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疾

第50章


    其实我有什么好,值得你那样对待。我自知自己有诸多缺点,只是想寻一个人,看到我好,也一并接受我坏。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做完最后一件事,我就与你白头偕老,你看可好?
温香
裴铮大概是天快亮时候离开,第一缕晨光落在眼睑上时候,枕畔还残余着他温度.
    这一夜睡得极是安稳香甜,梳洗罢,我推开窗户,见窗台上一枝绿叶横斜,露珠在翠绿叶心滚动,煞是明丽可爱,仿佛这一夜春雨过后,夏天便真正来了。
    裴铮路过我窗下,不远不近站着,手中那一把乌木描金扇到这时方才真正应了季节,不紧不慢摇着,自有一派风流。
    他凤眸含笑,悠悠然道:“差不多是时候启程了。”
    我与他并肩向外走去,他扇子半掩唇角,不无遗憾地压低声音说:“说好游山玩水半个月,结果却只得三五天。”
    我目不斜视,嘴唇微动,道:“知足吧,你们当臣子,好歹有寡人给你们带薪放假,寡人当皇帝,又有谁来体恤一下?”
    裴铮眼角微弯,回道:“你这番偷溜出京,摆了太上皇一道,难道不算报了仇?”
    我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她欠我,活该。”
    在我最该是天真烂漫岁月里,把江山这副重担压在我肩上,她自潇洒快活去,做人哪能无耻到这地步,我让她代班几天,已算是仁厚为怀了。
    路过中庭之时与苏昀打了个照面,苏昀淡淡一笑,向我们点头道:“裴相,裴学士,早。”
    我也大方回以微笑:“苏大人今日气色不错。”
    苏昀侧过身,让我们先行,听我这么说,他对我微笑道:“裴学士也是。”
    我与他擦身而过,他顿了顿,跟在我们后面徐行。
    草草用过早膳,曹仁广便着人大张旗鼓地送我们回宝船,陪着笑脸对裴铮苏昀道“圣上面前还劳两位大人多多美言几句”,那两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朝我瞥了一眼,我摸摸鼻子,讪笑一声,转身上了宝船。
    刘绫对曹仁广笑了笑,转身过后却换上一副嫌恶表情,上了船便道:“这些地方官员都是一副德行,莫怪我父王素来不爱与这些人打交道。”
    这贵族小姐果然有贵族小姐矜贵,傲慢却也不失礼节,至少当着曹仁广面没给对方什么脸色看。裴铮与苏昀上得船来,这姑娘表情又再换,对裴铮便又笑如春风般和煦。
    宝船缓缓离岸,巨大船桨搅动一江春水,徐徐东流。
    “裴相好雅量,明知曹仁广虚情假意,存心非善,还耐心应付。”刘绫坐在椅子上,甲板上清风徐徐,拂动她颊边一缕青丝,微笑间露出梨涡浅浅,明艳无双。
    裴铮笑着回道:“官场虚礼,司空见惯了。本官非超脱之人,亦难以免俗。”
    “裴相过谦了。曹仁广明知裴相有意留那几个贼寇审问,却匆匆让人将贼寇送走,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这曹仁广为官不仁,民间对他多有怨言,他虽多次欲巴结我父王,却从未得逞过。此次竟转而对裴相下手,真是自找死路。”刘绫不屑地轻笑一声,几句话将曹仁广推下深渊,又撇清了南怀王府与曹仁广关系。
    只是裴铮信不信这番话,还是另一回事。他也只是挑挑眉,笑而不语。
    苏昀立于船头,背对着我们,此时船逆风而行,江风自他袖底荡了个圈,托着衣袂翻飞,本该是天蓝色长衫,竟隐隐荡出了水色苍凉。
    “南怀王美名在外,自然是不屑于此等小人为伍了。”裴铮无关痛痒说了一句,又转头看我,轻声道,“累了吗?”
