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天噬

75.
    “小叶，你认为呢？”
    “我认为吗……”
    “。”
    “我听说，不，也不能算是听说，是我还在小村子的时候，我总是不知从哪体悟一些根本没有人教过我的东西，可能是因为身为六阴玄女。我知道有一种感情叫做双生。”
    “双生。”
    “双生，并不指孪生，而是一种……超乎友情或亲情，就算两人之间并无任何羁绊，也会永恒存在的、灵魂相通的情谊。”
    “……这样吗。”
    晓夜顿了顿，终于决定了什么一般，伸出月光般无暇的手，轻抚颜瞳若银白色的发。
    “我曾是个凡人，身为妖族的时日也并不长久，我还无法太理解，生存了一百年的友情。”
    “……嗯。”
    “我想，如果我一百年的老朋友身上，发生千流身上这样的事情，我也一定会有你这样的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
    “非去杀一个人不可。”
    “……”
    “星。”晓夜轻声说着，月光填满这整张画面，静悄悄的，静悄悄的，“星，我真的好爱你，好爱好爱。”
    跪在地上的颜瞳若木然抬起头，失焦的眼神勉强定格在这个呼唤着什么样名字的，美丽女孩。
    这重生后的女孩无暇而纯净，她的语言涌动在月华之中，仿佛琴音，空明得让人如此感动。
    如果颜瞳若的一生当中曾遇到过一位最美的女人，那么她现在一定就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用羊脂玉般颜色的手指，触及着他。
    颜瞳若忽然有些呜咽：
    “你……为何爱我？”
    晓夜却，忽然笑了出来。
    她想起他从前把她从那黑暗小村里救出来，教导自己一身道术，给自己扩展开重生般的世界；又想起自己将要被敖离吞噬的那一刹那，忽然包裹住自己周身的温暖光辉。
    风吹过树梢，吹过土石，吹过两个人的发丝，吹过泉千流的墓碑。
    晓夜轻轻拥住颜瞳若的头，轻轻、轻轻地说：
    “你给了我，两次生命，却问我为何爱你。”
    晓夜牵着颜瞳若的手，缓缓走着。
    颜瞳若却，轻轻把手抽开，带着一成不变木讷的表情。
    月亮的余光未尽，天地便迎来令人悲痛的光明。
    “你想去哪里？”晓夜却仍是笑眯眯地问。
    “我想去见一个人。”颜瞳若喃喃说道，在他心底，一直有一个人，“对不起”。
    “不要紧的，”晓夜仍在笑，“可是你却无法接纳我吗？”
    晓夜知道那个人，打从她来此，一直都知道。
    “我……”颜瞳若不知如何对答，“只是……有一个女孩，我苦恋了十几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没必要道歉。”
    “我是说，我苦恋一个人十几年，可只因为有一位美貌绝伦的姑娘和我说爱我，我便消散了过去的那段恋情……这样的人，值得你爱吗？”
    晓夜温柔地看着他，那明澈双眼里透露的温度，任谁也无法忽视：“单恋并不能算作恋情。更何况我根本不是美貌绝伦。”
    “？”颜瞳若不解，晓夜嘴角的弧度并没有谦虚的味道。
    “我是，美得摄魂夺魄。”晓夜说着娇笑起来。
    颜瞳若呆住。然后，发现他根本无法反驳。
    但颜瞳若的心却根本装不下这样一个美人。
    他的兄弟被人害死了，死在他眼前，他现在不论如何也要杀掉那凶手。
    而在那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影子。
    过去的自己在凡间的投射，那欣喜与心痛，那自己一路走过的轨迹。
    一条小溪边。
    一亭雅致的小屋。
    一个人。
    “韵，我想见你。”颜瞳若说，不含温度的声音。
    韵这个女人阅人无数，她听得出这声音来自一个叫做颜瞳若的人，那是一个永不老去的、苦苦追求着她、又一直被她厌烦的人。
    但她今天却从这声音里听出了某些不同。
    那区别轻微，却有着质变。
    于是她破天荒地放下琵琶，交给侍女，带着一脸傲色走出小屋。
    然后惊呆在那小屋的拉门前。
    她看到一位仙女一般的女子，那眉眼不染凡尘，但这并不是惊呆她的点。
    女人对女人，天生就带有免疫力，以及一种微妙的敌意，尤其是两个漂亮女人之间。
    韵所惊呆的，是她看见了一个少年人，那少年有着一头凄美得匪夷所思的柔软银发，身着毫无杂质的白衣，容貌间带有一种让她爱怜到心痛的苦楚。
    这精致的五官，白皙面容上的每一描线条，都比画中更要精准，不偏不倚，落在最美的空间。
    韵这一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人，她的心跳突然奏响暧昧欲滴的节奏，双目兀地痴然。
    “韵。”那少年人说道。他罕见的，不，他平生第一次的，在韵的双目当中，看到了那企盼了无数的日夜的温度。
    “我……是。”韵颤抖着双唇说道，煞那间中年的风霜一扫而空，那神态一闪年轻时的美艳，丰韵无限，胜过二人当年初见。
    “为什么，”那白衣少年呆呆地说道，这声音韵很熟悉，但这容貌韵却此生未见，“为什么，你会对我有这样的神情……？”
    韵一呆，红了脸颊。
    “就因为……我变了些容貌？”
