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繁花尽

53 第七章 戏里戏外(四)


    元朔八年,大将军宇文玄黓躬率戎士,师大捷,斩帝于灞口,获北齐王族十有余人,捷首虏八千九百六十级,孝惠帝闻之大悦,遂以八千七百户封宇文玄黓为骁勇候,民间风传大将军宇文乃降生麒麟,命定之天子。
    元朔十二年九月,孝惠帝崩。十月丙寅,太子玄晏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元朔十五年五月,新帝孝宣帝崩,举国哀痛,弟宇文玄黓遂即皇帝位,赦天下。——自《南芫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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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即位之初,便力排众议执意要追封死去的结发妻安氏为后,上封号称懿惠皇后。
    中宫以北建椒房殿,殿中陈设器物规格件件工艺精湛,都难得一见。椒室内以椒和泥涂墙壁,那凤舞龙蟠、精美细腻的铜灯放在十几个紫檀木的架子上,使得夜晚亮如白昼。
    殿内每日均有从人打扫,一应器物摆设整齐,时时保持洁净如新,从未挂过一丝灰尘,似真的有人常住以此,可是椒室内却只立有懿惠皇后的长生牌位。
    每到雨夜,新帝都要独自入住椒房殿,伴着懿惠皇后的长生牌位过一晚,以怀念旧情。世人都称颂新帝不忘糟糠之妻、是个念旧长情之人。
    如此清冷的雨夜,唯有一醉解千愁。
    喝得微醺的玄黓神情忧伤的趴在椒室的窗前看着淅淅沥沥的雨,窗外是怒放的海棠,在雨中更显得娇艳无比。
    殿内灯火通明,透过窗棂的云如意花纹格子影影绰绰地投在落有海棠花瓣的泥地上,刚才从迷蒙的昏睡中解脱出来,眼见这一地的红缨恰恰映衬着玄黓此刻的感伤。
    他思绪渐渐飘远,脑海里只有之卉眯着眼像一只猫餍足地撒娇模样……当时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有了要不就这样过一辈子的冲动,他有那么一瞬头脑发热的想就抛弃所有带着她走,可是终是舍不得放弃。如今孤家寡人,高处之上回望过去竟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如此单纯,一心只扑在他身上的女人。
    他的身边充斥着满是心计、功利而不择手段来邀宠的女人。他再也见不到一丝一点的真心。他有些厌恶了。
    正烦心不已之时,原本禁足的椒房殿外却传来悦耳的歌声,时断时续,在清冷的夜晚尤为清晰。
    女子歌声悦耳婉转却哀怨不已,只听得她这样唱道:“十五入宫门,后宫三千人,日日盼君恩,廿载未见君,霜鬓泪满襟,孤老伴枯灯……” 他听来有些怔仲,这孤寂的夜也有人因为那份孤独的感伤吗?
    宫人禁足的椒房殿何来如此美妙的歌声,他循着歌声而去,出了椒室往殿外密密的海棠花海走去,雨势愈见小了,原本阴云密布的阴霾天空露出了小半个月牙,银黄银黄的光丝丝缕缕地穿透着乌黑的天投射下来,花海间的海棠花瓣带着粼粼的水光,迎风而动闪着异样的神采。
    在那花间的深处,有一女子迎风而站,乌黑顺直的头发未有挽起,,月光打在如丝绸般丝滑的乌发上,竟反射着夺目的青幽光晕。
    雨水打湿透了女子的衣裳,少女完全朦胧在一层淡淡地银粉色月光光晕之中,似月宫中迷失的仙女,随时要奔月而去。
    酒气上涌的玄黓双眼朦胧,看得眼前的唯美女子的翩翩身影不由得心神一动,上前走了几步想看个仔细,那女子竟返身对他回眸一笑。
    那一笑让玄黓神思恍惚,莹白的脸蛋不足巴掌大,双眼含水痴痴地看着他,实在是太神似了!这张笑脸无数次在自己的梦中出现,醒来后却再也触碰不到的人,日思月想的人儿呵!!
    等玄黓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已是奔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那嫡仙似的女子,嘴里只会重复的呢喃:“卉儿……”
    早朝时辰已过,侍从将梳洗一应物件捧在手,在椒房殿外静候,无人敢上前扰了帝王的好梦。往时帝王独自入住椒房殿,第二日帝王往往都会宿醉,心情会暴躁不已,无人敢劝解帝王上朝听政,今日也不例外。
    雨过的天空格外的晴朗,殿外鸟语花香,明媚的阳光慵懒的爬上窗棂,透过窗棂一点一点的流进椒房殿,此时殿内一片狼藉。
    头疼欲裂的玄黓醒来之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口干舌燥,头脑混沌。
    他双手揉着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些,起身之时却牵动了搁在腰部的一截藕臂,身旁随着他的动作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嘤咛声,他看见女子侧躺在他的左边,满头顺直的头发微微倾下挡住了娇小的脸儿。
    他有一瞬的讶异,昨夜梦中的旖旎画面瞬即闪过脑海。他一时间难于接受,顿时勃然大怒,一把将女子揪起,女子吃痛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的痴望着他。
    他急怒攻心,一把将她掀翻下床,怒吼道:“大胆奴才,如何到此地来的?不知道这里是禁足的吗?来人啊,给我拖出去!”
