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77章


他们沿着大路经过镇子里唯一的市集,那里赫然横陈着几十具女尸,伤痕累累,死不瞑目,年纪最小的也不过才十岁左右,光-裸的身躯上遍布着泥土和血迹。
  风敛月终于破功,一手颤抖着抬起来捂住嘴,忍来忍去,最后还是干呕起来,另一手颤抖得攥不住缰绳,虚弱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同样也十分难受的徐云帆抬头见状,惊呼出声:“小心点!不要摔下来了。”
  前头的秦将离勒马回头,见状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说话,忽然一声低沉凄厉的嗥叫,从镇子的另一头传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的心跳中断一拍,就连风敛月也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身体的不适,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仔细辨识着四周的形势。
  随后,又是几声嗥叫传来,一下悠长一下短促,之后又是一片死寂。秦将离沉吟片刻,开口道:“好像是野狗在叫,我过去看看是不是还有活着的人。你们先留在这里,别跟着。”
  话音落地,他便立刻掉转马头朝着那方向奔去,隐没在重重房屋之后,撇下两个人留在原地。风敛月惊魂稍定,随即又开始觉得受不住,垂头抚胸不住喘息。徐云帆忙叱令自己的马儿挪到风敛月的坐骑旁边,与她肩并肩,关切地说道:“你闭上眼睛,会不会好过一点。”
  风敛月依言而行,很快就摇了摇头:“不,闭上眼睛更糟糕。”就算是闭上眼睛看不见,也还会有很多的画面鲜明呈现在脑海里……
  强-暴,是男人对女人最残忍的兽行,是无法抗拒的女人最可怕的噩梦。那晚在忘归楼的后花园里,楚决明醉酒兼盛怒之下强迫了她,其实他并没有当真刻意地对她用上什么凌-虐折磨的厉害手段,但那种羞辱、排斥和恐惧的不适,却已经足够让她之后的一个月里都不愿再跟男人亲热,幸好陆无眠百般体贴抚慰,才让她慢慢化解了心中的阴影,这已经算是幸运的。而后逃难路上她自己险遭阳开泰凌-辱,又亲眼目睹过别的女子——尤其是乔大户的女儿——遭遇不幸。这些经历使她看到那些女尸的时候,简直可以感同身受到她们生前被撕裂被伤害的时候该有多么的疼痛,多么的恐惧,多么的绝望。她抱住自己的肩膀簌簌发抖,冷汗从额角处不断的渗出来,将几绺碎发黏在了发白的脸颊上。
  少年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别的。没事的,你看着我就好——”他们都骑在马上不能太过贴近,他只能尽量地侧过身,捉着她手臂的手指攥得很紧。
  抬头看着同样面色惨淡却依然只顾着焦急宽慰她的徐云帆,风敛月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丝浅笑:“嗯,我只看着你,没事的。”
  她望着他,他也凝望着她,他们的目光相触交融,周遭的血腥和死寂,在这忽然之间不再显得那般骇人。
  他的亲人,她的家人,都已经全数在战乱和流亡中失散,或是死别,或是生离。
  只剩下他和她,同样是孤零零的两个人,是彼此的亲人,彼此的家人,相互依偎,相互温暖,相互扶搀。
  
  秦将离纵马寻声而去,终于停在了一处宅子之前,门前还躺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他看也不多看一眼地跳下马背,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
  门后恰有一只黑色大狗,一蹿避开几乎打到它身上的大门,随即发出一声愤怒的嗥叫,扭身冲着门外,前爪伏地,腰微微弓起,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乍一看来它很像狗,可是仔细端详就会看出区别来——它的头型比一般犬类更长,尾巴也要粗大蓬松一些,咧开的口中白森森的獠牙,让人怵目惊心。
  秦将离紧紧凝视着那只猛兽,而那只猛兽也睁着眼睛看定他,它的眼睛,在暗淡的残阳下闪动着绿幽幽的光芒。
  
  “刚才那根本不是野狗的叫声,是狼……几年前,爹爹为了一桩大生意给刺史送礼,其中有一件礼物就是一头关在大铁笼子里的活狼,让它连番和猎狗撕咬给刺史看着解闷——那时候我听见了狼的叫声,和刚才传来的很象!”
  “嗯。”
  “如果他没听过狼叫以为是野狗,也就罢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我们留在这里,不许我们和他一起过去察看呢?”徐云帆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好歹之前大家也共患难了一场,他也该知道我们不是什么坏人,究竟是有什么秘密呢?”
  风敛月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就算是友人,也会有戒备;就算是好人,也会有隔阂;就算是亲人,也会有距离。你我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事全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呢?”
  徐云帆沉默不语,微微垂下的目光闪烁不定。
  是的,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他自己也是一样。
  
