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香煞

第28章


 
        “阿汀,你怎麽到我这儿来了?”他问。 
        “还记得我说过要帮你的麽?说到了,我自然要做到才行。”方慧汀低声地回答,手腕轻盈地颤动,手中的画笔油润有致地在洁白的宣纸上走著。一道道色彩殷湿地侵散开来,斑斓如五彩的泪。 
        “这些画……”他在画纸间茫然地走著。也许是开了门的缘故,那些纸张在风中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我把在这几天里所看到的一切它们画了出来,也许会对你有些帮助……”方慧汀清澈的双眸凝望著眼前的白纸,一笔又一笔,沿著记忆的丝线不停勾勒。 
        所有的画都是关於人物的临摹,只是寥寥几笔,山庄中的各个人物便跃然纸上,卓安婕,班戚虎,陆边,顾中南,乔翼,金大锺,任自凝,容小盈,薛昊,苦禅,胡靖庵,言森,少夫人,哑妹,甚至云寄桑自己。所有的人物不仅气韵生动,神色宛然,甚至身上的衣著服饰也无不细致入微。 
        云寄桑地目光在一张张画像上掠过。风骤然大了,一张画纸猛然飘起,打在他的脸上。 
        风歇,画纸翩然静落,然而他的目光却已停滞,似乎注视著空间某一个不存在的焦点。 
        “云大哥,你发现了什麽吗?”察觉到他有异,方慧汀停下笔来。 
        “是的,我找到了最後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喃喃地说,猛地抬头道,“阿汀,我们去找胡总管……”说完,转身出了屋。 
        洗雨堂内,所有的人,包括身著孝服的少夫人和容小盈也全部就座。 
        胡靖庵站在客厅正中,侃侃而谈。 
        “各位,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想告诉各位,近日来敝山庄血案连连,虽然胡某已尽心防范部署,却还是不能阻止那个凶手的杀人恶行,实在是对不起大家。明天便是寒露,凶手恐怕还要继续行凶。如再有人伤亡,胡某更是难辞其咎,所以,胡某决定……”胡靖庵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只是在云寄桑的脸上不可察觉地略略停顿了一下,“明日一早,便请各位离开山庄。以免再给凶手任何可乘之机。” 
        “什麽?!你把我们当成什麽人了?老班就是死,也要和那王八香煞斗一下,要老班做缩头乌龟,没门!”班戚虎脸红脖子粗地大声道。 
        其余地人则默不作声。 
        “你们怎麽了?就这麽让人家吓住了?还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呢,我呸!”他又愤愤地啐了一口。 
        “班坞主不必多虑,如今敝庄主已死,二公子又早已避祸远去,只要再送走少夫人,便无可虑之四了。倒是各位,依现在看,恐怕这凶手的目的只怕未必在敝山庄吧……”胡靖庵冷笑道。 
        班戚虎一滞,张了张嘴,却终於什麽也说不出口,闷闷地坐了下去。 
        胡靖庵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就是这死香煞看似要对起霸山庄下手,实际上目标却是赶来助拳的众人。这样一来,山庄内的诸人非但不是强援,反而成了祸根肋。赶他们离庄,正是离祸免灾之意。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卓安婕首先站起身来道,说完便不再多言,向外走去。只是经过云寄桑的刹那,大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 
        云寄桑寂然不语,只坐在那里任众人一一离开。 
        胡靖庵见人都走光了,缓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云少侠……” 
        云寄桑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一边站起身来:“你做得很好,胡总管。这样一来,我们只需到一个地方候著,便不愁那凶手不送上门来了……” 
        “地方?什麽地方?”胡靖庵莫名其妙地问。 
        “这个,胡总管你应该最清楚才对,不是吗?”云寄桑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反问。 
        胡靖庵的脸上掠过不安的神色,勉强笑道:“云少侠说笑了,我怎麽会知道……” 
        “你当然会知道了,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便是贵庄庄主铁鸿来的藏身之所啊……”云寄桑微笑道。 
        胡靖庵脸色骤变:“你……” 