    韵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忘记了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颜瞳若，她刚刚还知道的。
    颜瞳若想起了这些年来丝毫无果，但始终专注如一的爱情。
    无数个夜日，一以贯之的爱情，加上发自这颗心的最深处，“想要不顾一切对你好”的心情，全都比不上。
    全都比不上。
    一副美丽的皮囊。
    “韵啊，你可以说一句‘我喜欢你’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颜瞳若无限苦涩地说道。
    “我……”韵六神无主，有一种心跳叫做一见钟情，她现在听得到这种心跳的声音，“我……爱你。”
    “我头一次知道，”颜瞳若说，“人可以如此的丑陋。”
    颜瞳若回过头，毫无留恋。
    韵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任谁也听得到她无限痛苦的心碎声。
    那声音，颜瞳若过去听过万遍，在他自己的心中。
    仙女一般的晓夜仍是牵住颜瞳若的手。
    颜瞳若再也没有把手抽离。
    “对不起。”颜瞳若牵着晓夜的手说道。
    他的思绪回到那偏远的小村里，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的情形。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遇到的小叶，好像比现在还要美。
    “对不起。”
    “我说过你没必要道歉的。”晓夜笑得很甜很甜。
    “对不起，让你看到刚才的情景，对不起。”
    “我看到的情景是，”晓夜说到，“一个好男人将他自以为是的爱进行到了最后。”
    颜瞳若不语。
    晓夜牵着她最想要牵的手，那手里不断传来她最想要的温度：“而他刻骨铭心的爱情，现在才要开始。”
    “我……”颜瞳若的胸口有一团极其怪异的情感在颤动，很疼却也很暖，这团温暖拥有一个，甜美得让人神怡的名字。
    但，突然，有一股强大空前的震慑海啸一般压来，将方才温柔的画面强制压碎。
    “谁！”二人全身突然警戒，异口同声。
    他们看到，远方有一个把自己藏在破碎斗笠下的男人。
    看到一杆铁枪。
    “枪魔阵远同。”颜瞳若咬牙道。在他的知识世界，就只有这一个凡人能够散发出如此气势。
    他毫无信心能赢，丝毫没有半点取胜把握。
    但他必须一战。
    他踏出一步，挡在晓夜身前。
    他必须一战，因为他刚刚才有了一个，如此甜蜜的负担。
    “我来交给你一样东西。”阵远同说，声音空洞。
    然后扔来一块暗红色的石头。
    “……？”颜瞳若全身机警，不解地接住石头。
    “打碎。”阵远同说，说完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什……
    什么鬼？
    等到二人反应过来，阵远同已彻底没了踪影，连同他神鬼一样的气势。
    这是……驻音石？
    “驻音石？”晓夜问，已是妖身的她保有六阴玄女的全部灵性。
    “不……有些不一样。”颜瞳若说，“不过……”
    “不过他要是想杀我们，直接过来杀就好。”晓夜说道。就算只见过阵远同一眼也知道，阵远同根本不像那种会用歹毒手段袭击你的人。
    那么……打碎是吗？
    颜瞳若把石头扔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然后补一记细小的阳空破。
    石头破碎，然后喷薄出红色的烟雾，那些烟雾形成一个人形。
    “庆天零！！！“二人失声，不过也马上镇静下来。
    然后对视一眼。
    “我曾想过，把驻音石里注入影像，但是我从没找到一个最恰当的途径，也没有仔细钻研。”颜瞳若说，“不过……看那石头的模样，再加上那是庆天零的杰作，他往石头里注入的八成是……”
    “人血。”晓夜接口。
    他们扭过头，看庆天零到底在玩些什么。
    “阿桂。”庆天零的影像说道，“我有事求你。”
    “找死。”颜瞳若简直要咬碎了牙。
    “任谁也能想到你一定不信，可是你不是有种特殊的本事，你看着我，你能不能感觉到我的真诚。”
    的确，颜瞳若在最近才开启了新的灵识，他能够直觉地感到一个人说谎与否，他感觉到的一定就是事实，除了……
    除了晓夜这样有着重层阴女智慧的人或者根本的重层阴女，又或……无所不能的庆天零。
    那次庆天零就是不知用什么办法骗了他，骗他去茅山，又骗走了千流的性命。
    “就算你觉得我在说实话，你也不敢再相信我，我知道。”庆天零的影像严肃地说，满面的悲痛。
    “我视为亲子的千流被我亲手杀了，就好像三十年前，我在昆仑山杀了婉；这些年来，你和千流不断知道雨的消息，但你们从没有人确实见过她；你从来，从来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颜瞳若屏住呼吸。他的理智告诉他决不能相信，哪怕一个字。
    但他却相信。
    “阿桂，你……能听师叔讲个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