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118章


  “熙然?西岚?”她敏感地蹙了蹙眉头。
  “嗯,是西岚的谐音,西岚,西岚城。”他凝望着她,“就算……你永远不会原谅,我也不曾后悔所做过的一切。”
  风敛月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腾起两片异样的潮红,胸口一起一伏,看起来她几乎是要按捺不住拂袖离去,或者将手边一切能够拿到的事物都狠狠砸在他身上脸上。
  而最后,她还是颓然坐下。
  “虽不能带他过来,但我拿了些糖点过来给你,都是庆祝他一岁生日时准备的。”垂眼望着桌上昏黄的灯烛,她淡淡说道,“他有点淘气,不过也挺乖,刚刚会说‘娘娘’、‘灯灯’之类的两个连字……眉眼脸形还是比较像我,也有三四分像你。”
  说完了这些,她词穷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再说什么。又是良久的沉寂,她默然起身欲走,却听到他在身后低低唤道:
  “敛月……让我抱抱你。”
  风敛月顿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会,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秦将离望着她,唇角忽然绽起一丝笑意,亦喜亦悲,亦甜亦苦,抬起手来,紧紧将她拥入怀里。他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肢,埋首在她的颈窝里汲取肌肤上久违的馨香,如贪恋花香的蜂蝶。待靠在他怀里的时候,方才惊觉这个男人的身体变得瘦削如斯,她僵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不小心碰触到他身上的铁链。
  不知为何,一阵涩涩的酸楚莫名地在她的眼睛里蔓延开来。她竭力隐忍住接踵而来的潮湿之意,却仍克制不住清冷的液体从眼眶中流淌而出,浸湿了睫毛,顺着脸颊慢慢滑落下来,一点点滴在他的颈畔。他微微抬起头来,以自己的脸蹭上她的面颊,于是她脸上的水渍也沾染到了他脸上,分不清楚是她的眼泪,还是他的眼泪。
  突然,他一声闷哼,惊讶道:“你……!”
  风敛月慢慢放脱手来,一把短短的匕首赫然出现在他的胸前,血从匕首没入身体的地方泉涌而出,她纤细如削葱的玉指上亦是血色殷然,衬得她的脸颊苍白若纸,眼瞳暗黑如夜。她没有尖叫也没有逃离,尽管他完全可以在援兵到来之前伤害她甚至杀死她。
  秦将离凝望着她,忽然慢慢地笑了起来:
  “罢了,只要你开心,要我血债血偿也无妨。”
  他笑得那般澄澈那般满足,恍若光阴倒转,窗外秋雨潺潺,红杏坳的简陋小屋中,男人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看那如缕缕情丝般的发丝缠绵于他的指间。
  风敛月紧紧咬唇,蓦然转身离去,不曾回头。她快步飞奔,就像要逃离一场恶梦,可就像有什么牵绊住了她的双腿,让她步履蹒跚,跌跌撞撞。
  她突然跌坐在地,掩面痛哭。透过指缝的泪水,带着血的颜色,一点点滴落在地上,溶入冰冷尘埃里。
  
  ——番外《狱囚》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亲妈了,想小小的后妈下。不待见小秦的同学,你们圆满了否? 
                  花影扶疏
  4、花影扶疏
  
