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仙狐传

116 第51回 关山一渡已经年(一)


    李家来说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多事之秋。朝中炀帝对李氏的忌讳越来越深,杨花败李花开的童谣越传越玄,再加上司天监盘出的运数,无不给李氏一门带来重重危机。李渊的深居简出也快要无法应对炀帝的百般刁难,思前想后除避出京城再无他法。可是想要避出京城却也不是那般容易,自请外任未免有做贼心虚之嫌,在这节骨眼上炀帝若是想歪了什么,那可真是引火烧身啊。所以即便要走也必得走得不着痕迹才行。
    九月重阳,本应登高度节,可因为宫室不宁,李渊便命家人连这登高庆节一并免了,自家中吃些菊花酒便好。
    李世民带了些瓜果点心和香烛祭品,独自往郊外而来,转眼间玄霸已经离开近两月,可是他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眼前一般。李世民心知最近父亲必会想办法调请外任,以避锋芒,他定是要随父亲一并赴任,往后年节怕是无法时时前来探望,只好趁着尚在京中的时候多来探看两回。
    天空里丝丝飘着细雨,仅仅能够润发沾衣,无一丝寒凉,反带出一丝清透的爽气。李世民左手捧着菊花酒,右手拎着李玄霸最爱吃的桂花糖酥酪,一路行来,本以为新坟上不会有人,谁知远远的便看见一缕绯影淡若水墨般亭亭立在坟前,似在哀思又似在默悼,不禁有些疑惑,是谁?是玄霸的朋友吗?
    “绯兄?你怎么在这里?”李世民惊讶地看着站在坟前的俊逸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数月前称是要游历北国的绯玉湖。
    玉狐看见李世民也有些怔然,方才他太过专注帮桃花妖收集元气,竟没注意到李世民的靠近,乍然听得他的招呼,不禁颇愣了一会儿。
    “李三公子故去,未能相送,近日回京乍然听得这噩耗不胜哀婉,所以今日特前来凭吊。”玉狐不慌不忙轻揖为礼,容色间颇有几分哀意。
    李世民虽有些不解,这绯玉湖何时又与玄霸沾上了交情,还特来凭吊,但既是一番心意,他身为主家自是不能怠慢,立即客气地还了一礼。
    “今天本应登高赏菊,二公子怎么来了这里?”
    “我怕玄霸寂寞,特来陪他饮一杯菊花酒。”
    “二公子与三公子实在是手足情深。”玉狐点头赞许,目光又落向那已然冒出新芽的桃枝,只怕用不了两年,这株桃树便又能枝繁叶茂了。
    “兄弟之中,我与玄霸确是最为亲厚,只可惜天妒英才啊。”李世民摇头轻叹,将手中的菊花酒放在李玄霸陵前的祭台上,撩衣在石阶上坐下。“绯兄可介意在此陪小弟喝一杯?”
    “有何不可?”玉狐淡笑,走到李世民身侧,同样的姿势坐得悠然,全然不顾阶上隐隐的水渍泥污。李世民看他竟跟着自己席地而坐,顿时对眼前一派洒脱之气的青年男子生出几分好感,原先因兄长看着他那暧昧眼神而令他心中隐约锁拧的疙瘩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反而开始有些了解李建成的感觉,一旦走近这个男子,就算是抱着再深的成见怕也无法维持对他的厌恶,他身上有着令人为之迷惑的神奇魅力。
    对于李世民来说,大业九年的重阳,是他毕生难忘的一个日子,在这个日子里,他与一个名叫“绯玉湖”的绝色男子成为了朋友。
    整整半天的时间,玉狐和李世民只是相对默坐,小口小口的分饮了那壶菊花酒,只是偶尔眼神交汇时微微一笑便继续陷入各自的沉思。李世民一直到回到家里,仍旧有些疑惑,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一个几乎等于陌生人的人面前那般放下戒心地把自己化作空白状态。不过当他和他一起坐在薄薄秋雨中,饮着清淡的菊花酒,静静地陪着那些寂寞的孤魂时,他竟生出世间好像就剩了他们两个人一样的错觉。
    夜色将暮,李世民终于起身,身子在细细秋雨中已经冷透,就像他今天的心情一样,追思一个自己挚亲至爱的人绝非一件快乐的事情,那尚未淡去的悲伤始终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临别前,李世民带着些许感激的神情问玉狐,“不知绯公子意欲何往?”
