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找不回的地老天荒

第33章


  她摇头,用打火机把灯点燃,然后放开手,仰头看着它从自己手上冉冉飞上天空。
  “叶致晗,生日快乐。”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走到蛋糕店去买了一小块蛋糕,然后一个人坐在喷泉水坛边吃蛋糕。父亲走后,她就再也没在这天吃过蛋糕。
  父亲喜欢帮她过阴历生日,因为他觉得这个日子很好,是中秋节,人月两团圆。
  其实人生不是不讽刺,她出生于团圆节,最后的结局却是家破人亡。
  
  (2)
  旁边有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绕着水池跑来跑去,她的妈妈在不远处举着相机替她拍照,小女孩长得很可爱,扎两只小小的马尾辫,穿粉红色的毛衣和裤子,像只粉嫩粉嫩的洋娃娃。
  小女孩大概发现有人在看她,也站在那里歪头看着,谨纾朝她笑,她马上也咧开嘴冲她乐,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却只盯着她手里吃了一半的蛋糕。
  谨纾重新跑到蛋糕店去买了一份蛋糕给那个小女孩,“今天是阿姨生日,请你吃蛋糕好不好?”
  小女孩怯怯的看了母亲一眼不敢接,那位母亲笑着揉揉小女孩的头发,“谢谢阿姨。”
  小女孩这才兴高采烈的接过蛋糕,“谢谢阿姨。”拿起勺子吃了一小口,又忽然想起什么,把蛋糕递给母亲,对谨纾说,“阿姨,今天是你生日,我给你唱生日快乐歌吧。”说着一边拍手一边就奶声奶气的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唱完了又蹭到谨纾身边,仰着脖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阿姨,我唱得好不好听?”
  谨纾微笑着摸她的脸,“很好听,谢谢你。”
  年轻的母亲过来牵小女孩的手,“好了,我们该回家了,跟阿姨再见。”
  小女孩朝她摇摇手,“阿姨再见!”
  “再见!”
  小女孩牵着自己母亲的手蹦蹦跳跳的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朝她甜甜一笑。
  她不由也微笑,心底深处有很柔软的一角在慢慢融化,渐渐又觉得酸楚。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也该有这么大了。
  每次看到别人的孩子她都会控制不住的幻想,如果她的孩子还在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漂亮,软绵绵的,会抱着她叫她妈妈。
  可是她没有福气,所有的美好与幸福,她都没有办法拥有。也或许是孩子有灵性,知道妈妈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完整的世界,所以选择了离开,而她甚至直到失去了才知道原来有一个孩子,曾经悄悄的到来过。
  她一直看着那对母女消失在人群里才转身,没想到刚一回身竟然看见宋加铖站在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在那一刹那,谨纾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还是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次她跟他一起出去逛街,结果她顾着买东西跟他走散了,她拿出电话来打,忽然听见熟悉的铃声从自己身后响起,原来他一直就站在她的身后。那时候他对她说:“不管什么时候你想找我,只要一转身就能看见我,我会一直站在能让你看得见的地方。”
  他们隔着遥遥的人群彼此相望,最后她转身走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建筑物的后方。
  他以为他会难过,但其实没有,大约是已经习惯了。他已经记不清,这一生,他曾多少次站在她的背后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然后消失。
  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时候他成天开着车跟在她后面,跟着她去医院,跟着她去聋哑学校,跟着她回家,坐在车里看她因为没有办法开口说话而只能用手机打字跟别人交流。
  有一次在十字路口,有一辆电动车从横里冲出来,差点被她撞上,其实根本就没有撞上,但那对中年夫妻趁机耍赖敲诈她,她没有办法开口解释,急急的打着手势,那中年女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那男人就理直气壮的拉扯着她,“哑巴了不起啊?别以为哑巴就能撞了人不赔钱。”
  她去车里拿钱包的时候那男人以为她想跑,拽着她不肯松手,最后那对夫妻拿了她的钱后扬长而去,他才看见她大衣前面的扣子已经被刚刚那男人拽开了。
  他知道她一辈子都没有受到过这种屈辱,但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在那里默默的站了一会,然后回到车上,离开。
  她这一生遭受到的所有的痛苦与绝望都是源自于他,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欺负她,因为他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因为她恨他,他知道,她有多恨他,他都知道。
  俞庭亦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你当初有没有犹豫过,放弃自己卧底警察的身份,就那样跟她过一辈子?”
  走廊里不断有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走来走去,而他只是站在那里,透过病房门上小小的玻璃窗向里面张望,她还没有醒,躺在那里,脸上一点血色都没,几乎跟床单的颜色一样雪白雪白。
  他慢慢的举出手来放到鼻子前,手已经洗过了,但他似乎还是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失去了他的孩子。他抱着她,那些鲜红黏稠的液体的不断从她身体里流出来,流在他的手上,从指缝间流淌下去,流进他的心里。
  在把叶华南逮捕归案后的第三天他就离开江南开始休长假,他知道自己只是想要逃离,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在那一个多月里他一个人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各个角落,直到俞庭亦打电话告诉他叶华南于狱中自杀身亡的消息。
  他从大连搭最快的航班赶回去,从机场出来就直奔太平间,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慌到了极点。他赶到的时候晗晗刚从里面出来,她的脸色惨白,整个人如一个失掉魂魄的布娃娃,他从出租车上下来,远远的看到她扶着门口的柱子,身子晃了晃,然后倒下去。
  其实他怎么可能没有犹豫过,一次又一次。他总会想,是不是可以就这样,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她。但他每一次犹豫过后就会想起若妍,想起戒毒所里许许多多的人,如果他放弃了,就意味着抓捕叶华南的希望将会变得更加渺茫,那么这个社会上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继续受到毒品的侵害,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家庭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是一个警察,他无法放弃自己的使命,无法放任自己去成为一个社会的罪人,他已经做错了一次,不能够再错第二次。
  但没有人知道,在他亲手把手铐铐向叶华南手腕的时候他的两只手一直在抖,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直到闪着银光的手铐在他眼睛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他知道自己终于无法再回头,连最后一丝微不可及的企盼与未来都被他亲手扼杀掉。
  
