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天下

第107章


    云落闲来无事,与叶桑徐步而行,穿花过树,望月赏星,竟不自觉走到了一偏僻湖边,湖水漾漾如波,月映花香,云落顿感心意舒畅,缓缓坐在湖边一方大石上,无意折下身边一支含苞紫薇,望月影星天,看风拂花动。
    突地,似有声响隐隐传来,荡过湖水,渐渐声响,是琴声,通晓音律的云落自是辨得的。
    那琴声由远及近、由幽转愁,一串流音滑过,随而便是哀哀欲速的凄楚,歌声未起,却已然听得人心中哀凉。
    琴却并不纯熟,音色稍有一顿,歌才缓缓而来,夹杂在风色中,字字却是极清晰的——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1)”
    一声声、一句句,歌喉不过尔尔,却听得人心中酸楚,隐隐欲泣。
    云落盈盈立在水岸旁,竟听得一时出了神,眼中竟有泪流露唇角。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云落幽幽吟唱,不禁向叶桑问道:“叶桑,这是谁人在歌唱?”
    叶桑望望周遭景致,却眉一凝,小心道:“回皇后,奴婢不知,不过……这儿该是幽门宫!”
    幽门宫!云落心中颤然一抖,幽门宫,前皇后芊芊所居冷宫,环望四周萧条景色,清冷鲜有人至的长巷,心底更多一分哀凉。
    形枯槁而独居。真真是贴切之词!
    云落捻帕拭一拭眼角,轻道:“回吧。”
    一连几日,日夜歌唱,唱得人闻之悲切,思之欲泪,宫中上下皆已传得纷扬。
    宣室,刘浚手握一简竹书,书简之上,篆字清晰,君王修眉如刻,深黑瞳眸如同跌落茫海的一颗石子,被苍茫浪涛席卷不见。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一字字读来,每一字似都有回忆伤心欲碎。
    刘浚合上书简,闭目仰靠在龙椅上,轻轻按揉着鼻翼:“这首《幽门赋》是何人所做?”
    堂下内侍眉色小心,恭声道:“回陛下,乃作《子虚赋》之才子唐亚朝。”
    “唐亚朝?”刘浚闷哼一声:“果然不愧是才子。”
    略略沉吟,喃喃道:“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殿火杳杳,男子仰望夜空,月夜星天,仿佛看见一双垂泪的眼……
    刘浚缓缓站起身来,名鳟小心询问:“陛下,要去哪一宫?”
    刘浚淡淡道:“随意走走吧。”
    名鳟低身应了,小心随在身后。
    黄昏斜阳浑厚,落晖如血,天地俱被染成一般颜色,深浓化不开的血色,直到天尽了,方才淡作深紫的一抹。
    刘浚缓步徐行,漫无目的,心中默默想起那一首《幽门赋》来,只觉这天地浑如一色,莫名看得人心中酸涩。
    闭目叹息,驻足不前。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幽幽的声音,飘渺而来,却仿佛已不是心底中默念的声音,那声音高婉而幽细,嗓音中有呜咽的沙哑,更有哽咽的叹息……
    刘浚突地张开双眼,只觉那歌声入耳,声声都是真是的哀诉,猛然阔步,放开双脚,寻着那歌声,踏破蔓草凄凄,名鳟连忙紧跟在身后,夏夜的风拂起衣袍扬袂,那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如哭泣般令人心碎。
    气喘吁吁,滞足在荒凉冷落的宫门外,举头仰望,“幽门宫”,三字入目,触目凄凉。
    一步步踏入到宫中,萧瑟的、落满埃尘的,虽是盛夏季节,两旁却尽是凋零的草木,令人不忍猝睹。
    殿门推开的刹那,歌声骤然而止。
    殿内陈设简陋的竹木床榻,绿竹桌上,放一盏矮雕烛台,只有微弱的光火,被微风一拂,几欲熄灭。
    幽暗的火光中,女子单衣墨发,转身刹那,薄衣凉、目如霜。
    刘浚心头陡然一震,卸去了浓妆艳色的芊芊,一抹清淡身影消瘦,容颜憔悴。
    刘浚俊唇微颤,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芊芊容色苍白,只余唇际尚有一点胭红血色,凄然一笑:“浚儿,你来了。”
    泪水滚滚而落,幽暗光火中,尤有一双明眸泪如雨下:“浚儿,你终还是来看我了。”
    浚儿,已许久无人这般唤过他,刘浚自心底中一声悲泣,如此幽凉之夜,月色泄露在芊芊苍白容颜上。
    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心如针刺。
     
