。
  
  等到她终于清醒过来,屋子里的暖炉已经撤去,窗子打开,园子里飘过来清润的草香,微风吹在脸上不再凛冽,空气中有湿润的气息。
  
  春天来了。
  
  盛羽坐起身,觉得脸上似乎捂着什么东西,她摸了摸,却在双眼处摸到一条滑腻的丝带。
  
  这是什么意思?
  
  她伸手到脑后想去揭掉,却被刚进屋的一人吓了一大跳。
  
  “盛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
  
  那声音又脆又响,却甚是陌生,盛羽微微一愣,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声音凑近前来,摸了摸她眼上的丝带,见没揭开才放下心来,接着又小麻雀似的又急又快一通解释,盛羽一时都插不上嘴。
  
  原来她竟昏睡了三个月。
  
  当然不是正常的昏睡,是因为举世两大圣手,谭无嗔和陆成泽一直给她用药,而用药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给她换了眼。
  
  “现在谭前辈已经走了,宫里只留下陆先生,我这便请他来帮你看眼,你可千万不要自己揭去丝带。”
  
  小麻雀是个急性子,也不问盛羽可有吩咐,自己说完便要往外冲,还是盛羽拉住她道:“你先等等……”
  
  她顿了顿,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小麻雀奇怪道:“盛姑娘,你想说什么?”
  
  盛羽记起自己晕倒前那一幕,心中黯然,过了半响,方低声问:“聂倾城在哪里?”
  
  小麻雀慌得一把捂住她的嘴,盛羽愕然。
  
  小麻雀道:“盛姑娘,你可再不能直呼圣上的名字了,虽然我们贴身侍候你的宫人都知道陛下待你情深意重,可他现在毕竟是皇上了呀,就算是最得宠的妃子,也不能直呼皇上其名。更何况……”她犹豫了一下,轻轻道:“您现在毕竟名份未定,前朝的官员为您的事,总跟陛下吵闹,陛下也很心烦。”
  
  聂倾城,成了……陛下?
  
  盛羽只觉脑子里轰了一下,小麻雀再说什么,几时走的,她都不知道了。
  
  是了,她终于想起来,那天就曾听到聂倾城身边的一个将军说起皇帝是假皇帝,只有聂倾城才是聂氏皇族唯一的男丁血脉,这么说,他真的成皇帝了?
  
  盛羽扶住床架,身体像被深深地浸入冰水中,一阵阵发冷,由骨头寒到头发尖。
  
  以她的经历,如果聂倾城只是个普通人,她可能还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可如果他成了一国之君……
  
  想想自己,媒婆,被册封为代嫁公主,远嫁岑国,封为太子妃,然后被掳到梓国丞相府,又不清不白以丞相夫人的身份囚禁在深宫月余,名节尽毁。
  
  以这样的经历,如何能成为一国新君的良配?
  
  还有那个孩子。
  
  小皇帝是叶朝扉临终所托,她必要保住他。可他既当过皇帝,又身份败露证明是个冒牌货,如何还能在深宫里存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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