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计就计

第50章


  
  我听见我的声音无力得如被风吹过的蒲公英,没有一丝重量,可那蒲公英分明又是那么的坚韧,不顾一切地想要坠落,“我没有。”
  
  “丁衍琛,你能不能诚实一点?”舒予憾突然大叫起来,鼻子一抽一抽的,尖端通红,在黄昏光线的反射下异常醒目的油光发亮。
  
  我被那吼声惊到了,而更让我震惊的不是那吼声,是舒予憾的歇斯底里和像是要爆裂的双目。她像是站在一个悬崖上,被后面的仇人追杀,满面的无可奈何的惊恐。
  
  “丁衍琛,你能不能诚实一点?”舒予憾猛然抽泣起来,只喃喃地重复那一句话,“丁衍琛,你能不能诚实一点,诚实一点告诉我你想和他在一起,诚实一点不再对我假仁假义……”
  
  “你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你们骗了我整整五年!五年!晨晨,你们说,让我怎么样才能做到云淡风轻,不去恨你们!”舒予憾愤怒中带着绝望的声音仍在不依不饶地响起,我觉得我快死了,死了就清净了。不过死之前,我还得到了一颗糖——舒予憾在情急中唤了我一声“晨晨”,虽然带着苦涩无奈的意味,却依然那样亲昵。
  
  甜意一旦散去,已然不知道口腔里接下来绵延不绝往上涌的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耳朵里蜂鸣不断,而更可怕的是,心里渐渐清晰的是孽缘的罪恶感,犹如鬼子一样毫不留情地袭击我,我终于一败涂地地开口道歉,“对不起……”
  我知道,这并非表面,而是发自内心真诚的道歉,为了所有人,更为了我自己。
  
  其实我很想开口为自己辩解点什么,却终是无法说些什么。脑袋里一团乱麻,如果只是乱麻倒也罢了,让我焦心的是潜心底里的不安。恍然中,忆起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名叫小夫子的小猫,那年它去世的时候,我就是这种感觉,焦躁、不安、害怕、忐忑……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舒予憾显然很激动,半个腰伛偻下来,泪水一滴滴地低向地面,“丁衍琛,你为什么偏偏看上顾沉康,为什么偏偏是他?”
  
  丁衍琛,晨晨……原来一个称呼那么重要,它可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也可以刻意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想走过去扶她,被顾春晖抢先了一步,他的表情在越来越明显的黄昏下显得很模糊。我看不清楚,还是看不清楚,心脏募地揪起来,“我没有……”
  
  “狡辩!”愤怒的声音从舒予憾牙缝中挤出来,击打在我心上,如雷贯耳。
  
  我不可避免地倒退一步,“不是的,予憾,我没办法解释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跟你抢顾沉康。”
  
  我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若不是拼命忍耐,泪水早已决堤。
  我求救似地看向顾春晖,很希望他能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或者安慰的眼神、相信的眼神,就算是同情也好,意料中的,他余光瞧见我的眼神后,不咸不淡的瞥了我一眼,转头看向别处,厌恶之情摆明了写在脸上。
  
  心脏砰砰乱跳,用一句很俗气的形容,天好像要塌了一样。这时候,我可笑的竟还有余心想起小时候自己作文里经常说的一句话:天塌了还有高个子来顶。
  原来,天塌了是这种感觉。它不是真的所有人的天塌了,而只是我的天塌了,没人帮我顶,没人走进我的心里,也不再会有人对我说,他会永远站在我身边。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我贪心造成的结果。到了现在,我整个人就如同一团浆糊,舒予憾的指责对吗?我不知道。我爱顾沉康吗?我不知道。我爱顾春晖吗?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春晖,是不是连你也开始讨厌我了?”
  
  几乎是毫无意识地问出这个问题,其实不用问,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春晖已经扶着舒予憾坐到了沙发上。舒予憾弯着腰,一手撑着沙发,一手按着喉咙,脸色很苍白,似乎整个人要虚脱了一般没有人气,时不时地像要呕吐似的,呕到最后,竟吐了很多酸水出来。
  
  看得我也不只揪心那么简单了。本来想悄声无息的离开,这样一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远远的惊呼,“你怎么了?”
  
