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碧

第42章


 
    小莲应了声就离开了。谢公公这才放下茶,从椅子上站起身,向我躬身一礼。我大惊:“公公何须多礼。”
    不料谢公公却一直低垂着头道:“老奴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老奴仗着一点薄面,也算是领娘娘进这宫里的奴才,虽算不上什么情分,但娘娘对老奴的恩情老奴一直牢记在心。娘娘也知道老奴是太后娘娘宫中的人,如今有一事,老奴想请娘娘开恩。太后娘娘一向身子不好,自从出了甄娘娘这档子事后,更是每日长吁短叹。甄娘娘年轻不懂事,本与太后娘娘无关,太后娘娘却道是自己教导无方,见着甄娘娘,娘儿两却又每每抱头痛哭。老奴服侍太后娘娘多年,实在不忍见太后娘娘如此揪心,又带累了自己身子。宫里人都知道如今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就是叶娘娘。老奴恳请叶娘娘见着皇上时,替甄娘娘能美言几句,甄娘娘好了,太后娘娘的心病自然也好了。老奴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叶娘娘的恩情!”
    他说了一大篇,竟要我向皇上求放甄颜出来,用的还是苦肉计。
    “公公,您对太后娘娘的心天地可鉴,可本宫只是一个小小的昭仪,后宫之事,本该由皇后掌印,如今后位空缺,也该由太后娘娘和居高位的姐姐掌管,非是沁雪有意推脱,实在是位卑言轻,有心想答应公公,但实在无从入手。”
    谢公公微微抬起头,眨了眨他精光闪闪的眼睛,道:“娘娘说的没错,老奴但求娘娘有这心,自有机会能说上话。”
    “同为姐妹,同气连枝,若有时机,本宫就算拼了惹皇上生气,也当替甄妹妹说上几句。”我温言道。
    谢公公立刻给我叩了个头:“老奴多谢娘娘!”
    送走了谢公公,我心里有些奇怪,太后娘娘向来看不上我,为了甄颜,也不该来这么求我。以现在的情势看,分明是欧阳娉婷最得宠,已册封为妃了。他们去求欧阳娉婷,倒还是有些盼头。
    因存了这念想,到了内书房时,我便有些走神。皇上“啪”地一声将笔扔到我面前,俊逸出尘的脸上微微酝酿着薄怒。
    “你可知我一日有多少事要做,你便得要用心些,这写得什么字,你自己瞧瞧!”
    我接过折子一看,原来我竟将同一篇话连抄了两遍!不由汗颜,连忙站起赔罪:“是臣妾走神了!”
    他叹了口气,将笔捡起,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似乎有些忧心忡忡:“沁雪,你可有心事?”
    我见瞒不过他,就将谢公公来访之事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
    他听了,面上丝毫不见变化,声音却是带着不悦:“我当是什么大事,此等小事,你也至于想到出神,今后若真出了大事,你又该怎么办?”
    “这后宫里,能有什么大事?”我轻声回了一句,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他。
    “曜儿的事,就是大事。”他突然提高了音量,正色与我说道。
    曜儿的事……他携着对龙凤镯离开的夜晚,我就已不敢相信他今后还会有事来拜托我。
    酸涩泛上我的心头,我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他。
    皇上踱到我的旁边,突然温言道:“沁雪,在这宫里,是一分一秒的神都不能走的,你要保护曜儿,更不能任性,走神。甄颜那里的事,你不用去想。把心思用到我教你做的事情上来。”
    我内心在叹息,我本是个弱女子,皇上,还有皇后娘娘,你们是哪里来的灵光闪现,要交这样重的担子交托给我?
    皇上温柔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我,我的眼睛渐渐被他吸引过去,他的眼神似乎不再象星空般冰冷,而染上了几分春日的暖意。我被这暖意浸得也象泡在温水里似的,刚才的酸涩渐渐退去。
    “皇上,梅丞相求见!”突然,李总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这才惊觉我竟与他对视良久,赶紧撤下眼神,盯着地面。
    “让他等等。”皇上吩咐着,“朕去藏书阁见他。”
    “敢问,娘娘还留在这里吗?”李总管又恭敬地请示。
    “让她留着罢,今日的功课还没完呢!”皇上似乎有些生气,径自离开,朝藏书阁走去。
    李总管微弯着腰,待他离开,才笑嘻嘻地对我说道:“奴才来得不是时候。”
    我明其意:“怎么不是时候?”
    “奴才打搅了皇上和娘娘,故而刚才皇上生气了,唉。”说罢,他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我哑口无言,一抹红晕飞上脸颊。刚才被皇上注视着的温暖感觉又袭上心头。
    “真好。”
    听见李总管那么真诚地说了两个字“真好”,我更不解地看了看他。
    “奴才真心觉得,有叶娘娘在皇上身边,真好。”
