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79章


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期待。
  可是,他们一直都没有等到。
  这一天的晚霞格外殷红,殷红得像血。觉得看久了自己的眼睛会被那红色灼伤,风敛月移开视线,将吃剩的窝窝头揉碎后托在掌心里去喂鸽子。那两只鸽子很温顺乖巧,一下下啄食她手上的窝窝头碎屑,却没有伤着她。她正抚摸着鸽子光滑的羽毛,忽然看见两骑飞奔而来,接近了一看,正是几天前出发去打探消息的蓼蓝和秦将离。蓼蓝径直回村,而秦将离则勒马停在山坡下挥着手示意她下去。于是风敛月带着鸽子离开藏身之处走了下去
  她刚要开口问他出了什么事,目光一跳,瞧见了他右腿上用布条胡乱缠裹着,旁边的裤子上还有些暗红的血迹,忙道:“你受伤了?你们被匈奴人发现了?”
  “遇上了一小队匈奴人,不过都解决掉了。”秦将离并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先前听你说过,你有家人在洛阳是吧?”
  “洛阳?洛阳怎么了?!”风敛月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不得不屏住了呼吸。下一刻,她从秦将离口中听到了残酷的答案:
  “洛阳陷落。”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正在为论文而奋斗,祝大家圣诞节快乐!谢谢大家的留言,我都看过了,等今晚再回复:) 
                  妇人之仁
  7、妇人之仁
  
  大唐长庆七年四月廿七,洛阳沦陷。
  昔则天大帝冬夜于上林苑大宴群臣,醉中拟旨命群芳献瑞,次日果然百花齐放,唯独牡丹不从。则天大帝一怒之下将禁苑中的牡丹尽数贬至洛阳,自此天下牡丹,洛阳最盛。文宗一朝的名臣、官居检校礼部尚书的刘禹锡曾写下“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诗句,赞叹洛阳牡丹之艳绝无双,以及赏花人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的情景。
  牡丹花期正是三、四月份。如今,前人所吟咏的洛阳牡丹依旧是明艳无双,富丽堂皇;而繁华富庶的洛阳城却变成了一座死亡之城。
  河南府尹刘樨的住所现在变成了匈奴撑犁部的族长,撑犁王结罗的官邸。当初辽主拓跋篁派遣手下诸大将围攻洛阳,曾许下诺言,先破城者封洛阳王,满城的金帛子女除一半赏赐其他将士之外,另一半皆归属于他。辽军攻城多日,羽陵王阿固娑用了十架以二十头牛方能开之的床弩攻破了洛阳南城,但在南城守军的殊死反抗之下又一度被逼退;倒是负责进攻北城的结罗的撑犁部部属侥幸先一步抢入城中,再加上从西面进攻的鸠善所辖大军,三面夹击,唐军终于不敌,洛阳陷落。
  于是结罗得到了洛阳王的头衔,但洛阳城中的金帛子女并未能半数归属于他——羽陵王阿固娑下令,所有攻城将士,不论是阿固娑、结罗还是鸠善的部下,可以在洛阳城中肆意劫杀掳掠三日。
  对此,结罗十分不忿。他的妹妹呼栎婉被拓跋篁封为贵妃,地位仅次于阿固娑的长姊、皇后喜椤娅。撑犁部与羽陵部素有积怨,拓跋篁与喜椤娅、阿固娑打小儿便认识,自然会或多或少地偏袒羽陵部一些,结罗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但拓跋篁目前尚无子女,就连与他结缡数载的喜椤娅亦一无所出,而呼栎婉目前怀有身孕,结罗曾经悄悄请族中最年长最灵验的巫师占卜过,得到的答案是呼栎婉怀的是个男胎。于是结罗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多了几分底气——因无子而被废的皇后,因生子而正位的妃嫔,自古以来多了去。
  恼怒归恼怒,结罗却不打算现在就跟阿固娑撕破脸——尽管阿固娑的所作所为,已经等于在诸将面前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
  结罗并不想惹麻烦,但有的时候,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尤其是,阿固娑这样的大麻烦。
  透过雕花窗棂的金色阳光落在阿固娑抹额上的宝石上,华彩辉煌,十分显眼。结罗认得那是西域进贡的九眼孔雀石,一共两颗,大的一颗镶嵌于辽帝拓跋篁的皇冠之上,小的一颗则赐给了阿固娑。
  “撑犁王,”羽陵王阿固娑,在辽国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点稚气,“听说……你私藏了不少汉人美女?”
  “哈哈,是,手下孝敬上来的,有几个长得还不错。羽陵王若是有兴致,我今晚就派人把她们送过去。”结罗笑容满面。他约束不了阿固娑、鸠善的部下,只能勒令自己手下必须将劫掠到的年轻美貌女子统一送到府尹官邸处,再进行挑拣,将相貌平常或者已为人妇的女子归还给手下将士恣意凌-辱泄-欲,只留下二百多名容色美丽的处-女,结罗却不曾拿来受用,只将她们囚禁在官邸中的一处大屋子里,派重兵严加看守,并下令不许任何人染-指。
  “不必不必。”阿固娑摆摆手,“我之所以过来是说一件事——陛下已经决定,下一步将大军进攻函谷关,而后潼关,再夺长安,彻底灭了李唐。大伙儿在洛阳休整享乐,也差不多够了。”
  结罗颔首,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书桌上刘樨留下的河南道府尹官印:“羽陵王的意思是要全军撤出洛阳,还是像先前太原那样,留下一部分兵力驻守?”
  “驻守是自然。虽说要集中兵力西进,但洛阳这样兵家必争之地,白丢了太可惜。”阿固娑笑容可掬地瞟了一眼官印,“我手下有个大将提莫,这次为了攻城受了重伤,不方便急行军,就让他留驻洛阳好了。撑犁王看看这样的安排可成?”
  结罗爽快答应,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之色,与阿固娑又谈了半天进攻函谷关的事,阿固娑这才起身告辞,施施然离去。结罗带着笑目送他走了,脸上立刻阴沉下来,回屋瞟见阿固娑刚才坐的椅子,一脚把它踹翻在地。
  “……王。”结罗手下的侍从过来报讯,看到这番阵势,心中暗暗打鼓。
  “什么事?”结罗沉着脸,冷声问道。
  “关于官邸里的那些女人……刚才有一个士兵按捺不住,偷偷把一个女人带到自己的住处,结果被她用花瓶打在头上,晕了过去。我们在官邸里面搜过了,没有找到那个女人,可能已经逃了出去。”侍从垂着头禀报,然后听到了结罗冰冷的声音:“把那个兔崽子的头砍了,看别人还敢不敢!”
  “是,是。王,还有那个逃走的女人,我们要不要出去找?”
  “找什么找?!”结罗没好气地回答,“不过是个弱质女流,逃出去了十有八九还会落到阿固娑或者鸠善部属的手上,就算找到了也只会再受气。不用去找了!”
  