    门外的侍从耳聪目明,懂得察言观色,瞬间涌入几个人来,架住仍是懵然的女子往外拖。
    女子哭喊挣扎着大喊冤枉,玄黓揉着隐隐作痛的额间,昨宿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心中告诉自己,那不是她,她已是死去了,可心下很矛盾,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一个自己对自己说就留下她吧,这样起码可以日日看着她,不用再期望梦里相见,另一个自己跳出来骂自己说这个女人不是卉儿,不是,永远不能替代卉儿……在人神交战的之间,玄黓痛苦地闭了闭眼,示意将此女留下。
    玄黓背过了身子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像看,画中女子莹白的小脸巧笑嫣然,倚在桃花树下顾盼生姿,自有一副恬淡的味道,画的右下角是他后题的诗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发过誓这椒室不让人踏足一步,如今却饶过了那踏足的女子,让他情何以堪!他看着懿惠皇后的长生牌位,默默喃着:“卉儿,她是你带来的仙女吧!一定是的。” 他如同饮鸩止渴,一点一点麻木着自己的心。
    那一夜之后,那个幸运的女子脱颖而出,封了棠妃,赐居玉棠宫。
    地面掀起的大风横冲直撞地拍上了大殿的窗棂,发出吧嗒吧嗒地声音。转眼间狂风夹带着滂沱大雨突然而至,暴雨来势汹汹地冲刷着玉棠宫外的参天大树。
    古树躯干粗壮根系深,在风雨中腰板依然挺立,但繁茂的树冠上枝叶却被撼动得左右激烈摇摆着,暴风雨有似要疯狂地将叶子都摇掉才罢休之态。
    天地间只是剩下雨声、风的呜咽声、枝叶随风摆动的沙沙声,寝宫内灌入阵阵冷风,吹起层层的纱帐。惊醒了那纱帐中的玄黓,他惊魂未定的惊坐而起,头上泌着细细的一层冷汗。侧头眼神迷离地睨着身旁的女人。如此的神似的人儿呵,玄黓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双眼朦胧,动情地抚上棠妃的脸,柔声安抚道:“卉儿,莫要惊慌!我原就无弃你之意,你最能体谅我的苦衷的是不是?”见棠妃并未有反应,他梦魇一般地执意要个答复。
    棠妃听到那个称呼之后,身子一阵颤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惨白的,她急急地辩道:“陛下,陛下,细细看看臣妾,臣妾是你的洛儿,你的洛儿!”
    “洛……儿……”他抱头□□着头疼欲裂。思维恢复了一丝清明,眼前的模糊的人影由几个晃动的重影渐渐归位,变成一个清晰的相似的女子而已。是了!那个女人怎会还活着呢?她只会夜夜到他的梦中来扰乱他的心而已。
    如此想来,心不由一阵窒息的痛,多久了,多久不能安睡了?!!纱帐中灌入阵阵冷风,夹带水气,将原本缭绕在大殿内的浓浓熏香暮然吹散,稀薄的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檀香味,玄黓顿时清醒不少,细细闻得残余的香味,一丝不悦闪上白皙俊逸的脸,他问道:“寡人如何在此处安歇?”
    棠妃僵硬着身子,细声细气的答道:“陛下昨晚在臣妾的玉棠宫内看臣妾跳翩鸿舞,多喝了几杯水酒。更深露重的臣妾担心陛下那时回宫会风寒入体,伤到根本,便自作主张让陛下留在臣妾的玉棠宫中小憩,待酒醒之后再走,怎知陛下酒气太重片刻已是熟睡,臣妾思及陛下白日里梳理万机甚为辛苦,难得有好眠之时,便不敢扰了陛下的好梦。”
    一套说辞说得有理有据,处处皆是为了他着想,他冷哼一声:“这么说来还是寡人冤枉了爱妃的一片好意,只是殿内何以熏如此浓烈的檀香?真当寡人眼盲耳背,猪油蒙了心吗?莫要恃宠而骄,自作聪明,你永远不是她,也代替不了她。”说完一把推开了棠妃,从塌中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微拧着眉隐隐透露出薄怒,高声唤道:“来人!”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空空落落的。
    殿外值夜的内侍不知什么时候已是跪靠在门柱处打盹熟睡了过去,直到狂风席卷着暴雨瓢泼而至,阵阵凉意卷入殿内,殿内之人惊醒之时,偷懒的内侍才猛然清醒。他支起耳朵细细听来,才发现是主子传唤,似有发怒之意。当下吓掉了三魂,跌爬着入殿内去复命。
    入到殿中之时却是看见皇帝正沉默的直眉怒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脸部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大殿内环绕在一股低气之中,内侍大气都不敢出,垂首伏在地上口称:“陛下息怒!”再也不敢言语。
    空气中飘荡着棠妃的呜咽之声,她跪爬过去扯住玄黓的衣袖,苦苦哀求着玄黓道:“臣妾知错了,陛下不要恼怒了臣妾,臣妾也是想要讨得陛下的欢心而已,陛下……陛下……”
    玄黓一拂袖,将被棠妃扯住的袖口狠狠地抽了出来,冷冷地说道:“寡人也乏了,不想在提此事,棠妃就禁足好好反省吧,摆驾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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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雨夜,玄黓必到玉棠宫,对着那相似的女子的脸,每每总要大醉一场,每每却不留宿。
    棠妃嫉恨那个死去的女人,恨自己是她的替身,她恨……她再也不能踏入椒房殿一步。
    是的,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可怜的家人子,她不甘心一辈子都是个宫婢,最后老死在宫中,她要高高在上的权力。
    有一日她打扫椒房殿之时,为椒房殿内的陈设震惊,她发誓有一日她也要入住这里,她发现椒室内有一副画,画中的女子与她何其相似,她妒嫉这个死去的女人,死去了仍然可以得到君王的荣宠,为什么她不可以得到,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
    她知道君王长情,每到雨夜必要入住椒房殿,她便是故意躲在椒房殿的花园中,她便故意穿着单衣前歌唱引来了君王。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换得帝王的青睐。
    本以为从此可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让她再入椒房殿一步,明明能清楚的看见他眼中的炙热,但是他再也不碰她了,只是雨夜喝得微醺之时才过来看她,只是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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