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鸾

38 拾之桑榆


祈庙居于祁山,祁山座北朝南,东临江河,西靠岳麓。
    大乾元年十二月二十六,云靖临祈庙祭天。
    仪仗整整在祁山脚下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宣读文旨的官员面向祈庙,冗长的念完了圣旨,大部队这才迤逦蜿蜒而上。
    “娘娘,上山了,辇舆晃荡,娘娘要有什么不适的且忍忍,等到了山上就好了。”阡陌在一旁相询。难得外出,那丫头微红着脸色,很是兴奋,沉静的性子在大山之中也活跃了几分。
    千依顿时想起出门前,阡陌曾听来的小道消息,她这妒妇的美名算是坐实了,生生招来了不少背后的诅咒,想起那些盼都盼不来的目光,要再不知足可不大好了,千依无奈皱巴皱巴鼻头,出声道:“不碍事,继续前行吧。”
    抬眼望去,透过帘幕,隐隐能看到云靖那岿然不动的身影,笔挺的腰板,千依微微侧了侧身,却做不到如他那般一动不动,山间路抖,难免辇舆有所起伏,硬挺着也是挺不下来,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路仪仗开路,约莫再次行了个把时辰才到了山中,祈庙居于祁山之上,稍抬头便能看到高阔天边那悠闲浮动的白云,天高海阔,偶有山间清风拂过,似也带了分爽利清冷,境次通幽,当真欲有漂漂而去感。
    待得到歇息处,阡陌扶她下辇舆,千依已是坐得□□僵硬,就着她的手下来,深呼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娘娘,我们进去吧。”有女官上前接引。
    千依点头,顺着女官带路而进。
    所谓祈庙,祈庙仅是整个祁山的中心,外围围着不少的邸落,历朝历代的天子祭天,少不得要在这里小住。
    女官带她进入了建章宫,也不知是司礼处的安排还是云靖特意的安顿,那建章宫历来是天子祭天的居所,要真是这样,她竟是要和云靖住在一处了。这传将出去,怕是她连妒妇的名声都要不保了,千依犹豫了下,不由问道:“这是司礼处的安排?”
    “回娘娘,是的,早先便定下了娘娘住这里。”女官躬身应答。
    千依微微蹙眉,提醒道:“建章宫是天子的住所。”
    礼制虽未规定帝后不得同住一处,但想来祭天这样的大事,如此这般若传了出去只怕不太好。
    女官微笑:“回娘娘,建章宫内有东西两殿,本就是给帝后住所所用,并不关碍的,天子居东章殿,东章殿迎朝日,皇后则居西章殿,西章殿接沉月,东西相向,是为乾坤同体。”
    原来竟是这么个说法,千依便觉恍然,方要迈步进入,女官未完的话再次响起:“只是之前西章殿很少使用,布置也不如东章殿来得妥当,娘娘有不适的着人一一记下,奴婢立即去办。”
    千依抬脚一顿,不由诧异,这话却有些矛盾,再次起身而走,边问道:“不是皇后的居所么?怎么会很少使用?”
    女官随在她身后,不紧不慢总是离她的步子一步远,慢慢回道:“回娘娘,只因先前来祭天的皇后极少,倒是妃嫔居多,所以这西章殿便一直空着。”
    千依想了想,便也明白了过来,先前传闻景王沉迷声色犬马,如今看来,这传闻倒也并非全是虚造的。
    千依点点头,这才迈入了西章殿,一路从皇宫到这里,大半天的路程,即使晌午的饭也是匆匆用过就急急上路,一路风景即使再好,但若是要挺着个腰板一路下来,说不累那才是假的,于是,千依累了,尤其是腰,相当得累。
    女官看出了她脸有倦容,便一施礼告退道:“请娘娘沐浴更衣稍做休息,奴婢告退。”
    千依点头,阡陌上前来伺候她更衣。
    西章殿中本就有个小小的浴汤池,池水都是引自山上的泉水,经过地龙的加热,就如同温泉一般,千依泡在其中,疏散着浑身的筋骨,顿觉全身的百骸都舒畅了起来。
    沐浴完,换上衣衫,千依靠在锦塌上微微闭目,竟迷糊睡了过去。
    醒来时,千依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在床上,正要起身,许是听见了动静,便有脚步声传来,阡陌走上前来,端着餐盘:“娘娘醒了?”
