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夫

第20章


    从镜明山庄离开的凌清雪没有回扬州,也没有回江北的凌家堡,而是独自上了青城山。
    曾经答应师父不对齐家人出手的,可惜最后她仍然违誓了。即使没有使用风雷刀,她也觉得对师父有愧。
    于是,她跪在师父的墓前忏悔。
    山林幽径,与世隔绝,让人的心灵得以沉淀,将世间的纷纷扰扰遗忘。
   不知不觉中,凌清雪已经待上两个月。
   肚子越来越大,对腹中胎儿的父亲的思念也与日俱增,然而她还是没有下山。
    凌清雪知道丈夫还活着,她当时走过夜枭身边时听到他的低语。
    几乎马上的,她就猜到丈夫在谁手里——苏离洛,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凡事给她来阴的,就算帮她,也要先整到她再说。
    她一直认为苏离洛是个很奇怪的人,而苏离洛也是这样说她的。
    仰头感受山间吹来的凉风,凌清雪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朋友,有时候是很复杂的字眼。
    蓦地肚皮动了下,她眼中笑意增加,伸手轻抚着肚皮,微笑轻语,“你也这么觉得是吧,再过不久,娘就能看到你了,”目光投向远方,“也能看到他了。”
    夕阳一点点落到山后,她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缓缓朝来路走去。
    穿过一大片密林,跨过一条并不宽敞的小溪,就是她熟悉的草庐。
    今日的草庐一如既往的沉静,却多了条头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影伫立。
    他背对着她垂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天空,似在沉思。
    凌清雪看着他,没有出声。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视,江随云猛地回身,然后惊喜在他眸底闪现。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已胜过千言万语。
    “娘子。”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们还好吧?”他看着她和她的肚皮。
    “还好。”
    “我来接你回家。”他很自然地说,就仿佛他们从不曾分离过。
    凌清雪伸手搭上他伸过来的手,由他扶着往草庐走。
    “娘子,下次不要随便跟人动手了,尤其怀着孩子时;就算出天大的事,也要以你的安全为第一。”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凌清雪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什么也没说。
    “娘子,我不希望你为我去冒险。”他的声音转为郑重。
    她淡淡地道:“能让我为他冒险的人不多。”
    他握紧了她的手,感动莫名,“娘子。”
    凌清雪看都没看他,道:“以后我会跟你一道出门的。”
    “娘子——”
    “托人打听消息也是很麻烦的,尤其消息被人刻意篡改时就更麻烦。”
    尽管她的神情没有变化,甚至连声音的起伏都没变化,但是江随云就是知道她的心情很不好。
    于是,他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娘子,我摔下悬崖的时候摔断了腿,深谷中又人迹罕至,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我平安无事的。”
    凌清雪在草庐门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坟墓,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感伤与愧疚,“齐浩宇是师父故人之子,我是不该向他出手的。”
    “我让娘子为难了。”
    凌清雪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涩,“一直避免跟他正面对上,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她无限感慨。
    “娘子何必自责,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凌清雪没有回应他,转身进了草庐。
    “娘子,你几时下山?”江随云急忙跟了进去。
    草庐内的摆设一如上次他来时,简单到有些简陋,他不忍身怀六甲的妻子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等到百日期满,我便下山。”
    “百日期满?”
    “我向师父忏悔。”
    江随云沉默下去。
    许久之后,庐内传出凌清雪带着惊讶的一声低唤,“江随云。”
    “娘子,你为齐庄主心痛了吗?”江随云的声音充满低落与不安。
    这次换凌清雪沉默了。
    “娘子。”
    “求之而不得,这也许是他最大的痛苦。”长长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
    “娘子是怪我当初强求了吗?”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庐内安静了片刻,然后凌清雪带了几分不屑地口吻地道:“我若不愿,你强求得到吗?”
