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园侍女

第73章


  只要一人还荣耀着,全家,怎么都不会太苦了。春桃三日后才见到我,扒着我的手,慢慢趴在我膝头垂泪。默默垂泪半晌,她才小声对我说;“小姐,我们家没了,您伤心吗?”
  我看着天边朝阳,除了相国府,大多数人的日子,都还在普通的过。没有遭逢大变,一日欢笑如常饮食。良久我看向春桃,手指触碰她发丝:“那只是一所房子,只要家人在一起,家总是在的。”
  她垂下眼,眼角还是潮的:“奴婢不会说话。”
  过了片刻,她又说:“本来侯爷曾过来,想接老爷和夫人去侯府住的,可老爷夫人坚持要回柳州老家,劝也劝不住。”
  回柳州老家,我阵线一顿。
  她抬起藏泪的眼眸看着我:“明天老爷和夫人就要启程了,老爷让我问您,您愿意和他们一起回吗?”
  半晌,我慢慢地启唇:“可我已经嫁人了,怎么回呢?”
  我看向春桃后面,有些呆滞。
  春桃揉揉眼,从我腿上直起身来,也转过身。微愣了。
  青衣的男子,如在春风里。
  有一刻,我差点叫出来。
  春桃失魂落魄地走了,她看着我说:“小姐能找到这样的郎君,奴婢也安心了。”
  我看着门口的谢留欢露出一缕无声地笑:“爹娘年纪大了,桃儿你就跟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谢留欢看着春桃从他身边走过,淡淡说道:“这面具还真好用,谁也不会怀疑我是哪个。”
  我垂下眸子,默默走过去,被他一手拽住。他一点点握紧:“皇霜,如今,我也不再兜圈子……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过我……大哥吗?”
  他声音有点沙哑,我一愣神,半晌怔怔看着前面:“我一直不懂,什么是爱。以前别人对我的好,总是难以持久。留不住,也就不知道那到底算什么。是爱?还是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谢留欢盯住我:“你与我大哥见的也不多,就那么爱他吗?还是说就因为他救过你……”
  我心头蓦地有些乱,盯着鞋尖,唇角渐渐抿一条线:“不止他救过我……我只是觉得,看着他望我的眼神,我就能感觉到一种温暖。”那是真实的温暖,很少能感受得清晰。
  谢留欢紧攥着我的手,眉心渀佛一直拧着愁结,听完了我的话,那一刻他声音乍然问我:“那你留意过我的眼神吗?!”
  那种似乎愤怒似乎痛到极处,也惊的我回头。他的目光闪着与他情绪相称的光,但在最里面,隐隐流动的,就如和谢欢一样的眼神。
  如被陌生而意料之外的雷电击中全身一般,我几乎骤然转了脸,呼吸惶然中。
  谢留欢很久之后,才缓缓地笑了笑,带着苦涩:“这真是造化,皇霜,是你跟我的造化。”
  “千错万错,是你一直学不会开心。只有我大哥,能让你觉得开心吧?”谢留欢缓慢悠长说,“在易园,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没有真正开怀笑过。或许,是我的方式不适合你。你需要那种太过贴心柔情的安慰。”
  我慢慢地伸出手盖住眼睛,心口活生生又被刮了一刀,心头滴血。
  他背对我,朝屋里走:“你为什么不答应太子,就让他赐婚你和谢欢。”
  爹娘离开城中停驻时的郊外,我还是去了。我在半山腰树后看着他们,他们在马车旁收拾着东西。他们似乎在等什么人,不时地往城门那里张望一会儿。
  凤凰在送他们,抱着爹娘痛哭了一会。然后篱清墨上前扶住她,让她站稳些。几人连同春桃似乎还在那里等。
  直至日头西斜了,凤凰抱着母亲又哭了一会儿,才被篱清墨和随从搀扶着走回城门。
  他们又等了好半天,看着城门的人渐渐稀疏。才在春桃的低语下,两个人登上了马车。相国大人,昔日荣耀的华容夫人,如今都穿着麻布衣裳,挂着包袱,如一对最寻常的夫妇。
  他们的马车渐渐走远,我站在树后一直没出声。
  忽然腰间温暖,手臂环绕上来。谢留欢下巴靠着我头顶,轻轻道:“跟我回江南吧。”
  我仍盯着空无一人的官道,发呆。
  他微微转向我的脸:“只要太子同意你和我大哥的婚事,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入住谢家。”
  我转头,看着他的脸,眼眶发热。
  “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太子的别院,你可以去我大哥的院子里,那里很多香花。他最爱的紫阳花。”
  紫阳花,我终于哭出声音。(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女主易园院子里,就是种满了紫阳花)
  我手往上伸,靠住他肩膀。“留欢,谢谢你。”
  他的语气中充满苦涩:“不用谢。”
  他对我说的,是嫁给谢欢。以谢欢的名义迎娶我到谢家。太子的确是守信的人,这个要求提出来,他便很快颁下脀旨,去江南前一天,谁都知道我成了谢欢的妻。谁都不知道谢欢是谁,大部分人都没见过皇霜长什么样子,他们只知道,谢欢和皇霜这两个名字,一生绑在一起了。
  我呆在桌前看着纸笔写出来的东西,明天就要和谢留欢走,我想留下什么,却终归徒劳。揭下面具,没人认识我,带上面具,人人都知道我是相国府曾经的大小姐,因此不能再现身。
  谢留欢说,那张面具,留着回到江南时再戴吧。
  宁侯府的人在门前徘徊了两日,最后还是被我打发回去了。
  我揉烂一张纸,丢到地上。重新铺展,提笔又写。我关着窗子写,没风,整个人静止不动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一滴墨汁滴到了宣纸上,两扇窗户忽然推开了,一缕风吹进,我脸上陡然凉气飞来,握笔的双手也慢慢变冷。
  渀佛是秋风一缕枯黄树叶,由窗外飘到了我的书桌上。
  我舀起来,看到上面的字,雅望隽丽:静候霜卿。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丢掉纸笔,一拍桌案站了起来。颤抖握着树叶盯着上面的话,这笔迹如此秀丽,是谁在等我?是谁?
