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天下不乱

  大地振动依旧，却已不在崩塌。
  依卡走上前，抬手轻触那支时而冰冷刺骨，时而炙热如火的法杖，一丝淡淡的金光，顺指尖缓缓缠绕在杖身上，“三神圣光已现世，所有法则都将恢复正常。帕罗德为时停者，必将回到时间的洪流中去。他之所以撑到今天，是因为担心你。担心他走了之后，无人再知晓你；担心你又会封闭自己，不问世事；担心你再次孤独一身。”
  人类的复杂感情我不懂。我只知道，此岛我因他而守护，他即已消失，便已失去了守护的理由。
  依卡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找不到存在的理由，不如就此消失。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也有人告诉我，存在的理由不是唯一的，而是由几千几万，乃至无数所交织而成的。艾格尼丝，你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岛而存在。为了这个唯一不受世事所束缚，自由成长的岛。帕罗德虽已消失，但这乃是他所爱的岛。你要将他所爱的一切都完全抹杀掉吗？你要让拥有着他的记忆的岛就此消失，被所有人所遗忘吗？”
  ……有什么意义呢？都已经不在了，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都在。我们都在这里，连同帕罗德的记忆一起。”
  圣女啊，您为何要如此拼命护住这座岛？它应该跟您没有一丝瓜葛的。
  依卡曲膝缓缓蹲下，平视着法杖。“因为晓不愿它就此消失。在这座岛上还存在着她必须要寻找的人和所要补偿的东西。而且……我们也不想再看到那惨绝人寰的场景，再也不愿听到那哀声遍野的声音。”
  ……好吧，圣女。因为是你们，我让步。但往后岛上的事，我不再旁观，我将主宰岛的意识。可否？
  “岛原本就是你的，无人能剥夺你的权利，你自然能做主。只是最后，我希望你能借给我一点力量……只需一点狂暴的力量……”依卡身上的金光消失，手臂从法杖上滑落，身子突然无力地一侧，向着一边的无底深洞坠了下去……
  “依卡！”
  
  红色，遮天盖地的红色。四周充斥着浓厚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四肢被什么缠绕着，头脑昏沉地几乎无法思考，全身无力到连呼吸都想停下。
  旁边有什么在不停折腾，吵闹的声音持续不断地折磨着耳膜。
  吃力地转头。一个像茧一样的血色东西立在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击着茧壁，但那个茧似乎就是个铜墙铁壁，竟连震动都不曾有一下。
  吵闹的声音渐渐增强，除了撞击声，似乎还存在着其它什么声音。
  头痛欲裂。
  那个声音在不断拉扯脑中的神经。
  手指弯曲了一下，便已用尽全身的力气。缠绕在身上的东西，似乎被这轻微的动作刺激到，加速向身体缠绕。那血腥味也更加厚重，似乎连全身的毛孔中都充满着那种作呕的感觉。
  一道尖锐的声音划进脑海，令神经猛得收缩，弓起了身体。红色的东西也一下子没过了脑袋。
  那个茧已经看不到，整片整片的红填满了视线，吵闹的声音也消失了。但，心脏似乎有什么被活生生地扯出，撕裂地痛。胃一阵翻滚，难受得几欲死掉。
  抬手按上那片红，发出沉闷的声响。力量在飞速流失，狠狠地咬住嘴唇，感觉到一丝液体滑下嘴角。头重得像顶着一个铅球。
  用力弯曲手指，让指甲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痕迹。这时，红色突然扭曲起来，整个空间似乎都被打散了重组。等眼睛可以辨认出一个物品时，已经置身在另一个地方了。
  这是一片血染的废墟，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带着痛苦表情死去的尸体。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看不到天空，仿佛这里并有天空，触目所及的只有这一片横尸遍野、惨无人道的景象。
  这个，似曾相识的景象。
  抬眼，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双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睛。愤恨、悲伤、绝望……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直直看向这边，无声地指控着在这里发生过的罪行。两行血泪无声地流下。
  身体微颤，脑中闪过的一个画面，令这双眼睛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阿黎的眼睛？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几乎连意识都被淹没。痛苦地用双手抱住脑袋，极力想抹消脑中不断闪现的画面。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抬起头，看到那双眼睛近在眼前，红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点旋涡在不断地扩大，神智被一点一点地拉了进去。
  “呯”一声，什么东西破裂了，一道金光直射进旋涡中，瞳孔猛得收缩，巨眼退了开去。
  转头，看到一团金光四射，光芒中那极为熟悉的感觉，似乎让心一下子被填满了。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全身，充满关怀与怜惜。
  “伊索拉，既是已双手沾满鲜血的我，你也要如此拼命的守护吗？”
  “但对我们来说，你依旧是纯洁的。”
  错愕地转身，看到一个金色的身影立于身侧。金色的美丽双眼带着少有的一丝柔和，正看着她。
  “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那里早已不属于我。我是另一个你，你所犯下错，我来替你承受。”抬手一推，让她的身体被射出的金色光束所包围，向着光源处移去。
  “等等，不应该是你！你什么错都没有，不应该是你！”伸出手，极力想抓住那抹金色，却只能徒劳地在空中挥舞。
  “是我。你就是我，我是你的罪。所以我留下。”优美的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向后退一步，红色便漫天覆盖而下。
  不！依卡，不是你——
  