    见她望着餐盘,阡陌微微笑道:“这是陛下吩咐的,待娘娘醒了便起来用膳。”
    千依诧异望向窗外,竟已漆黑,这才发觉已过了晚膳时刻,她这一睡居然睡了个把时辰之久,不由有些讪讪,干干笑道:“这一路颠簸,睡过头了。”
    阡陌只是笑,搁下餐盘回身过来服侍她起身。
    来到桌边,看着清粥小点,不由想起云靖,遂问道:“陛下用过了吗?”
    “陛下之前已经用过了,见娘娘已然熟睡就没有叫醒娘娘,只交代了娘娘若是累了就先睡吧,不用等陛下回来。”
    千依点点头,山间小点没了宫中的那份油腻,多了份清淡,清爽可口,味道着实不错,千依本也是饿了,这一吃便吃了两碗,满足地一叹息,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如此般日子果真如神仙一般,山中清幽,白云飘飘,可不该是得道的人才能居住么。
    凡人七情六欲,要真要长此以往的清粥小点,抬头见朝阳,低头思落日的日子,堪堪能把那三千烦恼丝给愁断……
    冬天的夜极长,来得也尤其快,透过大殿的门,外头已是夜幕沉沉,宫灯闪烁中,把个西章殿照了个透亮,不留一隅的隐晦。
    “娘娘要不早些歇了吧,明天祭天大典,卯时就要起来。”阡陌在身后提醒。
    千依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许是长久无人居住的关系,屋中有着分清冷,手中握着茶盏,茶水的温热熨帖着手心:“再等会吧,刚来就睡了一觉,这会儿倒是睡不着了。”
    阡陌见她精神头极好,也就不再提醒。
    云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千依单薄着身子随手翻看着书卷,发丝偶有从发髻垂落落于书页上,泛黄的宫灯下,千依一身的柔和,清淡纯和的面庞洒下点点出尘丝丝灵慧。
    云靖微微失神,正巧千依抬头,露颜柔笑:“回来了。”
    “恩。”云靖上前,拿走了她手里的书,不豫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不是交代了让你先睡的?这里比不得宫里,怎的穿这么少?”
    “不困。”千依摇头,柔柔浅笑,“早先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了。”
    千依的眼中有着难得的兴奋,祭天……不为其他,只为了他埋藏心底不为人知的不甘,她睡不着,想来云靖也是睡不着了,千依不由“噗呲”笑出了声,“阿靖,我们来下棋吧。”
    云靖握着她的手试了试手心的暖意,挑挑眉:“你的棋艺可是不曾进步过。”
    千依亦学他挑眉,两弯细眉便往额上掠去:“你怎知我没有进去?你这是瞧不起我。”
    一方桌案,两边对弈。黑子一边从容淡定,白子一边举棋不定,畏首畏尾,转眼已是败局大露。
    千依沉眉细思,手中白子已握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那白子愣是没被放下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靖细长的手指撇着茶盏的杯盖足足半晌,不语亦不动。
    “我输了。”棋艺不佳,棋品还是在的,左思右想之下,千依很光杆地认输。
    云靖只是一笑,撇着茶盖的手指执起一粒黑子,从容落下。
    局势大变……
    千依瞠目,方才寸步难行的局势瞬间瓦解,黑子让了一步,白子登时又有了生气,千依眨了眨眼:“你让我。”
    点点星光从他眼底洒落,难得的温柔:“我不让你让谁。”
    温柔的话语却是霸道的语气,千依眨巴两下眼睛,越看越是顺眼,越看越是满意。从他的鬓角及至脸蛋,果真是好看得过分。
    愣怔中,身体一轻,已被云靖抱了起来:“天晚了,睡吧。”
    千依揽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轻道:“阿靖,明天要祭天了。”
    云靖眸色微沉,低头看她一眼,沉沉点头。
    “阿靖,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唯云姓。”
    云靖眸底更显深沉,淡淡清光掠下,霍住了千依直直的眼,只道:“失之东隅,拾之桑榆,你便是我的桑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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