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卷六 奏雅 五十四、悲怆有风致


        讣大司马桓温干八月十一干午日只时入邯都,虏贲二千。罚,大格,威仪极盛,燕尚书令阳鹜月前病故,燕国就以尚书仆射可足浑翼为、尚书右承申绍、侍中皇甫真、散骑侍郎余蔚、尚书郎封衡等大臣跪迎桓温入住邯宫太武九殿一
    桓温爵封南郡公,用金车大格就已经是违制,金车大轻是九锡之一,虽然桓温建功回朝必受九锡,但此时就擅自使用金车大轮实在是性急了一点,桓温的借口是不如此不足以威慑伪燕君臣,然而入住太武九殿,这就是以君主自居了,桓温虽然急于代晋自立,却也不敢现在就彰显这样的野心,不然江左士族必大起非议,即便北伐功高也会受弹劾,如今他远在河北,唯恐江左另生变数,是以坚辞不肯入宫。
    可足浑翼等人又请桓温入住太原王府。太原王慕容恪死后,其子慕容楷已随叔父慕容垂一道投奔扭温,慕容恪执政时专以恩信御物,庶僚化德,燕国民众无论胡汉皆敬服,桓温为收揽燕境民心,哪里肯占慕容恪的故宅,于是就入住上庸王慕容评的王府,论高敞豪奢,邯城除了皇宫就是上庸王府,上庸王慕容评疯狂敛财。积钱帛如丘陵,上庸王妃早已去世,但姬妾众多,慕容评仓皇出逃,这下子钱帛美女尽归他人所有,当初燕主慕容障责备慕容评之语验矣:家国丧亡,钱帛安所置之!
    那些怀宝逃散的邯宫宫女绝大多数被晋军抓住送回邯宫,桓温已许诺待时局安定后,这些宫人、珍宝将分赐有功将士
    当夜,桓温在上庸王府宴请北伐军五品以上高级将领,众皆恭贺桓温平燕建功
    桓温甚是畅快,此次北伐他集本是想取淮北河南之地,岂知邯都一鼓而下,这其中陈操之居功至伟,但何尝不是他桓温的洪福所至!
    为示恩宠,桓温亲自向陈操之敬酒,环视左右道:“若无陈子重,吾何能至此,我有子重,更胜十万雄师。”
    陈操之谦逊道:“操之岂敢居功,此大司马威德之所致,大司马灭成汉、平巴蜀。两度北伐,战无不胜,燕众畏桓公威名,望风逃遁,此北伐胜利之主因也,吾侪得附旗尾,共襄此功,实乃人生幸事。”
    狂温酒酣耳热,闻陈操之谀词,自是大悦。
    众将见狂温这般夸赞陈操之,也纷纷来向陈操之敬酒,只有扭熙落落寡合、向隅不欢。
    狂温忽道:“慕容障尚未束手就擒,燕境犹有豪帅割据,在座诸君还须努力。”
    正这时,忽报骑督陈裕追擒燕主慕容障返邯,桓温大喜,即命陈裕押解慕容障来上庸王府
    十七岁的慕容障被反绑着双手,神色委顿,见到桓温,强自振作,不肯自贱,桓温质问他为何不降却要逃走?慕容障答道:“狐死丘。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
    桓温是个很有审美情怀的人,觉得慕容障回答得悲枪有风致,遂命左右释其缚,还让他回邯宫去见其母后和皇后,明日再帅文武正式出降一
    慕容障能保活命,喜出望外,拜谢而出。
    上庸王府真席散,桓温归寝,命左右择慕容评姬妾中姣美年少者侍寝,不移时,两个妙龄女子送至,一个是汉人美女、一个是鲜卑美女,桓温酒兴尚酣,命二女歌舞助兴,他以玉如意击酒樽,歌《白芒大雅》,很有昔日曹操下赤壁、对酒当歌的豪兴
    侍者报世子熙求见,桓温被打断歌兴。有些不乐,见桓熙走进来又是那样一脸悻悻然的样子,脸上伤疤更是碍眼,而且先前在庆功宴上桓熙也是少言寡语、不能与众同乐,实在让桓温很失望,便示意那两介。上庸王姬妾退下,然后对桓熙道:“熙,汝为何郁郁寡欢、心事重重模样,即便心里有事,面上也依旧一派从容。如此才是君子风范。”
    桓熙一听父亲这么说,登时想起昨日陈操之说他仪表不整、不能为百官表率的事,现在父亲也责备他没有君子风范,看来陈操之所说不是没有缘故的,父亲应该是在陈操之面前流露过这方面的忧虑,认为他面残有损威仪
    一念及此,桓熙羞愤得血冲脑门,但又不能多说什么,只有唯唯称是,因为强自忍耐,憋得左颊伤疤赤中带紫,分外刺眼。
    桓温看着儿子这模样,摇了摇头,说道:“对了,先前陈子重送了一盒北珠来,你拿去,命人研成珠粉,调以蜜水,每日睡前涂抹疤痕,可以美容
    “陈操之,欺人刚训旧口阳……渔书吧不样的体验!触一,桓熙愤怒得牙关紧咬,再也天法忍受。恨声
    桓温紫石眸一瞪,喝道:“你气量如此偏狭,如何能成大事!陈操之就是顾及你羞于接受,这才转托于我,你这箭疮又不是生于隐秘处,可以遮掩,生于面上,有目者皆见,你讳疾忌医有何用!”
