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初见

夜半，窗外真的飘起雪来，凉飕飕的冷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赵一一禁不住打了两个寒战，因为司磬先前的话，现在她看这屋子不管哪里都是阴气森森的，怎么也不敢闭上眼睛放心的睡过去。白洛宸坐在身边反倒更让她心烦意乱，一夜无眠，翻了身，忽然想要起夜，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忍了忍，暗暗在心中数山羊给自己催眠，可是越是睡不着越是想起夜，终于忍不住翻身起来摸了个火折子壮起胆子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白洛宸忽然睁开眼睛道。
    赵一一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起夜。”
    白洛宸哦了一声，赵一一爬起来扶着墙根往门口摸索。一阵阴森的寒风吹的屋顶的瓦砾啪啦作响，赵一一吓得顿时僵住了手脚紧贴在墙上不敢动，白洛宸站起来也打了个火折子低声道：“我陪你出去吧。”
    赵一一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默默地跟在白洛宸身后出了屋门，回来时两个人还是默默地，进了厢房大门，一阵阴风刮过忽然右侧的小门里啪啦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落地的声音，赵一一吓得抖了一下，转头看那个黑幽幽的小木门，似乎也没什么异样，白洛宸在身后低声道：“快走吧，回去好好休息。”
    “你不觉得那扇门很怪吗？”赵一一讷讷的道。
    “怪？”白洛宸仔细看了看那扇小门，摇摇头道：“我没看出有什么奇怪的啊。”
    火折子的火苗在风中跳动，微弱火光映在小木门上忽明忽暗，赵一一皱皱眉头，刚要转身往左面的里间走，忽然又一阵阴风刮过，小木门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倒落在地上，赵一一的心里没由来的慌了一下，转回身欲进小屋里去看个究竟。
    “别进去，”白洛宸拉住赵一一的手制止道，“老伯说了那间屋子我们不能进。”
    “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屋子很诡异吗？”赵一一的心扑腾扑腾的跳着，可是实在按耐不住好奇，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
    “这里阴气太重，尤其是这间小屋，你最好不要进去，老伯的话自有他的道理。”白洛宸正色道。
    尽管白洛宸极力阻拦，赵一一却觉得小屋子里有什么在召唤她一般，神差鬼使的往里走。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屋里传出来，白洛宸瞬间移到赵一一面前，口中念了一个咒反手将一个八卦符钉在门上，叫声戛然而止，赵一一觉得自己的脸都变绿了。白洛宸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欲抓住她的手，没想到赵一一倒先一步冲上去推开了小屋的门。
    小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火折子的光芒从门缝里投射进去，赵一一不禁呆了一下，这屋子的门看似很小，没想到里面的空间倒比整个厢房还要大出两倍，屋里杂乱的摆了几十张破旧棺木，墙上定了一排木板，木板上摆了一排排的灵位，又是一阵阴恻恻的冷风呼啸着吹进来，木板上的灵位哗啦啦的又倒了一片掉落下来。
    白洛宸扫了一眼屋里的棺木，低语道：“难道这里是义庄？”
    闻言赵一一激灵灵的打了两个哆嗦，忙要将门关过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没想到小门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怎么也关不过来。赵一一低头看，却见一个牌位从木板上掉下来正好卡在门和门槛的中间，而牌位的名字却是那么熟悉——赵静月。赵一一颤抖的将牌位捡起来，快步冲进屋里，一个一个的翻看木板上的牌位，越看越是止不住的颤抖，所有的名字都是那么熟悉，一个个鲜活的人影逐一浮现在眼前！
    手中的牌位啪啦掉在地上，赵一一几乎眩晕过去，一只胳膊无力的勉强撑着墙壁，双手缓缓紧握成拳关节都攥的泛出青白色。
    白洛宸冲上前扶住她的双肩，紧张的看着脸色苍白的赵一一，焦急关切的问：“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赵一一仰起脸，双目冒出仇恨的怒火：“你会不知道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只要老老实实的在宗人府等到结案即可，一切都会过去，是的！一切都过去了！”赵一一指着一排排的牌位厉声质问，“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凝香阁几十条人命为什么会全在这里！”
    白洛宸似乎被赵一一突如其来的质问问懵了，眉头微颦，迟疑道：“你说什么？”
    “不要和我装什么都不知道！你和左昕睿日日形影不离，你能不知道？！”赵一一眼圈泛红狠狠的咬着下唇将静月的灵位举到白洛宸面前，看到白洛宸茫然的眼神赵一一更觉得一团怒火直冲脑门，身边阴风测测，寒风卷着雪花刮进来，赵一一浑身颤抖着，眼神更是阴寒彻骨。
    “一一，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相信我！”白洛宸看清楚赵一一手上的灵位的名字也愣了一下，慌忙解释安慰道：“不管凝香阁发生了什么事情，静月不是有左昕铭吗？你放心，她不会有事。”
