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汝以沫

第45章


有一天,老爷抱着小姐说小姐发烧了,让我去请医生。我请来了医生,说小姐得了肺炎,要隔出专门的育儿室来照顾,还不许夫人去看。夫人气哭了好几回,老爷都没同意。后来,过了差不多两个月,小姐的病才好了,夫人却突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了。”
  谢司茗听不出头绪,这件事情并没什么好说的,“我不太明白你要告诉我什么。”
  周管家停了片刻,方才又说了起来,“小姐生病的那些日子里,有一天,老爷从外面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婴,他说这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可怜孩子,让我送去孤儿院。那个孩子很乖,长得也漂亮,我逗她的时候,看见她的右眼有一颗哭痣。小姐病好后,夫人和老爷总是吵架,又一次我听到夫人哭着问老爷,为什么小姐的哭痣不见了,老爷说她看错了,小姐的脸上从来没有过哭痣。”
  谢司茗蹙着眉头,将这些话串起来想了一遍,齐玉媛态度的变化,那颗哭痣,以及突然的生病,他忽然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小孩子长得很快,如果两个月不见,样子确实会改变很多,然而那颗哭痣怎么会不见。如果她没看错,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梁先生将孩子调包,以沫不是他的女儿,那个被你抱去孤儿院的婴儿才是他的女儿!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少爷总该知道夫人她——真是该死,我怎么能这样说夫人!”
  谢司茗突然恍然大悟,刚刚竟然忘记了如此关键的一条,“谢先生知道女儿不是他的,于是他为了惩罚谢夫人,将孩子调包。也就是说,以沫不是我的妹妹,那个被送去孤儿院的才是!只是,她们都不在这里,我该怎样证实这个猜想!”
  周管家咬咬牙关,索性将自己知道的都吐出来,免得这颗心总是七上八下,憋得透不过气来!
  “谢少爷最近有没有去看过苑小姐?”
  “玲珑?”谢司茗的心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他急得脱口而出,“她有一颗哭痣!”
  “而且正好长在了右眼。我昨天去问过苑家夫妇,他们说玲珑是一个孤儿,第一个收养他们的人家姓邵,好巧不巧,小姐之前交往的那个邵先生,他们家就是第一个收养苑小姐的。我去查过,当年我送的那个孩子被正是被这户人家收养的。”
  谢司茗先是一阵狂喜,然而这份喜悦带着小心,一旦被证实他们的猜测都是错的,他还能全身而退。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宁愿先不相信,这样得知真相的一刻会更加从容。
  “谢谢你,周管家,我先走就去找玲珑。”
  早知如此,他就该勇敢地带着梁以沫做亲子鉴定,一味的退缩,换来的就是彼此长时间的痛苦,倒不如干脆利落,一次性做个了断。还好,现在有了补救,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然而走了两步,他的心又狠狠揪起,下嘴唇被咬得发白,只差一点就要溢出血来,他在想,如果猜测变成现实,那梁以沫就成了孤儿,知道真相的她,会不会觉得失落?
  ******
  谢司茗拿着一份亲子鉴定的报告单,手颤抖着不敢打开。他想过无数次,一旦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该如何按捺心中的那些失望。他真害怕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如此懦弱。
  “司茗,你到底看不看啊?”龚悦站在他的身后,很不耐烦地说着:“都是你爸爸作的孽,不然你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来帮你看吧。”
  谢司茗手一挥,将报告贴在自己胸前,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第一个知道!手不停颤抖,他将那份报告翻动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到了结果页。
  “天哪……”
  他只觉得腿下一软,差点坐到了地上。报告被龚悦抢了过去,看了之后,她竟然哈哈笑了起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不是我亲自经历,我都不能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她推了推身边的儿子,语气里依旧还带着厌恶,“她果真是个穷丫头、扫把星,可有什么办法呢,你那么喜欢她。赶紧去把她追回来吧,不然你都瘦的不成人形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让她把那姓改一改,又不是造房子的,姓什么梁。以后就和我姓吧,叫龚以沫,啧啧,多好听一名字,一听就是名门闺——哎,司茗,我还没说完呢,你是上哪儿去!”
  谢司茗不等龚悦把话说完,立刻从家里跑了出去,不管有多困难,他现在就要去找她,即使翻山越岭,即使将整个世界都翻过来,他都要找到这个女人!
