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天噬

66 第四十一章


41.
    现在韵的身边是有一个贴身童女的。韵并不是只身一人做工作,也听闻过她上头还有老板。这侍女是近几天才新来到的。
    不过颜瞳若却并不知道。
    颜瞳若非常不喜欢将神识延伸到这小屋内。
    或是该说,颜瞳若太喜欢他对那小屋的“未知”了。
    他就那么样坐在溪水的这头,大月下那黢暗的群山是他假想的双臂,永远轻拥着小屋,而那轮月就好似他的一目,永远也不去窥探这屋内的一切。
    “韵。”颜瞳若说道。在那一声叫嚷之后,他便不再刻意让声音传到屋子那边。
    他只是出神望着小屋,面带似有又似无的轻轻的笑。
    他是能知道韵此刻的样貌的,即便双眼未见。
    自从那一见之后,韵的容貌就深深刻在他心里。岁月流逝,这眉眼在他心里也依稀增加着年龄,可时间给韵的脸描上的每一条细细皱纹都只添了她的美。
    颜瞳若呆呆看着小屋。
    韵从来就没有丑陋过,以后也不会。
    小屋中,小小的侍女问道:“韵姑娘,那客人你不见吗?”
    “那不是客人,”韵说,“你慢慢就明白了。”
    小侍女懵懵的年纪,可长年的耳濡目染也让她似懂非懂,她大眼睛眨了眨又问:“那这人喜欢你吗?”
    韵不说话。她只是换了一个坐姿。
    韵是知道的,虽然只见过几面,这几面也仅仅是窥见了几次他的面容,韵也还是知道。
    那永远穿白色长袍的人喜欢自己,而且是很喜欢。
    可韵从来没有对这爱慕之情表露过一次回应。
    韵也算是风尘女子,能谓之阅人无数,这白衣少年人的容貌道也清朗,有那么几分俊俏,可在她所见的美男子当中,他这样的皮囊也太平常。
    本来于这种艺妓,面皮的美丑应早已看透,就是看不透也该看淡了。可韵她偏偏最在意男子的样貌,要是长相没有让她心动,任你再好的男子也钻不进她的心里。
    韵的这种心情,在她风华绝代的十七岁就已根深蒂固。那个时候,这卖艺的小屋经常被围个车马不通,四周围就好像庙会一般,可韵也仅仅摘出几个看得上眼的接待。其他进得去韵的小屋的,都是些家财万贯的富豪,托韵的老板勉强带他们和韵相见。
    余下的那些,就算再怎么对韵仰慕青睐,也终究是只能窥见韵几次侧脸的可怜人。
    很遗憾,颜瞳若就是其中一个。
    风华绝代的十七岁,十七岁的风华绝代……
    韵想着这些,忽然罕见地问了小侍女一句:“你知道这世上有妖怪吗?”
    因为韵姑娘话本就不多,询问更是很少,现在这样的夜晚她却突然问出这样的话,让小侍女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
    “韵姑娘,你……你别说这样怕人的话。”小侍女小心道。
    韵就真的没再说什么,她摸摸小女孩的脑袋以示安抚,心里却想着屋子外,溪水对岸的男人。
    这世上有妖怪吗?
    上一次这白衣少年过来看自己,自己又悄悄地看了一眼他的容貌。
    虽然自己没有那么怕,可是一点也不怯却也不可能。自己对外面那男人无动于衷,还有另一个不能说不重要的原因:
    自己的十七岁,如今已过去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白衣少年断断续续地来看自己。也不说什么,也不闹什么,在那小溪的对岸一坐就是半个晚上。
    他的容貌,一直维持着与她初次相见的模样。
    这世上,一定是有妖怪的吧。
    颜瞳若知道,事到如今,寻着美丽样貌而行的男人们已经到达不到这里。
    韵已经有些年纪了。
    三十岁出头,于寻常人家也正算正是妙年华,但对于艺妓来说,这个暧昧的年龄已经不再能吸引大量的客人,登徒子们还是去找他们的小姑娘,来到韵这里的,大多是真正懂得音律的人。
    不得不称道的是,韵真的弹得一手好琵琶。
    虽然昆仑山上通乐理者甚少,但颜瞳若这些年在凡间走动,所见识到的演奏者多如牛毛。所有颜瞳若遇见的这些人当中,演奏琵琶之水准配与韵一较高下的,也只有一人。
    颜瞳若拥有桐族最强的凤之魂灵,最强,也最高雅,虽然他本人并不会弹奏什么乐器,但对乐曲的欣赏能力却是深埋在魂魄当中的。
    在他对韵产生了无比浓厚的感情后,又被韵琵琶中的绝代才华所折服。
    可如今懂得那乐声的人不多了。
    这些年来韵已经不能再挑生意了。为数不多的访客中,容貌上佳的也有一些,毕竟美男子总爱些风雅,可那也只为了那琵琶中的丽,而绝非再是欣赏韵姿容的美了。
    就只有颜瞳若一人,只有他,就算深谙那声声琵琶里的每一个音节,也绝不为赏这绝美佳音而来此。
    韵知道,韵明白,这白衣少年来到这,只为再睹自己的容颜。
    颜瞳若那深情的眼神,韵这样的女人,读得最懂。
    可她却从未有被颜瞳若这此种深情打动过哪怕一秒。
    并非世人所说道的风尘女子之无情,韵做事如此,是因为颜瞳若没有一张绝美的脸,仅此而已。
    颜瞳若知道这些,颜瞳若同样知晓一切。
    他完全可以用重金为酬与韵共度良宵,金银之物遍布人间,他想要多少就拿多少,可他绝不会这么做。
    对于韵,颜瞳若决不会做“按自己所想要的方法倾慕着她”之外的任何事。
    靠着那些进入这小屋,就只会看到一张强颜欢笑的脸。
    那么变得如同泉千流一般神美呢?
