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鸾

36 漂亮宝贝


千依回到甘宁宫时,云靖正负手立于案边,宫灯初上,烛影中他的身影更显颀长,微风动,那影子便如定在壁上一般岿然不动。
    他却不知在想着什么,丝毫未发觉有人进入,千依轻脚上去,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更是放慢了脚步,直至靠近他身后,云靖方有所觉,猝然回头,眼底一深,划过笑意。
    他是故意的……他眸底那隐隐闪过的笑意,不是促狭是甚?千依细眸横他一眼,顿有一股清淡的妩媚外露,她臂上搭着外衫,伸手给他披上,张口问道:“你怎知是我?”
    云靖只一笑,任她把外衫披好,双眉微挑:“想了六年的脚步声又岂会认错?”
    千依调侃他:“以后便不用想了,后宫佳丽三千,怕是你要想都想不过来,早上你的龙贵人还过来询问。”千依抿抿唇,“询问陛下身子是否安好?怎的都不见翻碟?”
    此时想来,千依也是忍不住,抿了抿唇仍旧未忍住,干脆笑出了声,龙贵人一大早就来了甘宁宫,千依本以为她有什么要事?当然了,这个……云靖的身体也是要事,便见她一副扭捏模样,挣扎半天,娇羞一番,还是问出了口。
    千依当时正喝着茶,那茶水楞是在她嘴角边流连忘返,堪堪抿住唇角才得以善终,犹豫半晌,踌躇再三,才灵光微动地随口敷衍了几句。
    只见云靖扬了扬眉,微勾唇角,平静地看着她:“我身子是否安好?皇后不知道?”
    千依被他一噎,顿时滞了滞,替他理好了衣衫便讪讪松手,转身欲走:“陛下身子好不好,只有御医才得知,我便跟她说,那便请御医来瞧一瞧吧。”
    他眉头拧了拧,看着她道:“怪不得今早太医院来人了……”
    千依诧异,愣愣瞅他,一句玩笑话竟当了真?略一寻思,不由看着云靖的目光有些奇异,可不正该这样么,后宫如此多如狼似虎的女人,唯独他这么一个男子,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不坏了大事了……
    略一琢磨,显然必是如此了,再看云靖,那目光便更是奇异了……
    云靖看得拧眉,平静注视她:“这是幸灾乐祸?还是吃醋。”
    “吃醋怎了?”千依瞅他,便有些唏嘘,“哪天我要能让你也吃上一回便好了,那才方显公平。”欲要走的身子却被他拉住,他眸底闪过沉色,眉脚微挑道:“谁敢?”
    好吧……没人敢。千依只当他这是情话了,便轻靠在他肩头,半晌,缓缓勾起笑容,在他耳边柔声道:“方才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北境的事还未决吗?”
    云靖微愣,蓦然回神,两相一凝望,尽在不言中。伸手从背后搂住千依腰际,神情带着淡淡的温色:“北境的事急不来,蛮奴铁骑来去匆匆,司马继业去后已是打过一场,胜负且不说,只是抓不到他们的尾也猜不到他们何时会再来,再静观一阵子罢,待天冷了,自然不战而退。”
    云靖神色间隐有淡淡的欢愉,显然燃眉之急解了,千依也不禁含笑,只听云靖续道:“方靳倒是个人才,今天报上来的折子便有他的,分析入理。”
    提起方靳,那个时不与我的治河人才,千依也来了兴致,从他怀里出来,望向案上的那几份折子,顿时眼前一亮,确是方靳的,治河方案她不懂,只是看云靖今天的神色,显然是极高兴的,不由也舒展了双眉,问道:“他说了什么?”
