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现在年少如花

第18章


昨天我单独约了克拉拉见面,想要从她嘴里打听些线索。我们绕着公园散步时,她哼了一首很温暖的歌,我由衷赞叹,她说:“是万紫写的,她要在生日派对上演唱。”克拉拉是乐队主唱,为何万紫要喧宾夺主?加之这个词是写给至亲至爱的,直觉告诉我,这场聚会定有特别嘉宾。我决定前往现场一探究竟,谁知真的遇到万紫父亲。我开始相信自己是个天才记者,嗅觉这般灵敏。调查这些日子,核心人物终于出现了,我简直欣喜若狂。万紫和他父亲闹得不愉快,我反倒得了好处,争取来与核心人物单独相处的机会。有些乘人之危,我为我的机灵感到抱歉。
                  狂夜(11)
“您家住哪?”我问他地址。
“哪有家呀?在市区随便找个宾馆吧。”
“不跟万紫她们住一起?”
“不住在一起,对大家都好。”
我在网上看到,外逃贪官都是不和家人住在一起的,这样即便落网也不会牵连全家。而他尤其谨慎,平时独居彼得堡,连回莫斯科也不与家人团聚。我偷偷瞟了一眼他的侧脸,竟觉得有一抹孤胆英雄的悲壮色彩。
我说:“一家人还是应该生活在一起,会消除很多隔阂。”
他笑了:“我们不是一家人。”
我诧异。
他解释道:“我和她母亲不是夫妻。”
我糊涂了:“不好意思,我不太懂。”
他说:“我和万紫母亲,没有结婚证的。”
这可真是赤条条的裸官啊,连结婚证都没有。一旦东窗事发,牺牲他就够了,执法人员想顺藤摸瓜,都找不到藤。难怪万紫富得流油,他父亲却穷得连个车都没有。定是财产都在万紫和她母亲名下吧。
“为什么不结婚呢?” 我问。
“说来复杂,我们相爱的时候,我不能与她结婚。等我可以与她结婚时,我们已经被生活折磨得互相怨恨了。不过这样也好。”
“为什么相爱的时候不能结婚?”
“我偷渡来的,怎么与她登记?”
偷渡?我兴奋了,却不敢问得太露骨,一时想不到安全的提问方式,只能先绕过这个问题,留出时间设计一个高明的计策。我另问一题:“那后来怎么又能结婚了呢?”
“在俄罗斯住了十几年了,人家也懒得把你遣送回去了,索性给你个身份,方便管理。”他答道,然后转过头看看我,笑着说,“你真像个记者。你是万紫的同学?学新闻的?”
被他察觉了,我不得不承认:“是,学新闻的,职业病。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我傻笑一个,以显示自己天真无邪。
“没关系,可能好久没有跟中国人聊天了,才会和你聊这些。”
“您是想念中国了,应该回去看看。”
“回去看什么呢?快二十年了,城市面目全非。至于那些人呢,他们不想见我,我也不愿见他们。”
“为什么?”
“我欠了一笔债,还不清的,所以我和债主们不如不见。”他落寞地说。
他家那么有钱,还能有还不清的债?定是欠了国家、欠了人民。
市区很快到了,我还想与他多聊一会儿,至少搞清楚好好的国家公务员,为什么要偷渡来俄罗斯啊。我看到街边有个小酒吧,于是对他说:“您一个人,去宾馆也是寂寞,不如我们去喝到天亮。”
万父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我爸。我打发他说:“不方便接电话,晚点再打给你。”说完快速挂掉电话。
万父听了,体贴地说:“你有事就快回吧。今天辛苦你了,谢谢。”
我连忙说:“没事,我们去喝酒。”
万父摆摆手,自己下了车。我有点气恼,好一个酒后吐真言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我锁好车门,窝进座椅,长长地出了口气,把刚才绷紧的弦放松下来,然后拿起手机,拨电话回家。
我爸略带责备地问:“你忙什么呢?连电话都不方便讲?”
我有些小抱怨:“那个新闻调查,我刚才接触到核心人物。眼看着要揭晓谜底了,被你搅黄了。”
我爸提高分贝:“你还在为这事浪费时间? ”
我辩解道:“我没有浪费时间,这个调查马上就胜利完成了。我已经基本梳理清楚了,就差当事人亲口证实了。”
                  狂夜(12)
我爸说:“你曝光这个对社会有何帮助?他们已经胜利逃亡了,你追不回人,也追不回钱。这样的报道仅仅满足一下小市民的偷窥欲罢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新闻价值。”
我反问:“那我们就沉默吗?看着这些蛀虫逍遥法外?虽然已经出逃的追不回来,但曝光之后,总可以让后来者无路可逃。”
我爸劝慰说:“你可以有一万种声张公平正义的办法,但显然做这个报道不是聪明的举动。你先停下调查,我帮你想想别的计策,既能达到目的,又能保证你的安全。”
世上哪有万全之策?我不怕危险,二十几岁的年纪不去冒险,恐怕这一生也只能庸庸碌碌了。我安慰他说:“下次我一定听你的,与你好好谋划。但是这一次只差一步了,我不会放弃。”
我爸急了:“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做这件事对你没有好处的!跟你说过多少次安全第一!”