    赵一一心里也明白静月是不可能这么容易的变成一块牌位，可是凝香阁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个本事了。是她太傻，谋逆的大罪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被一笔带过，走走宗人府就能了事。我哪里是什么猫妖，应该是猪妖才对！赵一一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冷凌的目光扫向白洛宸，白洛宸面色满是愧意，将地上吹乱的牌位一一捡起摆好，拜了几拜，回头道：“一一，你要相信我，这件事情我确实不知情，如果知道，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且左昕睿在这案子里避嫌还来不及，更不能完全掌控。”
    赵一一知道白洛宸不可能参与此事，但是眼前只有他和朝廷挂的上关系，一团怨气一股脑的撒在他身上，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指着木板上的牌位声音沙哑的道：“我信，我当然信！我相信你，可是谁相信他们一个个都是无辜的！”
    白洛宸顿时被噎住，想要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劝慰，只能垂手默默的站着。“在这里躺着的人早就不指望有人相信他们了。”门口投进一道昏暗的烛光，看守义庄的老头颤颤悠悠的走进来，举着灯笼挨个检查了一遍棺木和牌位，抱怨道：“说了不要进来这里，你们却是不听，看看，又把这里弄乱了，几个月前京城处死了百余口谋逆死囚，家里还有活着的有点良心的，花点银子就把尸首买回去了，剩下的这些或家里没人或家人胆子小不敢冒头的，就随便朝廷把尸首扔在这里无人问津，再过段时间没人来认领的话这些棺木都要拖到乱葬岗，可怜啊。”
    白洛宸从怀里掏出几十两银子递给老头道：“麻烦老人家明天帮我们找几个人来买些新棺木，让他们入土为安。”
    老头也不客气，接过银子提着灯笼走了：“你们出去的时候关好门，这些死鬼从来了以后闹了几个月了，前不久才刚刚消停，都好些天不闹了，今晚又不让人不得安稳。”
    一夜，赵一一抱着肩在侧房里静静的坐了一夜，从来没有过的沉重，这几十个牌位立在屋里，几十条冤魂在耳边呼啸哀号，他们生前卑贱，每日笑脸迎客送客，死后，却也如同草芥，破席裹尸。赵一一仔细回忆他们每个人的脸，有的竟也想不起来。在凝香阁的那段时间，他们有的人与她并无多少交流，或许只是打个照面认得而已，而每月分红的时候说不定还要为了几两银子争吵一番。赵一一 抱头想哭，但是哭不出来，虽然经营凝香阁只有几个月，可是心里早就把它认定是自己的家，如今，凝香阁已不再，他们却也变成了游荡在人间的冤魂……
    白洛宸见赵一一抱头颤抖的蜷缩在墙角，彷如一只无助受伤的小兽，让人心痛，忍不住上前跪在她的身边拥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她拥她入怀。手抚上她的肩头，赵一一抖了一下，抬起头，红红的眼睛愣愣的看着白洛宸，垂下眼帘顺从的靠近他的胸膛。在白洛宸的怀中，赵一一慢慢的停止了颤抖，渐渐的，终于哭出声来：“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无辜的啊！”白洛宸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她，轻轻的拍抚她的背。
    清晨，老头找了几个壮汉购买了厚实的棺木在院子后面的的林子里做了坟，赵一一默默的看着棺木入土，喃喃的道：“其实我是他们的孽业，没有我，他们应该还活着，虽然卑微，但是他们活着。”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一一，你我修道中人自应该明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的道理。”白洛宸宽慰道。
    “是吗？”赵一一转脸看向白洛宸，柳眉轻挑面色冰寒：“白兄修道修的比我明白，将来必将成为圣人，或许千年后能升仙也不可知，但是我赵一一修道只为了一个自在，我忽然觉得济贤王说得也有道理，我不信天也不信命！”
    “一一，不要做傻事！”白洛宸轻叹口气不无忧虑的道。
    赵一一摇头轻笑一声，暗道，我能做什么傻事？我只是不能接受这些曾经鲜活的生活在我面前的人为了莫须有的罪名枉死，但我能做什么呢？去揭穿阴谋？宫里的阴谋一个套一个，即便我是妖，有超越凡人的法力也没有能力去破解那么多的阴谋，颠覆这个世界。皇室，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白兄，”赵一一轻轻的道，“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白洛宸摇摇头，赵一一转过头来玩味的看着他，用调侃的语气道：“我忽然想，如果我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开青楼的老鸨，如果我真的是太子妃，皇后，皇太后，”赵一一每说一个词白洛宸的脸色就阴沉几分，眉头慢慢紧紧的皱起来，赵一一盯着白洛宸的脸色忽然舒缓轻扬的慢条斯理的说：“如果我是，谁，敢动我的人？”
    司磬立在一旁淡淡的插嘴道：“你果然还是放不下的。”赵一一愣了一下，歪头看了司磬一眼，不明所以。放不下？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哪里来的放不下？
    “一一，我送你回来是因为……”白洛宸顿了一下，轻叹口气，道：“不是要你卷入这中纠纷的。”
    “你觉得入宫后会有世外桃源吗？会没有纷争吗？”赵一一好笑的道，“左昕睿已经有两个太子妃了，我希望你给我的祝福能有作用，但愿你的修为够深。”
    白洛宸的嘴巴微张了张，又紧紧闭上，微微侧过头去，让人看不清表情，低声道：“你决定要嫁给他？”
    “有何不可？”赵一一道。
    “好。”白洛宸道。
    好。
    他说好，不带一丝犹豫。
    好。
    赵一一潇洒的转身大步往京城的方向走去，决绝，干脆。
    青丝随长风斜过，吹在白洛宸的脸上，拂乱了本已不平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