    玉狐微笑回道:“回家。”施施然,便在幽幽暮影,霏霏秋雨间飘然远去。独留下一个绯华洒然的背影深深刻印进李世民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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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
    “玉瑚,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李世民揽着玉狐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突然言道。
    “哦?什么人?”玉狐挑挑眉,拈起李世民耳边垂下的一缕长发搅缠玩弄。
    “是――”李世民转头看了玉狐一眼,瞧着她一副慵懒惬意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一顿,淡淡撇嘴轻嘲了自己一下,自己真是有些傻了,这些男人间的事和玉瑚说她怎么会有兴趣呢。想至此,话到嘴边便又收住了,伸手轻拍她的手,努力维护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的主权,可惜无果,只好放弃任她继续拿着他的头发在手指上绕啊绕的。
    闭上眼,那绯红的淡影始终在眼前萦绕不去,第一次见他,因为他那张过于漂亮的面孔,还以为他是个断袖,是大哥的男宠,所以从来也没放在过心上,甚至谈不上有什么好印象,可是今日再见,却突然发现自己看走了眼,那样洒脱飞扬谪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沦落为男宠。今天和他坐在一起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形容,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淡然的让他觉得自己身边坐着的简直像一片流云,一线清泉,只须看他片刻,就能让他静心忘尘。
    “公子在想什么?”玉狐发现李世民半天没说话,便放下手中搅弄的头发,半翻起身有些奇怪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捧着玉狐的脸,轻轻抚了抚,“没想什么。”
    “真的?”玉狐不信,李世民是随便会走神发呆的人么?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李世民挑眉笑问。
    “呵呵,”玉狐平躺回去,“公子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不想说我就不问。”
    “我在想刚才我说的今天遇到的那个人。”李世民轻轻一笑,突然一个翻身,将玉狐压在身下,尾音全部没入玉狐的唇间。
    玉狐浅笑,今天遇见的人,不就是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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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来,过了这个年,就已经是玉狐来到凡世的第四个年头了。这个年李府过得有些惨淡,不止因为少了一个李玄霸,而且主母窦氏的病也越发的沉重起来,眼看着一天天憔悴衰弱,众多名医却束手无策,有的已经摇头叹息言其难以撑过这个年节。李世民因着既要协助父亲维护在朝中的关系,又要照顾母亲的病体,这几个月来东奔西跑,四处走动,几乎没有什么时间留在金华苑。
    初一清晨天还没亮,金华苑就热闹起来,玉狐也被迫早早起身,外面一片白雪茫茫,大片大片的雪花仍旧在不断地落下,玉狐站在院廊里看着竟有些怀念起昆仑山上的仙狐洞,若是她没有入凡应劫这儿应该还是也是坐在洞口观赏这无边雪景吧?哎,那日情急之下随便将玄狐扔了出去,希望那孩子能听她的话找个僻静之所好好修行,不要再满世界找她,毕竟跟在她身边实在太过危险。
    “一大清早的发什么呆呢?身上伤还没全好,还站在风口吹冷风。”李世民走出来看见玉狐站在廊上看雪发呆,立刻板下脸来,指了个打杂的小丫头到玉狐房中给她取了件披风来。“一会儿跟我一起去拜见爹娘。”
    玉狐不解地看了李世民一眼,往年不是都是李世民独去拜的吗?
    “公子。”紫绣一脸淡淡喜气地穿着一件淡紫的棉袍拿了两把伞走出来。李世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禁赞许地点了点头,惹得紫绣微红了双颊。今天的紫绣打扮得格外漂亮,身上那件衣裳做得十分合体,浅紫的面上用精细的丝线绣着暗紫的花缀着嫩黄的蕊,花色素朴柔和,将她整个人衬得淡雅如幽谷中的一株紫兰,看得出在这件衣服上她真是花了十分心思,玉狐挑挑眉,她是早就知道今天早上会去拜见李氏夫妇了吗?