  ******
  梁以沫穿着宽领毛衣,双手交叠,不停呵着气,手指不停抚摸着那枚戒指。闭上眼睛,她还能看到他的脸,没有因为时间而模糊,只是距离她越来越远。
  “相汝以沫,相汝以沫……”她闭上眼睛,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说着说着,她就笑了起来,呼吸着对方嘴里的口沫有什么好开心的,还是这样彼此分隔,静静生活最好。
  “以沫,下雨了,外面冷,快点进来吧。”
  邵佳杰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她的思绪拉回到此时此刻,她冲他一笑,听话地走进房子里。
  “佳杰,我要走了,打扰了这么多天,我很不好意思。”
  “哪里是打扰,我很希望你永远都能把这儿当家。”
  梁以沫看着他黑亮的眸子,很认真地摇摇头,“佳杰,去找一个真正爱你,你也爱她的人吧。”
  “放心吧,我知道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不来的,我不会逼你的。只是我不放心你,真的不要我陪你、照顾你?”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早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你忘了,我可是十六岁就漂洋过海,独自来到这个国度的。”
  邵佳杰蹙着眉头,终于没有再次阻拦,他轻轻抱住这个女人,在她的耳边温柔地说着:“以沫,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傻最笨最让人头疼,却又是最让人心疼的女人。我祝你好运,有一天能真正快乐地站到我的面前。”
  “嗯,你也要快乐地活着,不管是为了谁。”
  梁以沫走得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雨下得不大,细如牛毛,她打着一把浅蓝色的雨伞,拉着一个小箱子,从格林威治出发,向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进发。
  站在他们相遇的起点,慢慢祭奠他们离开的终点,虽然略带着悲伤,但仍然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
  伊顿公学还是那副老样子,泰晤士河还是那副老样子,隔岸的温莎堡也还是那副老样子。即使过去了十年,这一切竟然都没变,维持着最初见到的样子,随着岁月变迁,慢慢存留下来。英国是最守旧的国家,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阳光竟然从厚重的云端射了下来,穿过层层厚重的空气,照到人的身上,暖暖的带着一种亲切。沉醉中,微醺中,她静静着享受这份微弱的温暖,阳光里像是有他的气味,永远浅淡,但依旧迷人。
  “Excuse me,is this your hairpin?”
  梁以沫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他带着国王披巾,白净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视线一路下移,扫到他手上所放的那件东西时,梁以沫的脑子被猛地一撞,然后,呆滞地愣在了原地。
  彼此安好
  这个男孩的手上竟然拿着一枚钻石发夹,树叶的形状,在温柔的阳光下闪着夺目的色彩。大吃一惊的梁以沫在呆愣了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男孩子将发夹交还到她的手上,转身跑开了。
  梁以沫刚想喊住他,问问他从何处得到了这枚发夹,视线不觉移向远处,却在金色的光线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用再问什么,她也知道这枚发夹是谢司茗带来的,他就站在不足百米的地方,一脸浅淡的笑容,墨黑的眸子直直地盯向了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然而,还没等她走了几步,谢司茗就追了上来,手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眼睛里慢慢染上了严厉,另一只手狠狠敲了一下她的脑瓜仁子。
  “我又不是鬼,你干嘛见着我就逃?”
  梁以沫的心里五味杂陈,朝思暮想的他终于站到了眼前,可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明显消瘦许多,握着她的手指节分明,不过就是十多天不见,他却变得如此沧桑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
  梁以沫刚一开口,泪就落了下来,话还没说完,她就开始嘴一咧,像个孩子一般哭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谢司茗将她抱在怀里,感受到她剧烈的颤抖,然而嘴角还是挂着笑容,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说:“你是谢太太,我是谢先生,先生想太太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来看了。”
  她回过神来,推着谢司茗,“不可以——”
  “可以!”谢司茗用力将她拉进怀里,根本不顾她的反抗,他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了一遍,“可以!以沫,我们不是兄妹。”
  梁以沫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砧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怎么又说不是了。谢司茗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吻她哭红的眼睛,将她一脸的迷茫看在了眼里,“玲珑才是我爸爸的女儿,梁先生当年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将你和玲珑调包。”
  梁以沫听不太懂,脑子里立刻乱成了一团浆糊。她慢慢回味那些话,渐渐理出了头绪,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梁以沫这个陪伴了她二十多年的名字,顷刻间就不再属于她了,她所以为的那些家人、亲情,也都不复有意义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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