  (3)
  可原来最绝望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到来。其实结婚后她就很想要个孩子,但他找出各种理由来搪塞,她知道他暂时不想要,也就顺着他。
  但那是最后的一个晚上,他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恐惧、焦躁、痛苦……好像有一片又薄又细的刀片把他的心割成一片一片。但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像往常一样对他笑,她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就像一个心无旁骛的孩子,她总是那样对他笑。她搂着他的腰对他说:“越臣,我爱你。”那是她第一次对他说那三个字,他却真正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他终于放任了自己,在最后一刹那的短暂虚空里,他整个人都眩晕起来,如果可以就这样,抱着她,一起融化为灰烬,他想,那该有多好。
  他只是没有想到事情会那样巧,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报应的,但他没有想到,上天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他。他愿意承受一切的苦难,可为什么老天爷连她都不愿意放过?
  晗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她从床上挣扎起来,他跨前几步想伸手扶她,她在看清楚他脸庞的那一刹那,眼神忽然变得冰冷,狠狠甩开他的手。或许是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她伸手按住腹部,疼得满头大汗,嘴唇也发白。他上前去扶住她的肩,她微微哆嗦了一下,想说话,但不知为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她扼住自己的喉咙口咳了几声,又张着嘴试了好几次,但只能反反复复发出单调的语音,像一把坏掉的小提琴。她的眼睛里渐渐有恐惧散开,他这才隐隐约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值班医生很快过来替她检查,他有些恍惚的看着检查报告上一项项的备注,无数的专业名词看得他头晕眼花,但最下面的“失语症”三个字仿佛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他头上,他只能问医生,“要多久才能好?”
  “这个要看治疗的情况,也许一两个月就能好,也许一两年,也许要更久。”医生安慰他,“这种失语症的情况不算糟,她只是没有办法说话,发音器官并没有问题,而且她能够听懂别人说话,也还有写字和阅读的能力,做起康复治疗来比较容易,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毅力。”
  他回过头去看她,她已经变得非常平静,医生走后,她指了指门口叫他走。他慢慢的在她床边蹲下去,像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声音深沉而痛楚,“晗晗。”
  她用手机打给他看,因为大出血,她摁着键盘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但手速极快,“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可以吗?”
  “加铖。”
  他回过头,周若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他身后,“师父,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若谦说:“他们几个在打,我出来透透气。”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枪法退步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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