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惊鸿

“好好好，不动不动！反正我现在除了散散步以外，什么都不能做，你们就都把我当菩萨供着好了！”玄冰佯嗔地噘噘嘴，依言坐了回去，眼中却因体会到丈夫对自己的紧张和关怀而蕴着笑意。
    待载淳放好东西在自己身边坐下以后，她掏出丝帕，一边替他擦汗一边埋怨道：“其实我说，你根本不必这么辛苦学这些，就是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也没有几个会下厨的，你不会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现在，大不了就偏劳燕妹一些，让师兄和小虎子给她搭把手，横竖也忙得过来，等我们的小宝贝出世以后，这些事情我会做的。”
    “知道你厨艺好，我学一辈子也赶不上！”捧起妻子白玉无瑕的柔荑亲了一口，载淳微笑道，“但我有两个非学不可的理由：第一，我家掌门娘子的手是要执绝世宝剑，练盖世神功的，虽然偶尔也可以用来做家事，但绝不能喧宾夺主，被家事困住，若是因此荒废了武艺，那就是对不住黎山派的历代宗师！第二，万一有一天你伤了病了，我们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在，我什么都不会，那还怎么照顾你？虽然，正常情况下我首先就不会让你受伤生病，但世事难料，总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瞧你说的，不过就是件下厨的小事，亏你竟能想这么远！”玄冰面上一红，垂下了眼睑，心中却是深深感动着。
    她知道，从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主宰者，到今日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并且因为身份的不便，也因为从前为救她而受过损伤，武功终身无法登峰造极，在江湖上同样不能独当一面，只能成为“沈掌门”背后的男人，要完成这样有着天壤之别的角色转换，战胜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也曾有过短暂的怅然若失，但最终还是坦然接受了。这样一个男人，又怎能叫她不心疼，叫她不爱他爱到骨子里去？
    “师父，师丈做的东西好吃吗？”
    忽然，一个听来似乎是强忍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玄冰的思绪。朝门口看去，只见小虎子鬼头鬼脑地探身进来，眼里闪烁着些许“不怀好意”的光芒。
    想起他先前抢着教载淳做饭之事，玄冰也知其中定然有鬼，于是同样“不怀好意”地笑着招手道：“小虎子，来来来，今天就在我们这里吃，难得做回师父，总要亲自检验一下徒弟的手艺是吧？”
    现在，陈方、少安和玄冰三家是各有一间小屋比邻而居，平日里有时由一家人做饭，拿到陈方那里一起吃，有时就各吃各的，陈方那边的总是由两家晚辈之间的一家来做。这段时间，因为玄冰身子越来越重，行动不便，载淳之前又还没学过做饭，所以，基本上三处的饭菜都是玉燕在准备。
    至于小虎子，他的家人住在山下，他本人一大半时间在山上习武，一小半时间回自己家，在山上的时候便轮流在各处吃饭，练武的闲隙里也会帮着玉燕忙活。今日，因为载淳是初试身手，还不敢让大家一起来“冒险”，所以就自家吃自家的了。
    意识到自己被将了一军，小虎子眨巴眨巴眼睛，便也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点头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他很是殷勤地去拿饭勺，“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来帮师父师丈盛饭！”
    拿过那盛饭的木盆一看，他顿时愣住：“这，这是什么饭？”
    “香菇笋丁咸饭，有问题吗？”载淳悠然笑着，俨然一副看穿他诡计的样子，“既然小虎子师父有意伸量我，给我弄些盐水来煮饭，那我要是不用，岂不是辜负了师父大人的一番苦心？”
    原来，小虎子故意先给载淳准备好了用来煮饭的水，却偷偷在水里加了些盐，然后便等着看笑话。没有鲜味的盐水饭那自然是要多难吃有多难吃，不过，他也不是一味胡闹没有分寸的人，早就想好了在开过玩笑之后就站出来承认盐是自己加的，然后再把那盐水饭拿去加工成菜饭炒饭之类可以吃的东西当作赔罪，没想到，载淳竟然识破了他的设计，还将计就计，让他计划中需要再加工的配菜咸饭直接出炉了。
    “嘿嘿嘿嘿，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小虎子干笑几声，低头帮两位长辈盛好了饭，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来一尝，虽然那饭稍嫌软烂了些，但咸淡把握得还不错，香菇的香和笋丁的鲜都渗入了饭粒之中，吃起来滋味十足，对于一个生平第一次下厨的人来说，有这样的水平已可称之为天才了。
    咳咳，收了这么个聪明过头的徒弟，当师父的还真是有压力啊！小虎子低头扒饭，不敢再出声了。
    这厢，暗算徒弟不成的小虎子师父正一边汗颜一边感叹不已，那边，玄冰已在吃过一口饭之后，又把其他菜也都夹了些来尝尝。那些菜的口味虽然还算不得上乘，但也是样样合格，寻常人家手艺不是特别出众的主妇，做了十年八年的饭也不过如此，而且，他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习惯——不爱油腻，每道菜都选择了清淡爽口的做法，没有一样是因为油水过重而让她难以下咽的。
    见妻子吃过几口便停下了筷子，载淳倒是当真像个担心因为功课做得不好而被老师责骂的小学生般紧张起来：“怎么了？不……不好吃吗？太咸了？太淡了？还是东西没煮熟？”
    “没有，都不是！”玄冰摇了摇头，强忍下喉头的哽咽对丈夫嫣然一笑，“好吃，很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见师父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瞧着师丈，开始含情脉脉、水光潋滟起来，小虎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成了个多余的人。嗯，师父感动得昏头昏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应该是他开溜的最佳时机了吧？或许，等她感动完了以后，就会忘了这次的盐水事件，忘了叫他抄写弟子规一百遍了……
    尽管以玄冰的好记性，这样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但人之所以会犯罪，不正是因为通常抱有侥幸心理吗？所以，在捉弄人方面已是惯犯的小虎子，就这样拿着自己的碗筷，趁着玄冰继续含情脉脉的时候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直至溜出老远，才放心地长吁口气坐了下来。
    呼呼，终于脱离危险了！话说，这饭还真香呢，师父找相公还真是有眼力，连带他也能跟着享福了！
    美滋滋地想着，小虎子端起手里的饭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正吃到陶醉处，忽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来插到了他面前的泥地里。
    什么玩意儿？他诧异地抬头去看，嘴里还在忙着大嚼大咽，可是，等他看清楚那东西的时候，原本动个不停的嘴突然石化似的僵住了。
    插在地上的是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弟子规！
    “小虎子……”甜润动听的女声悠悠传来，只见不远处的篱墙边，他那大腹便便的师父挽着师丈的臂膀，正笑吟吟地朝自己望来，美丽的大眼睛已不再含情脉脉，而是充满了笑里藏刀的威胁之意。
    呃……还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完了！完了！完了……
    抱头呻/吟一声，小虎子丢下饭碗瘫倒在地上，把自己平摊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形，以极其夸张的声音鬼哭狼嚎起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