  书卷从她蓦然脱力的指间滑落,撞在膝头,随即弹落在地。那书卷本是年月久远,装订的线早已不甚牢固,这一折腾便突然中断,泛黄的纸张便像落叶那般散落了一地。
  她连忙俯身低头去捡拾,也顺势掩饰住自己那一瞬间的愕然失色,才拾得两张,那人也已经蹲下身来帮忙,他将其余的散页捡起,一转眼便瞅见旁边白纸上她先前摘抄的文字,立时明白了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藏书阁里的原因,心中百感交集,片刻之后,方才轻声道:“敛月。”
  风敛月微微把目光侧向一边,只伸手道:“劳烦楚大人,把它们都给我罢。”
  他默然,将收集到的纸页交了过去,手指不经意地与她的手指交触,她纤细的手洁白而冰凉,宛如一朵雪花。那凉意从他的手指尖一路上行,传达到心底,带来隐约的钝痛与麻木,就像是那朵雪花被镶嵌进了那里,慢慢融化。
  风敛月低头整理书卷,尽管不曾去看,眼角的余光还是窥见他退到了一边,自顾自地翻起书来。这个时候其实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转身出门,再也不过来,不多纠缠,再无牵念。
  放下的手指已经触及到座椅下的车轮,可是思来想去,还是颓然放开。
  “我……之前并不知道是你。”她淡淡开口,依然没有看他。
  对方翻动纸页的声音停住了,沉默片刻,“哦”了一声,声音有些喑哑,仿佛从中空的老树树洞里吹出来的风声。而她的视线望向那些在阳光下挣扎游移的灰尘,恍然间觉得,自己也不过是那些可笑尘埃中的一分子而已。
  若为前尘往事而论,她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够宽厚了。但想及他的处境,却又无论如何也幸灾乐祸不起来。就如同那日在酒楼上不肯坐视他被那群人拖走一般。只能说,这繁乱尘世间恩怨情仇,历来泾渭分明的时候总是少于难解难分。
  风敛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罢了罢了,一个心冷如冰的女子,一个命不长久的男人,谁还能伤害谁,谁还能被谁伤害。
  就算又是滥好人一次吧。
  “居然吞下这金刚石粉,难不成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她揶揄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却也藏匿不得真真切切的关心。楚决明微微苦笑:“金刚石粉是被下在菜肴中的,还好那日酒意上涌呕吐出了大半,否则现在的状况只怕会更糟糕。”
  “看来你的性情行事还是和先前一般天怨人怒,连朝夕相对的同僚也对你极不待见。”她略略讥讽了一句,却又不由自主地补上后一句宽慰,“待得身子养好了,可得记得该怎么吃一堑长一智。”
  楚决明沉默片刻,道:“倘若上天垂怜的话,自然会亡羊补牢。”
  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期望。秦南星那边至今除了宽慰尚没有确切的好消息,可见太医院那里紧锣密鼓的行动并没有收获任何成效。事已至此,奢望越多只会失望越大,宁可不抱万一的妄想。或许,能在最后的日子里重逢,即便只能这样平平淡淡地交谈,已经是命运给他极大的惊喜和眷顾。
  他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她的侧影,先前她的十指上留着被凤仙花汁染成娇红色的纤长指甲,如今已经被剪短,而且不曾着色;鬟上花饰俱无,只用一枚银钗松松挽起,尽管身上穿着时新的衣衫,但较起以前来总少了几分光艳鲜妍的风致,唯觉楚楚可怜。“……脚上怎么受的伤?你的……家人呢?没有照顾好你。”
  仿佛是有灰尘掉入眼里了,风敛月闭了闭眼睛。
  “霍州城破,我们虽然抢先一步逃了出来,但一路上死的死失散的失散,最后只剩我一个了。”
  他一怔。
  “抱歉。”
  她的视线越过书页,瞟向地上他淡淡的影子,那影子被光线拖曳得颀长而瘦削,让她心中不由自主浮上隐约的凄凉:
  “且不说这些了。你……现在病情如何?”
  “……还好。”
  随后,又是长久的沉寂。
  
  所幸解之寒和白瑟忙碌完琐碎家务便过来帮忙了,两人年少又热心肠,解之寒知晓医理,白瑟活泼多话,冲淡了风敛月与楚决明之间的沉郁气氛。风敛月翻完手头的那本书却毫无收获,她心中黯然,恰瞧见一本辨机法师所著的《大唐西域记补》【1】,随手拿下来翻开浏览,又找到了一段文字:
  “西域有城名西岚,城南三十里外有深谷出金刚石,然谷中毒蛇盘踞,人莫能入。土人善驯鹰鹫,又宰羊剥皮,切大块投之,遣鹰鹫入谷取之,金刚石粘附肉脂上,货于商贾,所得可当三五载家用也。”
  又是一段无用的文字。风敛月无奈嗟叹,但还是用纸笔把这段文字给摘抄了下来。解之寒也凑过头来看,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忽然道:“楚公子,你可否把金刚石粉借我一用?”
  得到楚决明的许可,他便跑向厨房,不一会儿拿了两个茶杯和一双筷子回来,一个杯中盛了点清水,另一个杯中却倒入了油。他用一根筷子蘸了点水,一根筷子蘸了点油,分别在金刚石粉上一滚,随即提了起来,那蘸油的筷子上沾的金刚石粉,明显要比蘸水的筷子上沾到的多。风敛月等三人看得莫名其妙,解之寒却是眉开眼笑,道:“果然是像书上说的一般,金刚石易被油脂粘附……我先给爷爷说去!要是他觉得可行,咱们就不妨试试看!”说完也不多解释,拿起写满字的纸快步奔去。
  风敛月等三人面面相觑,虽心中疑惑未解,却也不由得被他的喜悦心情感染。半晌解之寒又快步奔来,招手叫他们一道儿去书房见解青囊。
  “之寒看了这段文字后跟我商议,倘若让楚公子一口气饮下许多清油,令胃中的金刚石粉溶于油中,再趁着清油尚未由胃入肠,立即以马鬃搔喉催吐,如是再三,便可将油与金刚石粉尽数呕出,不复残留。”解青囊指着纸上风敛月新添的字迹慢慢道,“解金刚石粉入胃之法我先前未曾听闻过,而之寒的这个想法能否有效,也不好说。”【2】
  “那个……虽说我对医术一窍不通,但听说过呕吐过激,没准会损及胃络,出血不治。”风敛月轻声说道,她想起了昔年出海时那个呕血身亡的年轻水手,不免想起了齐苏木,心中又是隐隐作痛,眼睛也微微潮湿了,所幸无人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神色恍惚。
  “是的,而且楚公子的胃腑原本已经被金刚石粉磨损,再一经催吐,所要担负的风险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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