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第23章


江妈妈十分严厉。
那少女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叶娘娘,求您去看看我们娘娘吧!”少女哭着哀求我。
“你是赵美人宫里的?”不待我发问,江妈妈先问道。
“正是,我们娘娘说想见叶娘娘一面,求求您了。”
江妈妈拉了拉我衣袖,我随她到了一边,她道:“奴婢听说赵美人病得很厉害,已卧床不起了,娘娘,奴婢真心话,您别去。”
我沉吟起来,倘若赵鹃真的病得厉害,想见我,也许是想与我说什么事,希望我替她办到。如果她还是好好的,我自然不想去。可是她现在有难,若是不去,良心上着实不安。
甄颜说的赵鹃的病情也许是真的,不过现下真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去。”我下定了决心。
“娘娘,您要保重您自个的身子啊,你现在是千金之体,倘若您去了,染上了风寒,那可如何是好?奴婢也无法向皇上、太后娘娘交代啊。”
我听了一时动了真气,道:“江妈妈,沁雪还没有这么娇弱,现在赵姐姐生死不明,想见我一面,我不过是去坐坐就走。真要是皇上怪罪下来,你们就都说不知情便是了。”
江妈妈露出十分痛心的神色,道:“娘娘,您真的不再想一想吗?奴婢倚老卖老,请娘娘三思,保重啊。”
我只能抱歉地回应她:“江妈妈,我还是得去。”
江妈妈无奈地送走我,嘱咐小莲要好好看着,不要让我过于接近病人。我跟在那个宫女后头,心里却突然回忆起在冷宫中默默离开人世的皇后。来到宫中之后,这是我第二次去见病人了。
风仪楼离我住的地方颇远,走到时,我发现这个小楼也并不华丽,只是略比我那弈秋阁强些。宫女把我和小莲直接领人了房内,房内陈设简朴,弥漫着一股子药香,昏暗的烛光下,床上躺的人捂着嘴在轻轻咳嗽。那个少女立刻过去扶起床上的人帮她顺着气,我一看之下竟没认出来,这消瘦的女子,竟然是那个明艳富丽的赵鹃?
 
第四十八章 蹊跷的病(四)
“娘娘,奴婢把叶昭仪请来了。”服侍赵鹃的宫女轻声道。
赵鹃抬眼望向我——那双眼睛如果本是轻灵的溪水,现在就是浑浊的泥浆。她示意我坐下,又是一阵咳嗽。我赶紧上前想扶她一把,却被小莲拖住,她冲我摇了摇头。
半躺着的赵鹃苦笑了笑,道:“叶昭仪就站那说话吧。我也长话短说,请昭仪娘娘过来,只有一事。我这病,宫里的人大约都知道,也只在朝夕之间的事。若叶昭仪能有机会见着我叔父吏部尚书赵宪,或能带上话儿,请告诉叔父,鹃儿不孝,不能再伺候叔父了。”
“赵姐姐,你千万别想得太多,御医可有过来诊治?”我瞧着她的脸色潮红,说一句话,倒喘上了个半天,实在为她担心。
“来了几回,开了药也吃着,只不见好。沁雪妹妹,此处多有不便,我也不留你,只是这宫里我冷眼旁观着,也就是沁雪妹妹还有几份善心,其余的……唉。妹妹太过善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原本此地,你也不该来,是我太过自私了。……想我自幼失去双亲,全靠叔父抚养长大,原本以为可以报答叔父,可现在才明白,进这宫里,只可当做了一场梦罢了。”她尽自己力说着,声音轻不可闻,又断断续续,我勉强才听了个大概。她一说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得说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
正说着话,一个宫女端着一大碗药过来,欲喂与赵鹃喝。先头那宫女皱着眉头问道:“才吃过药,怎么又吃?弄错了吧!”
那端药的宫女瞥了我一眼,递了个眼色给她,道:“是那边熬的药。”
先头那宫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接过了药来喂。
我见赵鹃要服药,也不再留,告了辞出来。赵鹃连告别的力气都没有,只对我点了点头就算送别了。
回到听雨阁,屋子里仍灯火通明着,江妈妈在院门口一直等着我回来,见到我,她长舒了一口气。我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让她一个长辈深夜等了我那么久。
但没等我先开口,她先开口对我道:“娘娘,刚才奴婢言语多有冒犯,娘娘请恕罪。”
“江妈妈,您说哪里去了,沁雪知道您也是为我好。”
“正是这个理。”江妈妈神情既诚恳,又严肃,“娘娘以后千万别再这么轻率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您真有个什么事儿,让大殿下今后又依靠谁呢?今后您不想着自己,也求您想着点大殿下啊。”
我猛然一惊,好象有人突然戳破了我伤口上结下的疤一般的痛。是的,我还需要保护曜儿……
“我知道了……”我万分疲倦,不想再说什么了,直直地走上楼,就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第四十九章 初吻(一)
第二天我想方设法打听赵鹃的状况,但听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我也再不敢派人到风仪楼去。去内书房后发现皇上仍然不在,本来还犹豫着是否要将此事告诉皇上,现倒好,也不用发愁了。
这一日昏昏地就过去了,当夜我竟被梦魇缠住,不知身在何处,一会好似在岚州被莲姐责骂,一会却又突然被拖出宫外说要乱棍打死因为我冒充秀女身份,直折腾了一夜,总算挨到了天明。
醒来时天已大亮,但额头上粘粘的都是汗水,我想叫小莲,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半晌出不了声。
莫不是真的被江妈妈一语成谶了!
