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正盛

我不知道我怎么跑进酒吧的，看到桌上的酒就喝起来。
阿正，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我好想看到你！
我一个劲儿地灌酒。酒店的音乐痛苦地喊叫，灯光惨淡地晃动，我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朦胧中，我看到阿正的身影。我紧紧地抱着他，对他说：“阿正，对不起，我再也不要离开你。”喉咙里的酒浓烈辛辣，呛得我流泪，于是我开始大哭起来，歇斯底里地哭起来。阿正什么也没有说，温柔地抱起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房间里。阿正已经走了。
这么早，他会去哪里呢？还有，昨晚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昨晚，我们，真的，已经……
我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我的头更痛了。但是我必须找到阿正，虽然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他那场车祸的凶手就是陈哲的父亲，但是我必须找到他，马上，立刻！
我给阿正打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为什么？他去哪里了？我给他的朋友们打电话，都说没有看到他。他明明已经回来了，而且昨晚还和我在一起，怎么会不见了呢？
回到家的时候，头痛欲裂。妈妈责怪我为什么彻夜不归，哲也一直打电话找我。我什么也不想说，径直回房间睡了。
一个星期后，哲来家里找我，在楼下等了3个小时，被妈妈逼得才肯见他。
我们在广场里转了好几圈，他才开口说话。
“樱子，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是请你听完我讲的这个故事。”
在我五岁那年的一天，爸爸下班回来，我发现了车子上的血迹，就知道有事情发生。爸爸什么也没说，带着我和妈妈逃到了易城。我也一直问妈妈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后来才知道爸爸当年因为疲劳驾驶发生了车祸，撞上了骑摩托车的夫妇。因为爸爸没有去自首，我曾经还很看不起爸爸，觉得他逃避责任。可是，长大懂事之后，才知道，负责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如果爸爸自首了，我们家同样会毁了。我不是为爸爸逃避责任而找借口。谁也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情，可是伤害已经造成。这些年里，爸爸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在打听车祸中幸免的那个男孩，他也一直都活在罪恶感里。直到上个月，我们才从一个退休的交警的口里得知，当年那对夫妇还有一个儿子，他就是林亦正。
我知道真相了该怎么做呢？把陈伯送进监狱吗？他已经是肝癌晚期，难道要他在经受病痛的折磨的同时还是经受监狱的痛苦，然后离开人世吗？
“樱子，我知道，我们欠阿正的太多，无法弥补那些伤害。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就算是要我的命也行。但是，我绝对不能把你让给他来做弥补。我不能失去你，你知道吗？所以我才瞒着你，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而离开我。”
“为什么老天对阿正那么残忍？为什么我们还要这样对他？我太对不起他了。
“知道真相之后，我和爸爸都一直在思考怎么样弥补他。爸爸说要收他为义子。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爸爸的公司、资产，什么我都可以给他，可以用任何方式来弥补他，只是我不能把你给他。因为我不能失去你。”
“哲。”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哲。
“樱子，你还要嫁给我吗？我们的婚礼还要继续吗？”
我靠着他的肩膀点头。
命运的轮回
樱花落尽最后一片花瓣，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了最后的句点。风吹过树林的时候，一只美丽的蝴蝶停在了悲伤的秋千上，挥动着翅膀。粉蓝的翅膀，像是一个朦胧的梦。夏天最后一丝气息被风带走，蝴蝶飞起来，在蓝色的天空里，隐没了她的身影......
两天后，婚礼如约举行。
在镜子前，哲在我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幸福地说：“樱子，我会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真的就要嫁给哲了。是啊，他才是我最后的归宿，在我疲惫的时候，在我痛苦的时候，在我流泪的时候，是哲给了我最大的安慰。他是这样爱我，无私地爱着我，无怨无悔。而我欠他的太多太多，只有用我的爱来还，用我的后半生来还。
可是阿正出现了。他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我：“跟我走！！”
哲没来得及拉住我，我已经被阿正拉上了一辆计程车。我拼命挣脱不了他的手，可是我怎么也挣脱不了，像是命运的枷锁。
阿正情绪非常激动，朝我几乎是吼叫了：“樱子，你明明知道他就是凶手，他就是那场毁了我的家的凶手，夺走我妈妈生命的凶手，你还要嫁到他家去吗？！樱子，你可以嫁给任何人，我没办法接受你嫁到他们家，我没办法接受！！”
砰砰砰！一声巨响就像地震一样，我的心一直往下陷，止不住地往下陷......