    “娘子……”
    “松手。”
    “我好想你……”
    “你松……唔……”声音似被什么堵住,就此中断。
    外面的天色也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山林里一片昏暗,星星满天的夜晚,月夜也偷起了懒。
    草庐内没有烛光亮起,却隐有夫妻床榻间的爱语传出,间或几声轻越的笑声。
    萧瑟的寒风中,一辆马车从密林间的道路尽头缓缓驰来。
    枝叶凋零的山林地上铺满厚厚一层落叶,马车辗过,发出“嗑吱嗑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听来分外清晰。
    轻轻挑起的车帘有山风灌入,带来深秋的凉爽与初冬的寒意。
    车厢内收拾得很是舒适,地上铺着厚实又柔软的波斯软毯,就连车壁上也钉上挂毯,还有几颗柔软又舒适的软垫抱枕。
    马车平稳而缓慢地行进着,这让躺在车里小睡的凌清雪睡得很安稳,也让旁边看顾着妻子的江随云很放心。
    越近临盆,妻子的手脚浮肿得越是厉害,行动也不如以往自如,这让他归心似箭,偏偏又不能加快行程。
    他伸手替她掩了下身上的厚毯,又轻轻抚上她的眉眼。
    手指下的眼皮颤动了下,他急忙收回手,有些心虚地轻唤,“娘子。”
    “有人。”凌清雪肯定地说。
    他面露疑惑。
    她推被坐起,目光锐利地看向车窗外,“有杀气。”
    江随云心头一惊。
    她继续道:“来者至少十人。”
    江随云眼中闪过忧虑。他们这次只带了四个护院,而妻子如今的身体状况……
    他不由得蹙紧眉头。
    凌清雪接下来的话安抚了他的不安,“这些人武功不高,护院可以解决的。”
    他放下心来,但却没有发现妻子眸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只有两个人需要她亲自出手。凌清雪垂眸看自己腕间的紫金镯,心静如水。
    马车外很快就传来刀剑相交声,江随云关注着外面的战况,而他身边的凌清雪却只是轻轻摩挲着腕间紫金镯上的古朴花纹。
    当那两道剑气破空袭来时,她腕间双刀同时出鞘。
    江随云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便是车厢顶破裂的声响。
    三条身影无一字交谈,便在刀光剑影中腾挪交错。
    江随云冲出车厢,紧张地看着以一敌二的妻子。
    凌清雪知道自己要速战速决,奈何对方是镜明山庄的左右护法,也不是易与之辈,加上她如今身体状况,更是手脚施展不开。
    这三个月,她一直在等,等着镜明山庄的人来,然而,他们聪明地选择了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出手。
    身怀六甲的她终究不若以往灵活,被两道剑气自左右两侧划过,一截衣带与一串血珠在风中飞扬。
    江随云伸手捂住嘴,此时他不想出声惊扰妻子,但眼中的担忧却无法遮掩。
    小腹突然传来的阵痛让凌清雪的刀势微乱,气息不稳。
    对战两人一见,立时剑势加速,要立斩她于当下。
    一片绚烂的刀光之后,是三条伫立不动的身影。
    就在江随云错愕之际,两条身影缓缓向后倒下,另一条纤细的身影也步履不稳往后疾退数步,最后单腿屈膝跪倒在地。
    “娘子……”他冲了过去。
    她指间的刀坠地,死死扣住他扶持的手,痛吟,“我……我要生了……”
    江随云看着他们所处之地,扶起妻子往马车而去。
    当护院将刺客尽数扑杀的同时,车厢内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扬州江家又添了一位小少爷。
    江随云颤抖着双手将儿子包裹妥当,看着一刀割断脐带后就颓然倒下的妻子,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娘子……”
    一脸冷汗倒卧在地毯上的人眼中盈满着淡淡的笑,带着母亲特有的慈爱,看着丈夫怀中的幼子,费力想抬起自己沾血的手,最后却是徒然放下。
    “娘子,你不要紧吧?”江随云满心的旁徨,满眼的焦灼。
    凌清雪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没事。”
    江随云的心尚未完全放下,她的人已缓缓合上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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