这时小莲却在我房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张望,见我醒了,就推门进来,笑道:“娘娘,您醒了吗?今儿个您可好睡。本来不想打扰娘娘的,可是刚才内书房那边太监来传话,说皇上想请娘娘过去,所以……”
我勉强打起精神,坐起身,清了清喉咙道:“去替我端盆水来梳洗吧,让琴儿准备来替我梳头。”
小莲倒并没发现我的异常,琴儿却十分细心地察觉到我的不适,她边帮我整理发鬓,边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吗?似乎双颊红润得有些过,连粉也盖不太住。”
“是吗?可能今日起床气急了些。”我尽量若无其事地答道。琴儿也就不再多言了。
我不敢用太多早膳,事实上我也毫无胃口,勉强吃了半碗粥,就放下筷子去了内书房。
只要撑过这一早上,回头再狠狠地睡上一觉就好。
踏进皇上日常办理公务的房间,这个天之骄子正在桌前批改奏折,见到我,心情大好地招手让我过去。我的心里却有些打鼓,他的心细,别让他瞧出什么来。他正要说话,李总管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向前奏道:“皇上,内务府有事秉报。”
“讲。”皇上把我先晾在了一边。
李总管却瞄了瞄我,似乎有些什么话,不便当着我的面讲。
皇上俊美的脸庞上浮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有什么话就讲,别吞吞吐吐的。”
“是——”李总管又朝我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终于道,“早起有人回禀,说赵美人没了。”
“谁?”皇上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启禀皇上,就是今春进宫的赵美人,住在风仪楼。”
我才听第一句时已如五雷轰顶,若皇上不问,我倒要先向李总管确认。听他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之后,忍不住追问道:“怎么没的?什么时候的事?”
李总管顿了顿,才道:“启禀娘娘,是今早宫女们去伺候梳洗时,发现夜里就咽了气。这一阵赵美人病得着实厉害,想是没撑过去这糟。”
我想起初见赵鹃时她给我的惊艳印象,后来她对我与甄颜关系的鄙视,以及她拿出玉兰别苑腰牌对我解释时的情景。在拢秀斋的日日夜夜,我进宫初见的人里,就有她。如今,她竟永远地离开了!
“知道了。后事好生料理着。”皇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只是赵美人这病有些蹊跷,太医院里传下话来说,最好是将赵美人遗体火化后再安葬……”李总管话里有话地回禀道。
我再也忍不住了,转向皇上:“皇上,赵美人是您的妃嫔,您竟要这么狠心将她挫骨扬灰不成?”
皇上已皱起了眉,淡淡地说道:“叶昭仪,宫中自有规矩,太医院出此论断也并非儿戏,‘挫骨扬灰’四字评语,太过严重!”
“可是不管怎样,她是皇上您的妃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连这点恩情都不念吗?”我昏头昏脑地,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皇上瞧了我几眼,突然嘲讽地笑了几声,道:“赵美人,朕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何来‘一日夫妻百日恩’之说?”他的语调又转柔和,“朕与太后之前也命御医尽力诊治,既然她过不了这关,那么早登极乐也是早日解脱。她即使火化,也能葬于皇陵之侧,不亏礼数和身份。”
我冷笑数声。赵鹃,我不知道现在的她还需要什么礼数和身份,她即将化为一缕飞烟。她的容貌本算上乘,性情虽有些乖僻,但总算出自世家,礼节周到。假如不进宫来,嫁与寻常人家,如今说不定已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即便挨不过这一关,家人亲友,也能陪侍在侧,见上最后一面。我不知道昨夜的她,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有多少的落寞和哀怨,或者,是对于这深宫寂寞的解脱?
皇上却带着怀疑的神色紧紧盯着我,过了好一会,突然道:“叶昭仪,你今天有些与平时不同。”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尽力压下嗡嗡作响的头晕耳鸣,向前一步道:“有什么不同……”可是还没等我说完,突然感觉明亮的白天切换成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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