  可是似乎我的关系只会是多余。我想走过去问候,却被刚倒了一杯水回来的顾春晖给一个手肘给撞了开来,一不小心就磕到了旁边的矮柜上。我忍不住痛呼,顾春晖却瞧也不瞧我一眼,完全没了往日对我的紧张。
  
  “丁衍琛,你走吧。”舒予憾喝下一口水,出声赶我走。
  
  我再次意识到一个人假如不爱另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对他来说,就会连尘埃都不如,而我今晚出现在这里,完全就是个错误。
  
  当然,不久之后,当我很难过地回想今天的一切时,稍微一反思,便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取其辱,原来我的错误在一开始就已铸就,原来我们四个人的纠葛早已注定,无法改变……
  这统统是个劫,爱情的劫,生命的劫,成长的劫……
  
  其实在很久后,我才顿悟,很多人将死亡做为一个人的结局,可是人是没有结局的,人们所谓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而真正的结局存在生活中。
  生活固然是一本小说,小说的结局不过是一个故事的结尾,不是生活的结局。
  
  人之将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来的时候只有一副空落落的皮囊,死后也只有这一副空落落的皮囊。如果我们四个人有结局,那么结局就是放开,放开对彼此的计较和怨恨。
  
  对于舒予憾来说,我一直处于“小三”的位置,道貌岸然,假仁假义,心机深沉。而我在顾沉康离开她并跟她人结婚的时候故意费尽心思出现在她面前,完全是为了得意洋洋地看她的好戏……
  
  然而天知道,我当时真没有那样的想法。
  
  我当时的想法是,顾沉康离开了她并快速与别人结婚,这时候的舒予憾应该是非常伤心艰难的,因此作为好友我觉得我有必要去关心她。再加上,我自己也处于这样的状态——顾春晖一边说爱我,做着让我感动的事情,一边又无视我,将我一把推下悬崖,也许我就是一个替身,寂寞生活下的替身,所以他等待多年的女人一回来,就顾不到我了。
  
  我觉得我跟舒予憾是同病相怜,我们同时被自己的男人背叛,那种伤心失落痛苦彼此应该能够深刻了解,再说我们还是好朋友……
  
  这其中要说明的是:指天为誓,我真的一直把舒予憾当做好朋友,我想假如我错了,那我错就错在不该跟舒予憾交朋友……我应该离她远远的,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不去钻研他们的幸福,也不去仰望他们的爱情。可是我没有,我贪心地在旁边乐呵着,偷窥着,于是悲剧就来了,我成了罪人,万恶的罪人!
  
  我想我如果不贪婪,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当然,如果没有我的贪婪,今天我也不会遇见顾春晖,我也感受不到实实在在的被疼惜的感觉。
  
  因此我理所当然地觉得我该去找舒予憾,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该怀抱在一起相互慰藉,舔犊伤悲。
  
  可是我没想到我的想法大错特错……错到一塌糊涂,错到无可救药……这就是悲哀吧,我想。
  
  这世上有没有一首歌是唱给最悲哀的人听的?
  曾有一个人告诉我,其实世界上跟你相同的人多了去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心情歌呢?对啊,我们唱歌,事实上只是在互诉衷肠。
  
  当然,以上也是我后来才想到的。而那时候,我在惊恐害怕的同时也不免心生愤怒。或许我早该有自知之明,对于顾春晖来说,我就是寂寞下的产物,偶尔调戏之,取乐取乐,这才是最终目的。陶和笙来了,我便变得可有可无,在他心里没有一丝立足之地。所以当他爷爷告诉他我出车祸时,他也能无动于衷,可以仍旧与陶和笙有说有笑,甚至将她带回家里……带回家里!
  
  我不知道他和陶和笙的过去,但那一张双人合照以及背后的字足以说明了问题。那是多么深情的一句话,如果我只是个看客,我会拍手叫好。只是现在我是当事人,对的,我是当事人……
  
  我这样告诉自己,也这样告诉他,“顾春晖,我是当事人。”
  
  顾春晖愣了一下,显然被我不着边际的话给怔住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我低下头,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便转身想走。反正这儿已然不需要我,我还在这里只会碍人眼球,并且……舒予憾都已经开始赶我走了,人要脸树要皮,我没忘记。
  
  转身时却没想到顾春晖奔过来一把拉住我,“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我皱眉掀开他拉住我胳膊的手,淡然的道:“我说没什么。”
  
  纵然说的很淡,心境却不是那么回事,我内心里情不自禁地因为他的行为而窃喜着,窃喜着……人淡如菊,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
  
  顾春晖脸色紧绷,死死盯着我,好似这般才能消融他的怒火,“你先回去,回头我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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