    桓熙气得浑身抖,但心底的自傲又让他不想把陈操之在天落泉边羞辱他的事告诉父亲桓温,他已年过三十,难道还如幼童一般在外受了欺凌、回家找父母哭诉吗!而且,父亲桓温受陈操之谗惑,他就算说了只怕父亲也不大相信,反而呵责他没有雅量,所以桓熙只有低头咬牙忍耐。
    桓温问:“你来此有何事?”
    狂熙气愤得差点忘了来此的初衷,这时虽觉得说此事不合适。但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儿敢请父亲大人将鲜卑清河公主赏赐给儿为妾。”
    狂温一听儿子竟是为这事而来,大为气恼,桓温知道前年陈操之在邯城、燕皇室有意以清河公主下嫁陈操之、以期陈操之留在燕国,桓熙自然也知道这事,现在战事未定,桓熙就急着求燕国公主为妾。这分明是故意和陈操之斗气嘛。
    桓温对挂熙很是不满,他倒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要维护陈操之,只是觉得儿子桓熙实在令他失望,不明大势、不识大体、好色而不知隐忍,想要鲜卑公主也不要这么着急嘛,即便没有因为陈操之,现在这时候也不能强纳鲜卑公主为妾,燕国不比成汉,成汉只是一州之地,扫灭之后设立刺史、派军驻守即可,而燕国地跨万里、大郡百余,比之江东之地广阔数倍,而鲜卑族人也有百万之众,灭燕之功已成,但要治理燕境,确保安宁,绝非易事。燕皇室可以起到安抚燕民的作用,这也是桓温恩抚慕容障的主因,但桓熙显然没考虑到这些,这让桓温大失所望,一时沉默不语
    桓熙惴惴不安等待父亲说话。半晌,听父亲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凡事三思而后行。”
    狂熙不明父亲所指,唯唯而退。
    狂熙走后,那两个上庸王姬妾又进来准备侍候桓温寝处,桓温却没了兴致,挥手让她们出去,独自在室内徘徊
    桓熙呢,回到住处辗转不眠,三思是三思,却是越思越恨,把父亲桓温也恨上了,认为父亲老朽昏庸,这恨父之意一起,竟是出奇的强烈,似乎由来已久
    燕主慕容障回到邯宫,即去后宫向母后可足浑氏请安,跪地请求母后宽恕他独自出逃之过,燕太后可足浑氏虽有怨尤,但见儿子慕容障容颜憔悴、腕有缚痕,不禁大为怜惜,母子抱头痛哭,良久,情绪稍定,燕太后这才问慕容障出逃经过,得知乐安王已死、太傅慕容评等弃慕容障分道逃逸,母子二人又是相对垂泪
    燕太后可足浑氏最爱幼子凤凰儿慕容冲,得知慕容冲并未随慕容障一起出城,如今生死未卜,大为心焦,慕容障赶紧安慰母后说明日向桓温出降时一定问一下凤凰安危,看是不是落入晋军手中?若是,一定恳求扭温放还
    可足浑氏向儿子说了在龙岗寺的遭遇,心有余悸,又道:“汝舅向我建议,把钦钦送与陈操之,这样或可保我母子数人平安。”
    要以妹妹清河公主来保自己平安,慕容障甚感羞耻,但见母后惊魂,不定的样子,只好道:“为何要送与陈操之?送与桓温世子岂不是好一些?”
    可足浑氏道:“那桓熙容貌丑陋,钦钦肯定不愿意,陈操之俊美,钦钦或许就肯了,而且陈操之很有威望,那桓熙似乎都敬畏他三分。”
    慕容障苦笑,都已沦为阶下囚了,还要挑什么俊丑,当然是谁有权势保护他们才是关键,陈操之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及得上桓温世子,当下道:“儿以为要么不送,既要送钦钦,那么还是桓温世子为佳,桓温素有不臣之心,今立功还江东,定要代晋自立为帝,桓熙就是储君。钦钦做他的妃子不算太屈辱,而陈操之已有二妻,钦钦岂能做他的妾!”可足浑氏听儿子这么说,深以为然?
    燕太后可足浑氏与慕容障都不知道,二人方才这一番话都被闻知皇兄归来而赶来探望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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