  痴傻地站了一会,再也按耐不住推开门跑出去。外面狂风四作,我捂着发鬓,抬脚狂奔向那一片小树林。
  霜儿,不要怪苍天无情。他说。
  我心想,如果这个苍天,真的在如此需要的时候给我这个安慰,我情愿一世安稳,再也不求。
  我顶着乱发,踩着树林里潮湿的树叶,害怕又惶急地往里走着。越深,越黑,越像一场幻觉。只望到头来,不是让我失望的景象。
  终于看到前头一片很亮的月光,投射在地上。只有那一片亮色,与周围暗无天日形成对比。
  有一人在那里,静静站立,如天地间最绚丽的一道孤鸿。
  那个人在月光之下,绝对是个让我惊讶的人。
  他的白衣浸着月光,渀佛添了一层洗练的光。舟郎……
  居然是舟郎?
  我眼眶漫出湿热,在月光下的他,比以往更加清雅,如玉。他望着我,目光也如水,藏笑。
  我有些微讶,在他脸上,覆着一张面具,狰狞,很吓人,更不要提,把他的脸,都遮住了。
  他朝我看来,浅浅如画:“好久不见。”
  如诗意一般的嗓音,正是初见之时,一把镇住我的动听。
  好久不听这把声音,我把手蜷在胸口前,怔怔发愣。
  看我不动,他走过来,一双手也终于伸过来,捧起我的脸。他的目光里微动:“不是说,听到我的声音,就要认得我的吗?”
  我轻颤伸手:“是,我认得你的声音,但你……”
  “我来给你送一样东西。”他缓缓说。
  “送什么?”
  他低头看我,虽然看不见脸,但那双眼眸里溢出满满皆笑意:“你现在最需要的,幸福。”
  他的身上有醉人的兰香,我抓住他的手:“我要看你的脸。”
  他有些微讶:“为什么?”
  我不住摇头,心口生疼:“让我见你的样子,真正的样子。”
  他的手心还是温暖,他问我:“为何这么坚持?”
  我摇头,抬起头凝视他:“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良久,缓声说:“确认我是不是谢欢?”
  盯着他的眼,我乍然后退一步,眼里迅速涌上泪,如被轰顶:“难道……你、真不是?”
  刹那有种万事虚枉的悲凉,我悲从中来,掩住面身体乏力。
  舟郎目光轻柔,一直注视我,这时,才终似是叹了口气,轻轻道:“忘了我说的,苍天,有时也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希望。”
  他揭下面具,露出面孔。
  起先被他内敛的声音怔了一下,此时我抬起头,看过去,银光照拂他的容颜,是我梦中一直梦见的幸福。
  番外,凤凰泣血
  凤凰身上懒懒的,两眼也时常看着床顶发呆。她生的孩子就在旁边睡着,是儿子。
  丫鬟上来说:“夫人,要给世子喂奶了。”
  被凤凰一看,丫头一言不发低头退出去了。
  她生的儿子成了宁侯世子,这四个字无时无刻不折磨她。宁侯世子,应该说这两个月,她老是做梦梦到曾经那个青衫如竹的少年。
  夜夜被梦困扰的凤凰,有时候还是噩梦。丈夫和孩子就在身边,也不能给她安全感。她常常黑夜里睁着空洞的大眼睛发呆,不知为什么,她以前擦破一点皮都要向篱清墨撒娇的时候,可现在,却一个字也不曾对他吐露。
  独自承受着缠身噩梦的折腾,凤凰变了,开始少言寡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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