    “嗯,走吧。”李世民接过伞顺手递给玉狐,紫绣原本欣喜的目光顿时沉黯。
    玉狐无所谓地点点头,跟在李世民身后朝正厅走去。
    到了正厅,却只见李渊不见窦氏,显然因为已经病得起不来身,所以入厅时李世民的神情明显有些黯然,但毕竟是大年初一的,黯色仅仅一闪便隐藏了起来,强作喜色向父亲行礼拜年,又转身向已经站在厅中的李建成夫妇见礼,然后转身坐下,不片刻,李元吉和其他弟妹也在各自的母亲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又是一阵纷乱的拜年行礼。玉狐和紫绣站在李世民身后不得不撑起笑脸,总算是跟着位份较高的主子,不用跟着拜来拜去,否则玉狐肯定早早找个借口溜掉了。
    当李元吉走到李世民面前时,李世民搀住李元吉免了他的礼,李元吉抬头看去见到站在李世民身后的玉狐时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玉狐看了他一眼,只作不识一般淡淡扫过,便将目光转过一边,李元吉的脸色骤然一白,直到李建成唤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建成,世民,你们两个先去看看你们娘吧,她有话想嘱咐你们。”李渊见阖府主子差不多都到齐了,突然点了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两个的名,二人立刻起身躬身应命。李元吉已经习惯被父母无视,自玄霸死后,他仿佛更成了个隐形人一般,母亲重病至此却从未召他入房相见过一次,今天是大年初一,母亲要见的却仍然只有大哥和二哥,依旧没有他。
    因为李渊只点了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两个,没说让妻妾同行,所以李建成便将自己的妻子留在了正厅独自前往母亲房间,见长兄如此,李世民也不便带玉狐和紫绣同行,只得吩咐二人自行回苑便走了。而他二人走后不片刻李渊也散了诸人,同回了金堂苑。
    玉狐回金华苑的路上在一个僻静的转角突然被人拦住,紫绣走在前面压根没注意玉狐,所以对她突然被人拦住也全然不知自顾自地便走远了。
    拦住玉狐不是别人却是已经有半年多没见的李元吉,他冷冷地看着玉狐让玉狐很是莫名其妙。
    “四公子找我有事?”玉狐不解地看着李元吉。
    李元吉的脸色有些奇怪,透着微红,神情显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像在赌气。
    “听人说你受了重伤。”有些僵硬,但终是问了出来。
    “没什么,已经好很多了。”玉狐不甚在意地答道,若是凡人受了那伤的确差不多算是可以要命的重伤了,但对她来说,却还不至于严重到那种程度,只是时时的痛楚令她行动略有不便而已。
    “你――”李元吉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自从喜珠死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玉狐,这半年来总是会记起玉狐当时看着他那愤怒又鄙夷的眼神,这眼神就像带着刺一样,扎得他常常夜不能寐。
    “四公子有话便说吧。”玉狐看出眼前的少年在她面前非常不安,虽不知这不安来自何处,但她并不介意做那个先开口的人,毕竟面前的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凡人少年。
    “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终于,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他知道自己在喜珠的事情上做错了,可是他一直忍着不肯承认,可是今天当事隔半年后他再次见到玉狐,被她当作陌生人完全无视时,他简直比母亲忘记了他的存在更加难受,他觉得只要能让她再对自己温柔的说一次话就算要他低头道歉,他也认了。
    玉狐怔了一下,随即很坦诚地摇了摇头,“没有。”
    李元吉眼睛顿时亮了亮可是看到玉狐冷淡的神情仿佛又立刻明白了什么,神情又转而颓丧,“是啊,我是谁,哪里值得你生气?”
    玉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四公子,何出此言?”
    “喜珠的事,是我的错,我真的知错了,我当时真的是气疯了,所以……”
    “四公子为何生气?”这一点玉狐的确有些好奇,怎么会好好的李元吉突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下那么重的手?
    李元吉定定地看着玉狐,看了好半晌后才咬着牙道:“这个与你无关!”
    玉狐闻言立时沉了脸,“既然如此,那四公子又何必在玉狐面前重提此事,玉狐一介奴婢是否生气与四公子又有何关?”
    “你――”李元吉一口气被堵住,险些甩袖而走,但是脚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死活也迈不开步子,玉狐看了他一眼,提步便要走,却被李元吉一把拉住,“不要走!”
    “四公子既不肯说话,又不让玉狐离开,究竟何意?”
    “我只想让你陪我看一会儿雪。”李元吉拉着玉狐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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