正文 幽门高歌曲凉薄3
     芊芊纤瘦的指抚上枯瘦容颜,冷瑟一笑:“形枯槁而独居,陛下,我老了,唠叨我的浚儿已然不认得我了。”
    刘浚眼前一阵恍惚,曾经如此高艳奢贵的皇族女子,如今却生生落得这般凄凉境地,说到底,她只是太过在意自己,才会如此这般的记恨着自己爱的女人,就如自己,当初视冷明刀为眼中之刺!
    一阵风疾,熄了幽弱的火烛,倏然的黑暗,只有一双泪眼如星冰凉。
    幽门一曲惊宫阙,刘浚夜入幽门,直至早朝方才出了宫门,清冷的永巷长道,因着龙辇声声而变得分外喧哗,两旁枯凋的草木亦似突逢了朗朗春意,枝叶迎风,展翠如绿。
    云落同着叶桑三步在木槿朝荣的园子中,大片木槿团团簇簇,紫红纷扬,清白如洗,只经风微微一动,便抖落落英无数,馥郁缤纷。
    云落一身柳黄针绣紫薇浸月装,发挽明灿若骄辉的金凤簪子,耳上明珠璀璨,绝色明装,浓淡相宜。
    “一连两日,陛下都去了幽门?”云落纤指只稍稍触及花枝上一簇木槿,便落如纷絮。
    叶桑小心回道:“回皇后,是,且一切衣食待遇从皇后之时。”
    云落不语,只凝看着身前一株粉白色木槿花,略略出神。
    “好大胆,不知这片紫薇是尹婕妤每日来采的吗?”
    突地,一个女子娇细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云落微微皱眉,稍露不悦之色。
    叶桑忙欲上前,云落却伸手一拦,轻轻走近几步,隐在一树花丛之后。
    阳光透过云层流淌,刺得人眼目微眯,静一静,放看得清楚,前方站着的四名女子,一人一身大红披裙,发上金光璀璨,珠翠流光,身边侍女亦是一身墨青色宫装,眉眼高扬。
    对面站着一身绛紫色宫裙的女子,发上只一支绢花含苞欲放,身后婢女脸涨的潮红,却是邢娙娥与侍女小溪。
    云落冷冷一笑,不必说,那一身珠光宝气的便必定是每日采这紫薇花的尹婕妤了。
    只听尹婕妤一声娇讽的对向邢娙娥:“姐姐,你手上那几朵紫薇开得最好,妹妹每日必来此摘采,人尽皆知,还望姐姐能让与妹妹,不知如何?”
    尹婕妤,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自少使一跃为婕妤,看她容色却也是一般,并不及邢娙娥娇美。
    尹婕妤神色间颇是不恭,邢娙娥性子柔弱,望一眼身后小溪,道:“便交于尹婕妤吧。”
    小溪不甘的瞪着尹婕妤,尹婕妤身边丫头却眉一挑,道:“不服气吗?娙娥娘娘都没有什么,又怎轮到你来不平?”
    小溪紧紧咬唇,却不敢多言。
    “轮不到她,可轮到我吗?”
    四人皆是一惊,转身望去,只见云落一脸肃然,端贵的徐徐走来,四人赶忙行礼,云落伸手扶起邢娙娥,却眉眼不抬,拂身而过,将尹婕妤闪在了一边。
    尹婕妤心下一冷,不自觉起身,未及站稳,却见皇后厉然转眸,斥道:“放肆,本宫可有叫你起身吗?”
    尹婕妤怵然一惊,都道当今皇后温婉怡人,却不想有如此疾言厉色,望邢娙娥一眼,听闻邢娙娥乃皇后为夫人时一手提拔,看来果然不假,连忙施礼赔笑道:“皇后恕罪,妾失礼了。”
    云落依旧不做声,不令她起身,眼光拂过一边婢女,婢女连忙低下头去,膝下一软,竟自跪在了地上,却是颤抖无语。
    云落冷冷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颤声道:“金枝。”
    “大胆,回皇后话,竟这般无礼?”叶桑斥责道。
    金枝连忙叩首,近乎呜咽的道:“皇后恕罪,回皇后娘娘,奴婢叫金枝。”
    云落淡淡笑道:“怎这般怯生生的?适才不是连娙娥都不放在眼里的?”
    金枝将头叩在地上,不敢抬起分毫:“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一时不知措言,云落含笑道:“叶桑,这等不知规矩的婢女,是谁教出来的?”
    眼神瞟向一边仍旧屈膝施礼的尹婕妤,尹婕妤身子微微颤抖,娇唇紧咬,俨然一副气生生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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