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城·诛妖

第20章


忽然,西山头的松林飞起几只鸟,一道劲风从天而降,直往关上的萧无垢射来。那一道疾风飞到跟前忽地化成三道,分射萧无垢头、颈、胸三处要害。箭势射出数十丈远仍如急电一般,丝毫不缓,身后的柯戎一见,忙拔刀飞身扑上去挡。
  萧无垢力贯双臂欲举鞭横扫,忽见柯戎飞扑上来,担心伤到他,忙抬臂将他震出丈外,曲身侧面避过,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身后的两名守卫已应声而倒,另一支箭正贴着他的右臂擦划而过,顿时一阵剧痛,鲜血喷涌。
  那箭势被萧无垢的臂力所阻,落下地来,玄黑箭簇小而锋锐,艳红翎羽,正是扶风国名将厉无双的铁骨丽锥箭。
  这时,西山岭上有人哈哈大笑:“萧将军,厉某知道你今日必到,特意给你准备这份厚礼,你还满意吗?哈哈……”笑声苍劲雄浑,在山谷回荡不绝。
  萧无垢握着肩膀,纵声应道:“多谢厉将军,这份大礼萧某定当早日奉还。”
  边关守将金崇勋闻声赶来,忙命传军医,请萧无垢下去包扎,又命守卫严加防范。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厉无双已率兵出祁陵关叫阵。萧无垢传命闭关不出。一连数日如此,不论厉无双怎样叫骂,萧无垢只不出关迎战,军中将士对此颇有微词,议论纷纷,兼之他刚至边关就中箭受伤,士兵锐气受挫,不免暗自疑惑震威将军是否宝刀已老?
  这一晚,柯戎跟着萧无垢巡查,听得各帐怨言,想到将军的箭伤乃是为自己所累,心中颇不是滋味,抬眼却见将军黝黑刚冷的面上毫无表情。
  “将军你的伤怎么样了?”
  “皮外伤,早没事了。”萧无垢轻应一声,双目炯炯地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那个积雪堆叠的壑谷是进入祁凌关的必经之道,厉无双留了两千人马扎帐守在关外。
  “柯戎,你去挑两队身手敏捷,箭法精准的士兵,今夜,我们也去给厉无双送一份大礼。”
  柯戎大吃一惊:“两峰之间毫无遮挡,只要我们一有动静,对方就能看见。我们从哪里越过听雪谷呢?”
  萧无垢朗然一笑:“厉无双从哪里来,我们就从哪里去。你快去准备,今夜子时就动身。”
  柯戎领命去了。
  萧无垢凝目望着西岭茂密的雪松林一会,忽而转身望向关内,仿佛又看见那个白袍清艳的少女在月光下对着自己盈盈浅笑。
  从那个女孩像一只温柔的小鹿般在他怀里毫无戒心地沉沉睡去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一生,自己再也无法将她抛下。他见过太多的死亡、杀戮与阴谋权术,知道这世上唯有纯真与赤诚可贵。即便有一天,她终究会如同一只惊鸿飞鸟般从他的生命中凌波而来,又凌波而去,他亦绝不言悔,在他坚如磐石的心里,仍然残存着柔弱莲花,只为她,静静盛开。
  夜浓如墨,山谷间松风如涛,两队士兵悄然越过西侧松林,一队轻装士兵朝敌军大帐包抄过去,另一队按序引弓搭箭,漆黑的夜空忽然划过数百道火光,左侧帐篷前的两名守兵尚不及惊叫,已被人一刀割了咽喉。
  这些士兵见桑军一连几日不敢应战,守卫颇有松懈,猛见帐外烈烈火箭密集如飞蝗般扑来,顿时惊慌失措,混乱推挤。有两名头领冲出大帐厉声急喝,整顿队形,料不到萧无垢已带了人杀进帐营,火光冲天,一时也摸不清敌军人数,众人更是惶恐,径自乱成一团。
  这两千人马硬生生被萧无垢的几百名精兵冲杀得七零八落,数百支火把点燃多处帐篷,风吹火急,熊熊火势顿时愈烧愈烈。
  这时,关内守兵已吹起警报战号,萧无垢忙命撤退,两队人马急退入松林,径直往鹊鹄关而去。一行人登上关口,只见对面火光映雪通明,两千敌兵死伤大半,厉无双气得跳脚骂娘。
  萧无垢在众人的称赞声中回到大帐,刚一进帐就觉身后劲风暗涌,当下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身后之人灵敏闪过,冷哼一声道:“还能打人,胳膊没断嘛!”
  萧无垢闻声大惊,忙收掌回身,顿时呆住。
  只见帐中站在一个白衣劲装的俊美少年,清朗皎月照着他飘拂的衣角宛如一股若有若无的水波流淌,一对神光璀璨的明眸似嗔似怒般直盯着自己,不是沈熹微是谁?
  他乍惊乍喜,几疑身在梦中,呆呆立了半晌,方才道:“小容,你怎么来了?”
  沈熹微冷哼一声:“听说你胳膊断了,我特意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淡漠语气亦难掩关切之情。
  萧无垢怔怔傻站着,眉间眼底却有一股克制不出的喜悦望外流泻。两个人相对静看,都似忽然之间不会说话了。
  终于,沈熹微嘴角下撇,眼转莹光,纵身扑过来,声音哽咽地叫了声:“大黑炭!”
