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盛世清梦)

第32章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所谓人在俗世外,不动即亡;人在莲台上,不动,即佛。
    景宁也拿过一支香,朝着堂上神像深深叩首。
    “臣妾不懂佛,却粗识世俗的道理。这人生在世,若是不能从内心去原谅别人,那就永远不会心安理得。同样的,若是不宽恕,不放下,苦了别人,亦是苦了自己……皇太后如此平和心善的人,定会福祚绵长,还是要宽心才是……”
    博尔济吉特·清如侧过目光,含笑地凝视着她,“还说你不懂佛,这番话便是哀家这般长伴青灯的人都不曾看破,你小小年纪却是难得……”
    这时,外头忽然有嘈杂的喊叫声传来,瞬间打破了佛堂片刻的宁静。
    景宁惊讶地抬首,想这禁宫大内,向来庄严肃穆,一律不允许任何人喧嚣声势,像这般混乱的叫声,倒是第一次听到。
    “种如是因,结如是果,唯心而已。你且去吧,记得,万事当心……”清如将香插进香炉内,再不看她一眼。
    景宁莫名,敛身揖礼,“多谢皇太后恩赏,臣妾告退。”
    等她走出佛堂,才过了未时,外面的天气依然很闷。
    耳畔,那嘈杂的叫喊声依旧喧嚣,她兀自莫名,恍惚间,竟是心慌得厉害。步步逡巡着往前走,她忽然心绪一转,整个人都震颤了。
    种如是因,结如是果。
    种因,结果……
意外 意外(9)
    东厢。
    福贵人。
    秋静。
    秋静……
    景宁的心,已然呼啸欲出,双手握得死死的,她疾步飞驰,急匆匆地往景祺阁的方向跑。
    门廊内,已然火光冲天。
    人声嘈杂,呼救声充斥在耳,乱作一团的北五所变得昏黑而朦胧,热浪滚滚而来,扑鼻的焦灼味道。浓烟滚滚之中,不断有人往外跑,来不及穿戴整齐的妃嫔连滚带爬,妆容都被烟给熏花了。
    景宁脚下一滞,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整颗心都凉了。
    火。
    熊熊的大火。
    从景祺阁蔓延而来的火浓烟冲天,火势汹涌,北五所东厢那边已经烧得一片通红。
    潮湿的地方,平日里就连那日用的被褥都浸着一股子湿气,如何会起这么大的火!
    景宁下意识地攥紧衣袖,不顾扑面而来的热浪,朝着人流的方向拼命地冲。旁人有识她的,有不识的,却忙着各自逃命,无人去管。偶有提着水桶的太监宫人,拦住她,却又被她狠狠甩开。
    耳目轰隆,她心中悔恨,恨自己为何要小题大做,非要遣秋静去福贵人那里,此刻若是她被困在里面,若是她来不及……
    “主子,让奴婢伺候您喝药吧……”
    “主子,天气凉,奴婢给您拿一碗热茶来!”
    “主子的手艺真好!”
    那个一直默默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女子,安静、淡然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却是贴心地记得她的每一个喜好,记得她的所有事情,自己甚至从来不曾问过她原来的名字!
    景宁以为她是为监视自己而来,武断地否定了她的一切,不信任,不关心,甚至是处处提防。可此刻,她恍然明白了秋静的好,却已经……
    秋静。
    秋静……
    景宁发了疯似的往里闯,火势凶猛,甚至烧到了屋外的院墙。
    周身热浪浓烟,呛得她喘不上气,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红彤彤、一片焦灼浓黑。正待她要大声呼喊,烟火滚滚的浓雾中,忽然走出了三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人。
    “主子……”
    仿佛隔世的轻烟,景宁蓦然回首,却看见衣衫褴褛的秋静,扶着已然奄奄一息的福兮,从大火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
    没事,她没事……
    景宁走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了长长叹出的一口气。此刻情势紧急,她不得多问,只得帮忙扶住福贵人,共同扶持着往景祺阁外跑。
    这是有史以来,北五所起得最大的一场火。
    做善后的是内务府的人,火势尚未熄灭,李德全就急匆匆地来了,满头大汗,整个人仿佛浸了水,浑身都湿答答的。
    “宁主子都好吧,可吓坏奴才了,这事闹得,好端端的,怎的就起火了呢!”