        “放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今夜便一定可以揭穿那雌雄香煞的真面目……”云寄桑缓缓道,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天色越发的黯淡了。茫茫的洞庭湖水连绵著被引向天际,灰色的涟漪愁怀般一轮轮荡漾开,从不止息。岸边的林木则苍郁得如同伤心的故老,在轻风中发出深沈的叹息。暗黑的天幕终於沈重地降落,然後,整个世界的生机便似乎随之沈入了湖底…… 
        一处又一处,点点的灯火在起霸山庄中亮了起来。模糊而绰约的人影在昏黄的窗棱中晃动著,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麽的妖异,充满了难明的意义。 
        闻涛堂中,班戚虎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又将一条黑巾系在脑後,掩住整张脸孔,只露出灼灼的双目。然後又在腰间的镖囊内插入一支支小小的钢叉,将自己的九环大刀背在肩上,最後,他将一条九节软鞭缠在腰间。灯光下,站起身来的他彪悍而神秘,恍若来自地狱的魔神。他的双目中望向窗外高升的明月,闪过莫测的寒芒。 
        醒雷堂外的一棵高大古槐上,薛昊正坐在一根粗大的横枝上,依著树干,用一条洁白的丝巾仔细地抹拭自己的长剑。长剑如雪,即使是在沈沈的夜色中,仍发出逼人的寒芒。突然,他停住了,将目光投向漆黑的夜幕。然後,他孤傲的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身子前倾,双脚在横枝上一弹,他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投向了树下那无尽的黑暗。 
        问菊斋的内室里,顾中南打开一只描金的药箱,将里面的药一一摆在桌上。然後开始凝神小心地将一个个白瓷小瓶中的药调试起来。半晌後,他露出了满意地笑容。很快,那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神逐渐朦胧起来。他用慢得出奇的动作将几个药瓶揣入怀中,面无表情地合起药箱,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桃花馆的游廊内,少夫人提著一盏青灯,缓缓走著。灯光照映下,她那略显憔悴的脸便越发地苍白了。走到拐角处时,她眉头微皱,轻轻咳了几声。於是,她停住了脚步,将灯笼插在栏杆上。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将里面的药丸倒了一粒在口中吞下。身体颤抖了一会儿後,才渐渐平复下来。她痴痴望了那瓷瓶好一阵,才将它收入怀中,然後站立了许久,终於提起那盏灯笼,步履娉婷地出了桃花馆。 
        杨柳斋的院子里,乔翼双手负在身後,在院子里缓缓踱著。月光下他虚幻的影子如同他的分身,随著他沈默地走动。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将身後紧握的手举在眼前张开,用复杂的目光注视著自己宽大的手掌。久久,他发出了一声深长的叹息。双肩晃处,身子腾起,闪入夜幕中。 
        禾香坊内。卓安婕坐在桌前,眯著眼,手持著那个黄色的葫芦,一口口地,缓缓啜著酒。她的眼前,一盏小小的油灯燃著微弱的光茫。桌子上,那个青色的酒葫芦借著这微光映出她的面孔,和那双微带落寞的双眼。许久,她突然放下手中的葫芦,握起桌上的长剑,转身走出屋去。衣袂飘扬,带起一阵轻风。於是,那灯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熄灭了。 
        身著夜行衣的班戚虎在林间星丸般腾跃著,向著山庄的东侧不断前近。 
        终於,他在铁鸿来的书房前停了下来。静听了好一阵後,身材高大的他象一头巨猫,几个腾掠穿过院子,象上次那样灵活地潜入书房中。 
        一进书房,他便开始四处摸索起来。 
        这一次,他显得更加的小心和细致,几乎是在逐寸的搜索。 
        终於,当他将墙壁上的挂琴摘下,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正要打开,想了想,又侧著身子贴近墙边,掏出一把钢叉斜斜伸手向那暗格一挑。 
        噗噗几声,十余枚细小的金针激射而出,钉在暗格前丈许方圆的地方。 
        他轻轻吁了口气,重新站到暗格前,将它轻轻打开,翻捡起来。很快,他发出一声欢喜的低呼,将一个长约三尺的卷轴背在身上,毫不停留地穿窗而出。 
        他的脚步蓦然停住。 
        月光下,脸色冷漠的薛昊手持长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 
        “班坞主,这麽晚还出来夜游,真是好兴致啊。”他扬起嘴角,略带嘲意地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是我,薛昊,识相就赶紧给本坞主让开,不要阻了大爷的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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