    “啊?”我回过神来,把目光从苏昀身上收回,对上裴铮询问眼神,忙笑着回道,“还好。^^
    刘绫道:“裴学士长年居于深宫,鲜少外出,身子也娇弱得很,怕是吹不得风,不如还是入船内歇息吧。”又转头仰望裴铮,笑道:“刘绫还有些政事上问题请教裴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我和苏昀,在这宝船上显得分外多余。刘绫这是想拉拢裴相,还是想拉拢裴铮?我只能说,她也晚了一步。她这晚了一步实在无可后悔,谁让她晚生了几年,君生我未生,待她成年君已是有妇之夫了。
    我也只是幸运认识他够早罢了。
    我一弯腰进了船坞,却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穿过长长过道,走到船尾。这一边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宝船分三层,所有船夫都在最底下那层与世隔绝心无旁骛地划桨,甲板上只偶尔有一两个人行走。
    我走到船尾最末端,才从袖底取出口哨,置于唇边轻吹。
    口哨无声轻颤,发出只有特定种群才能听到啸声。
    楚天阔,碧江横,一点白影自远而近,自江面上疾速掠过,转眼之间便到了跟前,我伸出手去,那白影扑扇着翅膀,向上一提,而后落在我手腕上。白鸽轻点着脑袋,咕咕叫了两声。
    我抚了抚它后背,从它脚踝上腰间抽出小竹筒,打开后取出里面字条一眼扫过,只有短短两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悬了大半日心到这时才算缓缓落下,几年部署,成败便在未来几日了。
    我将那张字条扔进江中,见上面字体完全模糊,渐渐沉入水底,又将之前写好字条放进竹筒内,装好后拍拍白鸽后背,它点了点脑袋,又咕咕叫着飞走了。
    “你心意已决了吗?”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让我心跳漏了一拍,手一抖,慌忙转过身,只听刺啦一声,衣袖飘转间被钉子勾破,露出大半截手臂。
    苏昀远远站着,看了我破碎衣袖一眼,又上前了两步,缩短我们之间距离。
    “这盘棋牵连甚广,你一个人,下不动。”苏昀神情凝重,“即便加上易道临,也远不够,因为他不足四两,而南怀王不只千斤。”
    我略了略被风吹乱发,微笑望着他:“你若是也站在我这边,那便足够了吧。”
    苏昀眼神一黯,垂下眼睑望向别处,声音轻得仿佛一吹就散:“我一直站在你那边。”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上前两步,在他跟前停下,用只有两人听得到声音说:“寡人自知你忠君爱,也是个聪明人,你我有同窗之情谊,寡人素念旧情,不会为难于你,希望你也不要让寡人为难。”说罢脚尖方向一转,继续向前走去,与他擦肩。
    伤口疼得久了也就麻木了,一日不能痊愈,十天八天,三五个月,总是会有痊愈一天。其实我倒希望苏昀再绝情一点,他若背叛得彻底,我除掉他也不会犹豫,但如今为他一人,我对苏家已是投鼠忌器。
    果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断了裴党枝蔓,削了苏党臂膀,煽动他们互相残杀,我究竟能不能得到所希望一切利益?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低头看看被扯破袖口,颇有些头疼,这几日因种种原因,我已毁了好几套衣服了,原先出门前备下了几套,如今已不够用了。
    我捏着袖子一角,皱眉想:难道要我自己缝? 
——叩,叩叩……
    “笙儿,你睡了吗?”裴铮干咳两声,声音听上去不大自然。
    我转身开了门,微仰着脸看他,语气不善道:“有事吗?”
    他挑了下眉,侧过身,绕过我进了屋,口中兀自道:“你素来坐船便晕,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睁眼说瞎话,又看着他转身关上了房门,我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他,疑惑道:“你做什么?”
    他转过身来面对我,无奈苦笑:“不堪重负,躲一躲。”
    我一琢磨,反应过来,便只望着他冷笑。想来方才我不在时候,裴铮和刘绫已然从合纵连横谈到诗词歌赋了。想到这二人相谈甚欢,我心里很有些不愉快,但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能默默祝愿裴铮晕船晕到吐,倒没有料到他会主动躲开刘绫,到我这边避难,拿着我当借口了。
    我双手环胸面对他,笑眯眯道:“这张船票好生金贵,要丞相大人卖笑卖艺来赔,下一步可是卖身?”
    裴铮含笑回道:“那大也可算得上为捐躯,当封一等公爵。”
    “裴大人莫不是也想效仿苏家一门忠烈,为捐躯,生前立于朝堂,死后挂在墙上。”我下意识地要抚袖,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断袖了。裴铮这时也看到我晃动在半空半幅袖子,伸手托住,低头细看了一番,眼底闪过恍然:“方才去过船尾了?”
    我不自在地收回手,负在背后,淡淡道:“嗯,闷得慌,吹吹风。”
    裴铮也不说破什么,笑道:“袖子破了,怎么办?”
    我随意扯了扯,挑眉看向他:“穿那刘绫衣服,我是决计不愿意。裴大人无所不能,缝个衣服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裴铮长叹一声,意味深长笑叹一句:“陛下,你总是喜欢为难微臣。”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