  洛阳城既破,继续潜伏在这个小村落里,既没有意义,又随时有被匈奴人发现的危险。蓼蓝与庞大海一面加强了警戒,一面告诫众人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距离匈奴人攻破洛阳城已经是第五天。风敛月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睡意,朦朦胧胧间即将入寐。
  “嘭嘭嘭!嘭嘭嘭!”
  一连串擂鼓般的拍门声突兀地响起。风敛月迷迷糊糊地侧过耳朵听了听,总算辨识出被敲的应该是隔壁蓼蓝跟庞大海所居住院子的门,于是便如释重负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拍门声停止了,然后是开门的吱呀声,啪嗒叭哒的脚步声,人站在隔壁院子里的说话声,悉悉簌簌的一直在响,吵得风敛月睡意尽失。
  也不知道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忽然间一个女声高声叱道:“喂喂喂,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随即是哐当几声,好像是凳子之类的物品被踢翻倒地的响动。
  这帮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半夜三更的,怎么还不老老实实上床睡觉?风敛月烦躁地又翻了一个身。
  她忍。
  “小的只是想帮助将军松活松活筋骨罢了。”
  “庞大海,你这能叫松活筋骨?”刚才那个女子笑骂,“用练了十二、三年的铁砂掌来背后偷袭,就算我是铁打的身子骨儿也要被你松活得散了架。”
  紧接着响起乒乒乓乓几声巨响。
  将军?什么狗屁将军?风敛月低低咒骂一声,闭上眼睛把被子拽起来蒙住脑袋。
  她再忍。
  “好你个蓼蓝,不哼不哈地躲在一边,原来是想偷袭。”那一边,女子笑声清脆如银铃,“也罢,你们两个一齐上,看我不把你们揍得满地找牙!”
  “将军这般信心满满,我等更要好好讨教一番了!”
  “哼,瞧你们两个得瑟的小样!屋子里地方窄小施展不开拳脚,还是到院子里去好好打一场吧!”
  什么?!闹了这么久还不够,还想继续打?!几个疯子!
  孰可忍孰不可忍。风敛月终于抓狂,一把抓起外衣披在身上,也懒得穿鞋,就这么赤着脚奔到院子里,正欲开口问候隔壁那群疯子的祖宗十八代,忽地“咦”了一声。
  院子里平日放着一只大水缸,而此时,秦将离正站在水缸边,侧着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过来,他身上的衣襟虚掩着,一手掩着衣襟另一手上拿着水瓢,旁边水缸里荡漾的水波反射得银色的月光一晃一晃。
  看来他是趁着别人都回屋睡了,在院子里正准备舀水擦身洗浴,没料到正被气呼呼从床上跳起来暴走到院子里预备发飚的她给撞个正着。
  风敛月尴尬了一瞬,不仅仅是因为打扰了秦将离,也因为自己此时同样是衣冠不整——她披散了头发,裙下一双赤足踏在粗糙的青石板上,可以觉察到夜露的潮湿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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