    旁边为福贵人诊脉的,是那个从火中将她们救出的中年男子,七品官服,此刻灰头土脸的,满身的熏烟,正是御药房内廷采办白启。他一接到秋静的消息,便遣人去通知了李德全。
    “福主子吸入了太多浓烟,身子恐怕扛不住,还得等太医院的人来了,方能下药。”
    景宁本以为与白启的联络仅仅是一条暗线,却不想,关键时刻,倒是起到了救命的作用,他救的虽不是她的命,她却万分感激。
    “今日多亏了白大人,景宁在这儿叩谢了……”
    她说罢,当真朝他躬身揖礼,白启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虚扶一把,“宁主子言重了。”
    李德全过来伸手将景宁扶起,“是啊,保住了命是最要紧的,况且主子吉人天相,大火之时竟不在景祺阁,奴才真是为您捏了把汗啊。”
    景宁听言,抬起眼,正对上李德全若有所思的目光。
    没错,她真的是吉人天相。
    若是自己未被皇太后召去贞顺门外的佛堂,真的很难想象,此刻是否也就凶多吉少了。
    “宁主子、李公公,太医院的人过来了,下官先行告退。”白启朝着景宁行了个礼,便匆匆告退。
    李德全见状,也不再多话,招呼身旁的人,将奄奄一息的福贵人扶到北五所西面的符望阁。
    当景祺阁已然黑烟滚滚、火光冲天的时候,储秀宫那边的天气,却依然明媚晴好,万里无云。
    那宽敞华丽的庭院中,花开欲燃的紫薇,高高低低,丛丛簇簇,还是一如既往的锦绣艳丽,生机盎然。午后的阳光炙热耀眼,透过浓密的花叶,静静地筛下斑斑驳驳的疏影。
    花树下,放置了一张镂空雕花的藤椅,椅上佳人小憩,悠然如画。
    这时,远处脚步声急促,匆匆而来,打破了这一片静好的时光。
    “娘娘,那边来人禀报说,事情都办妥了……”
    赫舍里·芳仪眯着的眼缓缓睁开,挥了挥手,让身侧打团扇的宫婢退下,然后,看向身前的老太监,慢条斯理地道:“可有什么人发现吗?”
意外 意外(10)
    卑躬屈膝的太监一脸谄媚,深陷的眼窝,透着一抹精光内敛,“回禀娘娘,并无人知晓,那个放火的奴婢,老奴也打点过了,娘娘请放心。”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其间却是藏了血雨腥风。藤椅上的人“嗯”了一声,慵懒地侧身换个躺姿,“你做得很好,且回去继续给本宫盯着,有什么事,记得速来回报……”
    老太监听言,敛身揖礼,奴颜屈膝地道:“老奴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老奴告退。”
    那佝偻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赫舍里·芳仪眯着凤眸,看着看着,半晌,那原本端和的面容陡然冷了下来。
    莫要怪她狠心,要怪,就只怪那个乌雅氏的婢子,若不是她自诩聪明,偷梁换柱,为保惠贵人,栽赃嫁祸给了福兮,她如何能这般轻易地下手!既然,绥寿殿那纳喇氏的贱人暂时不能动,那么,一个被贬谪的女人,动了应该没什么吧。
    白皙纤细的手,缓缓地抚上自己已经滚圆的肚子,那精致尖细的指甲,剔透晶莹,套了缤纷彩绘的水晶护甲,格外华丽精美。
    孩子,做娘的,可是为了你煞费苦心。你也一定要争气,一定要争气……
    偌大的景祺阁,烧了。
    熊熊的大火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
    当浓烟散去,原来的红墙小院,都被烧得一片焦黑,就如同曾在那里住着的太妃和太嫔,如花美眷,如今都化作了断壁残垣。
    里头的人,有一些逃出来了,但大多数却难以逃出生天。逃出来的人,长吁短叹,感慨惊心。没逃出来的那些,没有人敢去想、敢去了解,那死在里头的人,究竟是哪些。
    而景宁却庆幸,福贵人平安,秋静平安,其他的人,她已无心无力去管。
    随身之物一概不剩,都在那场大火中烧为灰烬,景祺阁中幸存下来的人,被内务府的宫人照应着,迁到了符望阁。
    劫后余生,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满身的狼狈。
    景宁拉过忙碌布置的秋静,满眼歉疚,轻声道:“若不是我的疑心,也不会遣你去福贵人那里,此番,你幸免于难,我这心里总算是落下一块大石。”
    “主子,这火并不是从东厢烧起来的……”此刻房内无人,秋静压低了声音低低地道出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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