    每每想到此处,颜瞳若都忍不住苦笑。
    外貌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如果改变自己本来的模样就可以讨韵的欢心,那何乐而不为。
    只因一件事:道势越强大,自身的容貌就越难以用术改变,因为这容貌呈现的是灵魂的格调。
    以颜瞳若之强,就连改变些许肤色都困难万分。
    他同样猜得到,韵之所以没有对自己恶语相向过哪怕一次,也根本不是惧了自己这不曾老去的奇异身体,而根本就因为,几乎每一个女人都喜欢男人爱慕的眼神。
    韵的母亲是日本国人,韵自幼在东瀛生活,近二十年了,韵终是无法完全地融入神州的习俗文化。韵以貌取人,不近人情,贪婪的享受着颜瞳若的依恋。这就是颜瞳若的心上人。
    颜瞳若又笑了。“不笑”这种事对他来说真的很难。
    韵是这样的人,可颜瞳若爱她。
    只因想与你相处一秒,我便穿越九州。
    能够无视一切国家、籍贯、种族、人格、是非的感情,才叫□□。
    颜瞳若再一次想起,那十五年前,那摄人心魄的第一次相遇。
    第一次见到了韵之后,颜瞳若呆呆望着韵离去的方向,想她,想她,想她,想她,想着她,直想到自己心中空无一物,全部都被她占据,直想到这肉身道势与师尊所赠千言铄骨铠迷离共振,等再回过神,整个人身中的每一处血肉都化成了咒符。
    那便是颜瞳若的溪若。
    “韵,我走啦!你早点睡罢!”颜瞳若说完,就真的离开。
    可韵永远也不会是他的韵。
    可韵永远是他的韵。
    一嗔一怒,一颦一笑。
    这恋就隔着这条溪水,永远也到不了溪对岸。
    单恋的蜜甜与苦,大抵如此,这颗心,不论你多么苦心经营地把它准备得晶莹剔透,那个人都只看一眼。
    一瞥之后便就相弃。
    一弃,就是一生。
    泉千流挥动着他那把最普通的钢剑。
    一万次吗?刚才那下是今天挥出的地一万次吗?
    泉千流就仿佛从未学过剑一样,像个刚入门的小童那样单调地挥着剑,平凡又扎实。
    剑髓子今天也没有来。
    可泉千流现在并不需要剑髓子的指导。泉千流只是不断挥剑,就好似那天剑髓子手中所绽放的剑气,泉千流手里这些毫无剑气的锻炼也依稀指引着他的方向。
    在挥剑的过程中,泉千流完完全全都没再想剑的事。
    原来剑髓子所谓的挥剑,是要他从自己最最熟悉的动作当中,慢慢进入思考,沉思过去自己每一处所言所行,繁杂的,细微的,由剑里剥离出剑,从最熟悉找到“最陌生”。
    如果我的心已经坚定到,就算想着婉的惨死,也能挥得出斩我那样的剑……
    啪!!
    一想到婉的死去,泉千流手中的钢剑应声碎裂。
    泉千流颤抖着颓然跪倒。
    婉。
    就算我把我整个人都炼化成一柄剑,我也无法平静于失去你。
    “怎么样了?”剑髓子突然出现,径直问道。
    “我做不到。”泉千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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