    说完,他向我深施一礼,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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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阳光十分温煦,皇上与李总管相继离开后,我笼在春日里,握着卷书念着念着,竟不知不觉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我睡眠向来就浅,但于这陌生之地,白昼之眠竟然无梦,黑甜乡里一滚,再醒来时,竟已是夕阳西下。醒来时,正对着那一抹缓缓西去的残日,霞光满天,美如画卷。我揉揉眼睛,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却不防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滑落在地。
    拣起衣裳,是件淡黄色的外袍,想了想,这一定不是我自己披上的,难道是他?
    我飞快地抬起头,朝他本该坐着的地方看去,谁知那里是空的!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我若有所失,挽着衣裳,轻轻地抚摸着它。这件袍子并非绸缎所制,只是朴素的棉织品,想来是他家常所穿,略有些旧。这样的一件衣服,他清空舍不得仍,想必他也是重旧情的吧!所以,对皇后,对曜儿的生母,他其实都有着一份深藏于心的牵挂,虽然这牵挂也许并不相同。
    “醒了?”突然,门口传来的慵懒的男声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楞在那里做什么?”
    我回过身,正是皇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似乎在取笑我的失态。
    回他的表情,我便忘了刚才心头那份小小的温馨,将衣裳扔在椅上,赌气道:“臣妾要回去了。”
    他的笑意愈发浓了:“都抄写完了?”
    “早就做完了,看着书才倦得睡了过去。”
    他走近我,拣起我丢在椅子上的袍子,展开,重又替我披在肩上。我被他的举动有些吓到了——我睡着的时候,他替我盖衣裳是一回事,可如今我是醒着啊!他就这么轻描淡写,仿佛在做一件每天都会做的事情般,将他的外袍替我披上。袍子虽暖,可我的心却跳得厉害,它就象个小火炉,一直烧着我。我有心想脱,却又不敢。
    “天色晚了,你穿的又少,披上再回去。”他淡淡地说。
    我想说个“谢”字,这字却卡在了我的喉间,终究说不出口。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他本已坐回书桌前,打算不再理会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指节敲了敲书桌,“再过几日,镇海侯世子会进京听封,到时朕会在宫里摆款待新任镇海侯,你就陪着曜儿一起出席吧!”
    我呆了一呆,后宫嫔妃向来深居内宫,不要说外官了,就算京中官员,也难得一见。这位世子,是欧阳娉婷的哥哥,如若她出席,倒还算是说的过去,我去的话又算什么呢。
    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似的,皇上微笑道:“你又怕什么?有朕站在你身后,有曜儿站在你身前,你大可不必害怕什么。曜儿还小,你陪着他,多认识认识朝中的官员,对你有好处。”
    “是。”我低头道。我确实在害怕,在弈秋阁的方寸空间,明知将来只是一片黑暗,我并不感觉害怕。但在听雨阁和内书房,我却时常有害怕之感。
    这一切似乎并非实质,倘若我伸手去戳破这画纸上的绚丽图画。
    “早点睡——就是读上整夜,你也赶不上那些天纵奇才,别太苦了。”他低头处理事务,嘴里却是在对我说。
    “臣妾只知道笨鸟先飞。”我恭恭敬敬地答应,退了出去。
    的确,如果不学习飞翔,我这只笨鸟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飞翔,哪怕,只是在更大的笼子里飞翔。
  
 
81
    在岚州时,我以为叶府就是我的全部,小姐则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在,我伺侯她;她嫁,我必定也跟过去陪嫁。我能读书识字,能写写画画,全拜小姐所赐,她把我当她的姐妹,我也把她当做我的亲人。我的天地,就是叶府。我在里面生活得自由自在,就象笼子的鸟知道它的极限在哪里。
    现在我的极限是哪里?我想,我需要先飞翔,才知道。我只想好好地飞翔,作为沁雪。只有作为沁雪的我好好地过下去,真正的沁雪才能比我更幸福地在更广阔的天地间飞翔。
    更何况,在这宫里,我有我必须承担的责任,那就是曜儿。
    他象一根绳子,每当我兴起想要飞出这个笼子的念头,心底的那个他就会将我束缚起来。可我又不能不飞,因为他需要我带着他一起在空中,俯瞰无限美丽的风景。
    一晃又是草长莺飞的日子,镇海侯世子如期觐见,宴席摆在宜春阁。我到之后,只见欧阳娉婷与一中年男子正在阁内交谈,那男子身着锦袍,恭谨有礼,眉目有三分象欧阳娉婷,年纪却与她相差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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