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朱颜

出京


日已西沉,天空呈现浓得化不开的蓝色,军营里已升起火把,将整齐地排列在两旁的将军们的脸映得通红。
    高成大步走进来,身上的鱼鳞甲互相撞击,发出散碎而清脆的声响。文羿跟在他身后,火光将他的脸灼得有些热,连皮肤下的血也跟着热起来。
    在那两排将士的上位,铺着白虎皮的帅座上,坐着一个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肤色黝黑,五官刚毅,不怒自威,倒不像他身后那两尊金刚一样的男人,面目狰狞。
    “你就是曦军派来的使节?应战书在何处?”蝎王开口,声如洪钟,中气十足,文羿觉得自己的耳膜被震得生疼。高成却仿佛浑然不觉,高声道:“司徒将军让在下转告蝎王,只有八个字,‘你若要战,我便迎战’!”
    蝎王哈哈大笑:“好!是条汉子!你回去转告司徒烈,我很欣赏他的勇气,如果他肯归顺本王,本王绝不伤月门关内一草一木。”
    “不必了!”高成正色道,“我月门关数万守军,宁肯战死,也绝不向你们这班禽兽投降!”
    “什么!”四周将领满脸怒容,都想站起身来,将面前这个曦朝校尉撕成碎片,蝎王举手制止,阴沉着脸。高成毫无畏惧:“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回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想找死?”蝎王眼中折射出狼一样的绿光,“好,我成全你!来人,将他们拖下去,活剐!”
    文羿脸上虽无惧意,手心里却渗出一层冷汗,他摸了摸袖子里的簪子,已经有两个蝎子军士兵走过来,举起长矛,打算将他的胸口刺穿。他一咬牙,高声道:“且慢!”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高成以为他要投降,厉声喝道:“文羿!别他妈像个娘们……”
    “我这里有件东西,要呈给蝎王。”文羿拿出金簪,蝎王目光一缩,“来人,呈上来!”
    从士兵手中接过簪子,蝎王在火把下反复地看,眼中的神色却阴晴不定,激动、兴奋、惊讶,怀念,汇集在一起,化为一句话:“她在哪里?”
    那个女人果然与蝎王有莫大关系!文羿心念急转:“退兵五十里,她就会来见你。”
    蝎王握紧了金簪:“退兵!”
    “大王!”周围将领都大喊起来,蝎王厉声道,“退兵!”
    “那根簪子是怎么回事?”杨恪立在井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柳清明很不喜欢他居高临下的口气,冷冷地说,“这与你无关吧?”
    “你和都松杰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转过脸去,“我说过与你无关!”
    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杨恪的语气冷了一分:“你是我的妻子,当然与我有关。”
    “你知道我不是。”柳清明提醒他,他愣了一下,随即说,“你是我的女人。”
    “那又怎么样?”柳清明抽回手,“就算……就算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仍旧是我,而不是你的下属,更不是你的女人。我救你,只是为了报恩。”
    杨恪眼中迸出骇人的精光:“难道荣华富贵,皇后的身份,你都不在乎?”
    “那些东西,于我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心中忽的一痛,她目光黯淡下去,杨恪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一分,“如果我说我都能给你呢?”
    “给我?”柳清明笑起来,“给我什么?就算有一天你重新成为天下之主,你的皇后也是出身名门的钟品清,而不是出身卑微的柳清明。不管我今后做了什么,史书上所记载的名字,也是钟品清,人们口口声声称呼的,也是钟娘娘,没人会知道柳清明,你要我穷尽一生来扮演钟品清这个角色么?皇帝陛下,我不是戏子!”
    看着面前的少女,杨恪忽然觉得陌生起来,她不是品清,她比品清更倔强。沉默片刻,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笑容里充满了嘲讽:“所以你打算跟随那个沙匪蛮人?把我出卖给他,帮他建立帝国?哈哈哈,亏我之前还那么相信你,我只不过是个被赶下皇座的废帝,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当作盾牌和借口,好来争夺这个天下!柳清明,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你心中千般机变、万般成算,我真是小看你了。”
    柳清明大怒,一拳打过去,打得他脸一歪:“杨恪!你给我听着,我和那蝎王确有故交,给他簪子,他必定会要见我。我出城去见他,正好带你们出城,你们就可以半途逃往高丽!我一心帮你,你竟然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杨恪顾不得淤青的脸:“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像是心里钻进了虫子,在里面生生地咬。原来在他的心中,她就这么不堪么?柳清明愤而转身,不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双眼:“如果不信,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杨恪扳过她的身子:“清明,再说一次,说你绝不会骗我。只要你说了,我就信。”
    她抬头,对上那双眸子,映照着月光,又深又亮。
    他想要相信她,当他被所有人背叛后,他只能相信她了。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你……放心吧,我是绝不会骗你的。若是骗你,就让我肚子里生疮,从口舌里生出来烂掉。”
    杨恪忍俊不禁,果然不是世家女儿,日子久了,就显出粗俗来了,不过也并不讨厌。
    “既然如此,清明,今日我也在这里许诺,若有朝一日能夺回天下,一定恢复你的身份。只是以你的出身,我无法立你为后,但除了皇后之外,后宫的职位,任你挑选。你的父母兄弟,我也会尽力将他们找出来,加官晋爵。”杨恪坚定的目光告诉她,他不是在信口胡诌。但清明却悲哀地笑,当年他不也信誓旦旦地跟钟品清许诺一生一世么,到头来,还不是像夏日里池中泛起的水泡,一戳,便破了。
    敲门声如山响,清明一惊,连忙让杨恪躲好。文卉光着脚跑出来,看到完好无损的文羿,不由得喜极而泣:“羿哥哥,你回来了,太好了。”
    文羿抱着她,朝柳清明笑道:“这要多谢这位姑娘。”
    “什么?”
    “姑娘,司徒总兵要见你。”文羿说,“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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