  睁开眼，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身边鸟语花香，煞是惬意。阳光暖暖地散在身上，舒服得不想动弹。微闭上眼，胸口处有一股暖流顺着血管，慢慢流遍全身，让神经与肌肉全都放松下来，全身舒畅不已。懒懒得不想动，只希望这一刻安宁祥和的时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耳边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如此熟悉，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了一抹银。美丽的银瞳满满都是担忧和喜悦。接着便落入了一个怀抱，紧拥，却小心翼翼。心中不由充满了温暖和安心。
  思想似乎有些跟不上状况，脑中成片成片的空白。他是谁？这里是哪里？还有，自己是谁？
  “晓。”
  猛然惊醒，晓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俊美的脸，所有的记忆刹那间全回到了脑海中，不禁眼眶湿润，伸手抱住了他。“休拉，依卡……依卡她……再也不能……”
  休拉收缩了手臂，在耳边轻喃：“我只要，你能回来……”
  
  在林间深处，有一间废弃的小木屋。屋内阴沉，尘土遍布。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却寒冷刺骨。屋内最为黑暗的角落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身影微颤，似乎因为寒冷而清醒，吃力地坐起身。过于干瘦的身体，几乎只剩下一层皮。枯黄的手在身边摸索着什么，然后抱起了一把血红色的剑。
  没有时间了。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太强了……这样下去根本做不到……必须要想个办法……一定要……
  
135
135、十八  
 
 
  卡莫岛在快速地修复着，艾格尼丝在复原它的同时，也一并改变着它的形态。从原本的月形慢慢转变成了椭圆，借此来向世人宣布它的存在。
  岛上的居民人数骤减。有三分之一的人葬身于崩塌的裂缝中，其他存活下来的人有部分选择了离开。岛屿不比大陆，一但崩塌，除非你有超强的力量，否则唯有被海水吞没。而那些留下的，是真正走投无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立足之地的人。
  岛上漫延着一种安静的混乱。站在山峰处向下望，一片千疮百孔。晓抚摸着左手腕上银色的线环，胸口积郁。
  又是因为她。每次总是因为她，让大家受伤，遭遇危险。不只是依卡，这次连次拉也变成这样……
  决定来卡莫岛的人是她。虽然有一半是因为艾尔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她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抱有着愧疚。来到岛只过了不到三天，感觉就像是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越来越危险，越来越让人心惊。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她无从得知。星的占卜能力因为法杖的断裂，已无法进行。她现在是要选择离开，负于心；还是留下，再令大家遇到些什么？
  转头看向虽一脸若无其事却隐藏不了疲倦的大家，依旧笑闹着做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会将带着一丝担忧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但很快就会转移开来。
  她到底何德何能，能让大家如此对她？
  “艾格尼丝，我要怎么做才好？”低声轻叹，蹲□，将手轻按在草地上，让自己的意识传向地面。突然，一个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晓猛得站起身向另一个山头跑去。
  “晓！”休拉他们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飞快地穿过树林，不在意那些树枝是否会划伤自己，晓不刻不停地向前跑着，脑中清晰着记得艾格尼丝在那一瞬间传给她的影像：在另一个山头上站立着的，一个干瘦憔悴的女孩。那是阿黎！
  奔出树林，晓喘着气停下脚步。在那山头上背光而立着一个弱小身影，微垂着头，似在看山下的风景。慢慢地，她转过身来，怀中抱着一柄长剑，鲜红刺目。
  晓倒吸口气：她就是阿黎？！为何会变得如此……
  “是血剑。”艾尔的声音从身后清清冷冷地传来，冷漠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