    云靖只是莞尔,并不作答,随手把案上摊开的那折子拿给她看,千依细细瞧去,取其大意便是:臣历经几月观测,淮河决口原因有二,一是淮河上流自喀碴儿山夹带泥沙流经下游,以至下游泥沙堆积,河床高起,尤其是三河交汇处,一旦水大便要溃决。第二点,方靳只隐约说明,那便是古往今来,诸多朝堂征战,莫不是决开淮河口子,以至城池淹没而取得胜战,事后却未再去治理,河决而塞,塞而复决,河患愈烈。
    方靳倒也是个热血十足的臣子,千依抿唇轻笑,好臣子可不是该如他一般么,只见他落笔处一行字尤其显眼,只道:臣感念陛下七字“斯重任,非卿莫属”,臣多还陛下一个字“三河同治,淮河入轨”。
    方靳倒也是个秒人,临末了,又加了一句:臣方靳遥叩拜,陛下乃民心所向之主,河患一解,臣还陛下一个盛世之治!
    倒不知他这是白眼遭多学会了世态还是真的心头感念,若说这马屁么……还真是拍到马屁股上了,千依不由乐起,难怪云靖今天这番出神,这番感恩戴德之词显然触动了云靖内心深处,深知如她,怎不知他内心那隐秘最深的是什么……
    千依看完,只瞅着他笑,云靖失笑摇头,转而肃容了神色,只道:“后续如何还待观测,但他这几点原因确是分析得入情入理,淮河经久不治,积重难返,百姓流离,饿殍遍地,若是真能大治,必是民心所向,朕必会重用他!天下人也会重用他!”
    几分铿锵,几分清冷。
    “科举的名单都出来了?”千依挑眼桌案,转而问道。
    云靖亦看了眼桌案上红红的一本,千依纤手拿起,只翻开便是长长的名单,一个个人名墨笔写就,从科举的排名依次而下,此届科举统共取士二百九十八人。分列上中下三等,各等再按名次而定。
    云靖只瞥了一眼,便淡淡道:“这些人俱是要发往地方的。”
    千依不觉诧异,按照惯例,凡新科官员成绩好些便要进学士府,撰书修典,此番云靖这一说,便是要都下放地方了?
    云靖点点头,淡然道:“学士府里一帮老学士在里头,他们去了只能是随波逐流,岂不浪费了他们十年寒窗。”
    千依心下亦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目光再次往那红本子上移去,此次科举,寄托的可不仅是士子们的心……
    千依抬眸,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只当这个时候,云靖便不是那个站在她面前的丈夫,只是一个万民的帝王!心怀天下,心记苍生的帝王!
    也不知触动了什么,窗台处那鹦鹉在笼子里一阵蹦跶,叽呱嚷着:“十年寒窗!十年寒窗!十年寒窗!”
    那鹦鹉便是上回她生辰小家伙送她的那只,想当然了,小家伙是不会从宫里得来那么一个玩物的,此举功劳全在王勤神童身上,那鹦鹉也有个毛病,就是平时不爱开口,若要它开口需有个接头暗号,这里便又要讲到神童了,神童想出的暗号也是很有特色的,只五个字:漂亮的宝贝。
    两人正说着正事,那宝贝儿此时居然插上话来,千依平时也不常逗弄它,它显然是寂寞难耐了。却要在这个时候插上一口引起注意,果然跟过神童的鹦鹉也是不一般的……
    眼见两人继续说着话并不理它,那鹦鹉便又一个劲地嚷了起来:“十年寒窗!十年寒窗!十年寒窗!”
    千依上去,拍了拍鸟笼子,那鹦鹉便停了下来,待千依人一走,它便又嚷了起来:“十年寒窗!十年寒窗!十年寒窗!”
    千依咬咬牙,再次回来,它便再次住口就范,乖乖蹲坐,拿着爪子梳理起羽毛来,看也不看千依,可只要千依一走,它便再开始嚷叫。
    云靖失笑,亦走了过来,瞅着那鹦鹉不语,见又有人过来,那鹦鹉便扑腾开了,蹦跶得那叫欢快,一边蹦跶一边嚷嚷:“十年寒窗!十年寒窗!十年寒窗!”显然,除了这句话,它便说不出别的来了。
    ……
    “漂亮的宝贝?”千依轻声试探。
    果然,鹦鹉正蹦跶在最上面一层,闻言一愣头,“噗通”摔到底层,歪着鸟头一扑棱,站起后再不言语。
    千依默了默,云靖亦默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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