  “猛子。”秦将离低声轻唤,“带路。”
  那兽仿佛听得懂人语,低嗥一声,居然乖顺地转身带着秦将离去了这家宅子后院的柴房,随即又奔出来继续镇守院门。
  狭窄的柴房里,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汉子正端坐在唯一的一张破凳之上,约摸三十来岁年纪,相貌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但秦将离向他微微躬身:“副统领。”
  “抓紧时间,什么虚礼且都免了。”那汉子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目前计划有变,下一步你要做的事情是……”
--> 作者有话要说:[马后炮地仔细考虑了一下,让小楚考中进士的难度太大,所以我决定把他所取得的功名改为考明经,这考试容易点,加上用钱,可以混个小官当当] 
                  残阳坚城摧
  6、残阳坚城摧
  
  秦将离出乎他们意料地很快回返,英俊而淡漠的脸上仿佛覆了一层薄薄的霜。
  “走吧。”他简短地说道,然后便不发一言。尽管记得风敛月刚才的叮嘱,徐云帆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刚才你去做了什么?”
  “出了镇子再说。”秦将离只用一句话就把他的满腹疑问给堵了回来,“这里并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地方。”
  于是徐云帆便不吭气了,与风敛月默默地跟在秦将离身后,从死寂一片的街道上穿行而过。待得走出了刘河镇,秦将离方才淡淡开口:
  “刚才我赶过去,遇见一个幸存者,不过他伤得很重,又被野狗撕咬,很快就断气了。”
  “哦?”风敛月应了一声,与徐云帆交换了一下眼色。
  “他临死前告诉我一个坏消息,这些匈奴人的的确确是冲着洛阳去的——刘河镇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除了少数几个被匈奴人逼着当向导的暂时留下了性命,其余的全都遇害。” 
  “……”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一溜小跑的马蹄声的的,一下一下叩击着路面,发出单调沉闷的回响。
  徐云帆不言不语,只是抬眼瞟向风敛月。风敛月沉吟片刻,缓缓道:“不知道我们现在正走的这条路通向哪里?”
  “刚才那位幸存者说,也是通向洛阳,跟比匈奴人走的那条路相比起来倒是近一点,但要狭小崎岖许多,不便于大部队通过。”
  “那,秦公子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去洛阳,运气好的话没准还可以赶在匈奴人之前,通知洛阳周边村落的村民早些逃亡。”天边的夕阳已经完完全全沦陷在苍茫群山之后,黑夜降临,看不清秦将离面上的神色,只看得见他一双锐利而冷静的眼睛,像两颗清冷的星。
  “那……我也想去洛阳。”风敛月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我的家人还在那里。”
  身在洛阳的陆无眠、石禄等人;还有也许已经赶到洛阳的翠翘娘子、常宝。
  “那我们就得抓紧时间了。”秦将离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北斗七星,“接下来需要连夜赶路,希望你们两个能撑得住。”他眼角的余光瞟了风敛月一眼——她握着缰绳,袖口处露出一小截手腕,玉骨纤细,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够折断一般。
  
  风敛月和徐云帆先前都不习惯长时间骑马,接下来的路途中昼夜奔波,大腿内侧已被马鞍磨蹭得破了皮,火辣辣地作痛,却也只能敷点金疮药再胡乱用些碎布裹住,咬紧了牙关苦熬。
  风敛月困得眼皮仿佛灌了铅一般直往下坠,她生怕自己在颠簸中堕下马来,索性拿腰带把自己跟坐骑一道儿捆住。身骨酸痛,神疲乏力,扑面而来的山风仿佛粗糙的砂纸一下一下磨砺着娇嫩的面颊,原本清澈的眼睛里也泛起了血丝。另外两个男人的状况自是要好一些,也是十分疲惫。
  偏生他们的运气着实不佳,迷路,马蜂,山蚊,蛇……克服了许许多多的难题,行至中途的时候又遭遇了大雨,浑身上下的衣裳都被淋得湿透,更不幸的是他们必经的一座木桥被雨后暴涨起来的河水冲垮,唯有等待雨停之后河面降低水流减缓方才得以半搀半牵着马匹小心翼翼涉水而过。尽管他们恨不得胁生双翼足下腾云地赶在匈奴人前头,所耗的时日还是比预计中的多了一倍。
  估量着为时已晚,秦将离自是心情不佳,却也无能为力。他略一沉吟,提议道:“如今距离洛阳倒是不远,但在山中耽误了这么多天,也不清楚形势如何。那边山坳里有个小村子,先前我有个要好的同门师兄就住在村里,不如我们先去那里,打探清楚消息,然后好做下一步筹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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