  萧无垢伸手紧紧抱住,不停道:“对不起,对不起!”
  良久,沈熹微放开他的脖子:“哪只胳膊受伤了?给我看看!”
  萧无垢兀自搂住她不放手,柔声道:“右边这只,早就没事了。”
  两人又痴痴看了一会,萧无垢忽道:“对了,我受伤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拓熙大哥说的,据说是边关守将呈报回去的。”
  萧无垢一愣:“奇怪,我没让人呈报啊,不过是点小伤。”
  沈熹微双目一瞪,嗔道:“什么才叫大伤?我都担心死了,你还说这是小伤。”
  萧无垢心中一热,竟有一股酸意直冲鼻腔。他十余年戎马生涯,周身大小伤痕错综交叠,无法清数,这次的箭伤根本不值一提,却有她千里奔赴而来,疼惜这具在士兵眼中早已是铁打铜铸的躯体,一时感动竟不能自禁。
  他忙岔开话题,随口问:“皇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熹微正欲摇头说没有,忽又改口道:“对了,听说朝中死了两个大人物,一个叫王绝之,一个叫孟郦白的。”
  萧无垢闻言大惊失色,双手至她的腰身陡然移到肩膀,直捏得沈熹微双肩隐痛,“你说什么?没弄错吧?”
  “没错,是这两个人。”她微微挣扎一下。
  萧无垢惊道:“怎么可能呢,我才离开半个月,擎天将军与孟丞相……竟然就……他们是怎么死的?”
  “听说那个孟丞相年老体衰,突然生了奇怪的急症,至于那个王将军,死得颇有些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沈熹微蹙眉道:“他被人发现吊死在后宫花园的一株桃树上……”
  “吊死?还是在后宫?”萧无垢又是大吃一惊。
  沈熹微点点头:“是啊,而且全身没有一点伤痕,看不出人为的痕迹,若说是自杀吧,古往今来,也没听过将军跑到后宫去上吊的怪事,现在宫里头人心惶惶,朝野惊动,拓熙大哥忙着抓凶手,忙得焦头烂额。”
  萧无垢震惊失语,抬头见帐外彤云翻涌诡谲,夜色浓稠窅黑,桑国的天空正一刻不停的暗淡下来。
  沈熹微一路披星戴月飞马出关,不曾饱餐一顿,此刻见他安然无恙,神经松弛下来,才觉得腹中空空,不由嚷起来:“大黑炭,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
  萧无垢闻言忙唤人拿吃的,摸着她的头笑道:“傻瓜,怎么不早说。”
  二人沉浸着柔情蜜意之中,谁也没有发觉帐外有一道灰色身影悄然无息地走开了。
  是夜,萧无垢将床铺让给沈熹微,自己铺了被褥睡在她脚下。沈熹微看着被自己强迫睡去的萧无垢,浓密黑眉斜飞似剑,英挺鼻梁宛若刀锋,唇上浓浓胡髭于沉稳中透出一丝憔悴来,半月没见,这张刚毅的脸竟消瘦了许多。
  她想起,在封府听闻他边关受伤的一霎那,恍若一道晴天惊雷劈打在心上,直震得她大脑空白,血液滞流。这道惊雷劈开了她心底混沌懵懂的未知世界,一想到今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心里就似有千万把剪刀一起绞割着,竟疼得不能自禁。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块黑炭的呢?是他每次遇到危险都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是他宁愿自己挨上一剑,也要救自己?不不!都不是,是在山峰下的寒潭边,那个刚冷男子的眼中透出的那份孤寂与落寞,震撼了她。从那双眼睛里,她看见他的灵魂,仿佛沦陷在一个巨大的幽暗漩涡里挣扎,靠不了岸,那绝望浓烈而忧伤,似一个人在山崩洪流里发出的呐喊,激烈却不可闻。
  沈熹微一觉醒来不见了萧无垢,身上却多了床被褥,忙起身下床,出帐便见到城头黑压压一片铁戈如林,利箭似雨。
  经过昨夜偷袭事情,厉无双终于决定强行攻城。
  她抓住一个士兵问:“萧将军在哪里?”
  那士兵指着西边最薄弱的那道关口,道:“将军在那里。”
  她抬头望去,只见在那片断垣残壁上,萧无垢身披盔甲傲然挺立,手执宝剑指挥将士们奋战,清晨的朝阳照着他伟岸挺拔的身躯,宛如天神般发出耀眼的金光。她觉得自己的心被那道金色光芒指引着,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一路雀跃地朝他奔过去,看不到飞蝗般的箭矢,看不到惨烈倒下的士兵,当然也看不到身后一名马夫那奇异复杂的眼光。
  沈熹微刚一踏上关头,不提防三支赤红利箭正截风断云般射来,两支“噗”的插入两名守卫的咽喉,另一支直对她的胸口飞来。她大吃一惊,闪避已然不及。
  萧无垢闻声回头,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奈何两人间颇有一段距离,电光火石的一瞬亦不及细想,唯有飞身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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