我刚要反驳,却感到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注视着我,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袭上心头,我一回头,窗外映着一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万紫的父亲,我心脏顿时漏跳两拍,他怎么还没走?
我挂断电话,摇下车窗。万父说:“不好意思,我钱包找不到,可能落在车上了。”
我没有多问,马上俯下身去,埋着头在座椅下面摸索,因为我不敢与他对视,觉得自己像一只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万父见我瑜伽般的扭曲身体,挤在座椅下面,过意不去地说:“找不到就算了。”
“找到了。”我摸到一个软塌塌的皮质小包,把它捡了出来,
他高兴地说:“就是它,谢谢你。”
这钱夹很旧很薄,寒碜到足以得罪财神爷。贪官果然都是戏剧大师,不但演技一流,还是服装道具的行家,你看这钱包伪装得多么寒酸啊。他收好钱包,与我道别,特意提醒道:“开车要小心。”
我发动汽车往回走,脑子里堆着一团乱糟糟的问题:我刚才电话中说了些什么呢?他都听到些什么?我仔细回忆一遍,我似乎没有说到任何关键字,那么他即便听到也不能认定我在调查他。可是怎么这么巧钱包掉在车上?该不会是故意的吧?难道在询问我是不是记者时,已经起疑心了?这个老狐狸。
我拐进一条小路,这路两旁是大片的树林,夜里没有路灯,黑暗而寂静,好在也少有行人,可以放心行驶。我打开远光灯,把小路照得雪亮。走到半路,一辆同样打着远光的车迎面驶来,那强光照得我一阵目眩,我赶紧换作近光并减慢车速,可他并没有丝毫换灯减速的意思,依旧顶着高灯呼啸而来,刺目的光线中,我甚至判断不了那车的体积,这路窄成这样,要怎么错车?我愤怒地按了几下喇叭,这回他倒效仿了,用更高的分贝回敬我。那嘶哑的喇叭声让我不寒而栗,就这大嗓门,还不得是辆卡车啊?我连忙贴紧路边,禁不住缩紧了胳膊,好像我的车也能缩紧似的,我慌乱地祈祷着,希望能够平安错车。擦肩而过时,我眼睁睁地看到我左侧的后视镜被折断,然后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将我的心脏也撕裂了。我安慰自己:“万幸,产生交集的只是后视镜而已,还好不是驾驶座。”这边惊魂未定,一个黑影突然窜到车前,我刚刚落下的心脏又一下子窜到嗓子眼,那黑影也吓到,呆站在路上,我猛打方向盘,最后撞进了树林里,那黑影醒过神来,一溜烟跑了,原来只是一条流浪狗。
                  狂夜(13)
我陷在树林的泥地里,打亮高灯,把满地的腐叶照得惨白。我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脑子里不停回响万父离开时那句“小心开车”。
这也太玄了吧?
这车伤得惨重,左边耳朵没了,右边脸瘪了,我甚至不忍心开着它去保险公司做伤残鉴定,恨不得让它开着我。谁知它的厄运远远不止于此。第二天早上出门,我的车竟被喷了油漆,“stop”四个猩红的字母张牙舞爪地印在车上,让这它原本重伤的躯体又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我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恶作剧,去年的愚人节,也有朋友在我车上喷过:Kiss you。那是颜料,一擦即掉。我走到车前,一摸,我靠,真的是油漆。
这车是陈伯伯借我的,现在搞成这样,我必须给我爸知会一声。我打通家里的电话,说:“昨天出了车祸,车撞瘪了,今天又被喷了油漆,应该怎么处理?”这车价格不菲,我接手时还是全新的,而现在即使送去韩国整容也很难妙手回春了。
我妈听说我出了车祸,抓狂起来,要抢电话。我爸不愧是统领一方的大干部,处乱不惊,展开机会教育:“看吧,惹麻烦了吧,早就叫你别管这些事。这些人是好惹的吗?你现在要端他们的窝,他还不得跟你拼命?他若是善类,能贪得了那么多?能举家逃脱?吴奕,你现在马上给我停下。”
我从未料到这个调查会引来如此猛烈地打击报复,那辆炫目的卡车朝我直冲过来的场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确实有些害怕了,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我给韦铭电话,希望得到他的鼓励。谁知韦铭成为又一个消极因素,规劝我说:“你别查了,安全第一。”
“不行,就差一步了。我起初还有些怀疑,现在遭了恐吓,反倒百分之百确信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