不！不！不！
哲！他撞上了一辆的士，被摔出来，一大群人围了上去。
我的脑袋一片混沌，恍惚中，我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格子衬衫的小男孩哭喊声，满地都是奶油，花花绿绿，像是被人用力地摔出来......汽油散发着恶心的气味，刺激着我的神经，摩托车倒在一旁，轮子仍在转动着......一个男人，鲜血正从的膝盖里流出来......还有一个女人被摔得老远，她的裙子很美，像蝴蝶的翅膀......地上的血很快的流成一大片，像盛开的红玫瑰。救护车的尖叫声，刺鼻的汽油味，散落一地的蛋糕奶油，还有好多好多的血，像海水一样向我涌来，腥血的味道凝成一股飓风，向我袭来，我不能呼吸，不能呼吸......
我挣开阿正的手，飞跑过去抱住阿哲，鲜血从他的嘴里咕咕地流出来。
“阿哲，你醒醒！醒醒！”
终于他睁开了眼，看着我说：“不要离开我！”
我哭着抱紧他：“我不走，我不走，我永远都陪着你。”
哲笑了笑，又咳了一下，猩红的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他艰难地说：“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在一起。”
像是一个轮回。14年前，陈伯的疲劳驾驶，酿成一场悲惨的车祸，而这场车祸把我们的命运都连在了一起。14年后的今天，哲用生命还清了这笔债。
哲离开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从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雨。阳光很强烈，雨滴大颗大颗地坠落，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是像钻石一样的眼泪。
我想起他曾告诉过我，第一次见到我的情形。那天也下着大雨。
雨停了，他拖着行李来到学校报到。他离开了喧嚣的城市，来到这个乡下，只为获得重生。
在校园里，他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孩子兴奋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转身进了花坛。她身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踮着脚，够到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轻轻地拉低了花朵，伸出一直手接住了滴落下来的水珠，开心地笑起来。然后把手心的水拍到脸上，就像吃了蜂蜜一样，甜蜜而满足地笑了。那个白色瘦小的身影，那张甜美而幸福的笑脸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相信这里将会是他的重生之地。
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这一眼，而走进我的世界。数学课上，那个叛逆的男孩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我怎么写关你什么事？！”挑衅的语气。晚自习后偷偷吸烟的他，在作文本上和留言的他，在长江边为我装起细沙的他，陪我看樱花的他，说要为我撑一辈子伞的他，说要让我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的他，就这样离开了我。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因为这个世界太残忍。
我记得飘和我常常一起站在窗前往外眺望，像两个孩子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却又充满了畏惧，不敢迈出一步，小心翼翼。
有人得到了，有人失去了；得到了，最后注定了失去。
哲的姨妈来找我，把一封信交给了我。
“樱子，
我很痛苦，为什么那晚你喊的人一直是他？为什么说好忘记他却还在想着他？看着你再次为他哭，你的眼泪像是千万把的刀子，一刀一刀刺进我的胸口，痛到我无力承受。我可是忍受失去一切，可是我无法忍受失去你。如果我们欠阿正的无法偿还，就拿我的命来还。我也不要失去你。
永远爱你的哲”
哲用他的生命来还债，而我呢？拿什么来还他的债？
三个月后，我终于答应肯见阿正。我们坐在一棵大树下。那已经是深秋了，树叶全部掉光了，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色的天空。我记得也是这样的秋天，我参加了运动会，在塑胶跑道上他一直一边奔跑一边回头朝我喊：“来追啊，来追啊。”跑到终点的时候，我倒在了他的怀抱里，好像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明天我就去北城了。你保重。”他淡淡地说，然后转身走了。我看到风吹散了一地的黄叶。
他彻底从我的生命中退出了。还有很多人从我的生命中退出了：琦琦去了易城，为爱做出的牺牲是伟大而幸福的；飘去了桐城，因为桐城没有眼泪的传说；而点点去了美国，追逐自己的艺术梦想。不知不觉，我发现我已经是一个人站在了孤岛上，我的梦想，我的爱情都走了，连同我的眼泪......
我没有办法让她们为了我而停住脚步，她们有她们的人生。只是，我开始喜欢回忆了，于是我怀疑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