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烙

15 chapter 15


两年。
    两个人一起生活,习惯了,倒也不是那么令人排斥。
    赫凡望向那一抹在阳光下轻舞飞扬的娇小身影……
    “你看,我捉到鱼了!”何沁舞奔向他,脸蛋上洋溢着幸福满足。
    赫凡看着,将她美丽灿笑的模样摄入深邃的眼瞳中。
    她说,“你看,我就说不用半个时辰我就能学会吧?”
    她说,“你说这是什么鱼?”
    他看着她,在她的眼里,他看到了他自己的身影。
    此刻,他即是,她的世界。
    赫凡信守诺言,不再斥诉让何沁舞离开的话语,并且教她习以内力,活用之。
    赫凡没有想到的是,何沁舞对于习武有惊人的领悟力。
    午后,落叶纷扰。
    何沁舞俐落地舞枝挥袖,惹得风声四起。
    赫凡的目光被那矫捷的身影深深吸引。
    在光影游移间,她的衣袖飘扬,浮掠。
    一根枯枝直抵赫凡的咽喉。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他移开那根枯枝,如此说。
    何沁舞以为赫凡是在让她,却未料想,他竟会出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论功力,论内力,连我也将不再是你的对手。”他告诉她。
    “你是说……”她难以置信。
    他笑了笑,静静不语。
    又少了一件能够打发时间的事。
    明日,有些生活习惯又得改了。
    清晨醒来,赫凡下意识的瞥眼望向对面那张竹床。
    之前她未有床是因为他以为她很快便会离开。
    此刻,她的竹床上空无一物。
    直至中午,何沁舞也不见人影。
    赫凡开始担心,未说一声,她会去哪里?
    突然,他愣住了。
    以她现在的武功修为,还需要他担心什么?
    不过半日未见她的身影,他怎就开始焦躁与不安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扪心自问,赫凡发觉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就算他不常开口与她说话,她也能自得其乐;习惯了她很知趣地静静陪坐在他身旁,连带坐出了他对她的一份信赖。
    赫凡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如果真的离开了呢?
    如果她只是在利用他,让他教她运用那得天独厚的内力,当他再没有利用的价值时,她便毫不留恋地离开呢?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心为何会开始酸痛?
    轻笑一声,赫凡笑自己毫无端由的胡思乱想。
    何时,他竟开始去猜测别人的内心世界?
    起身,他出屋。
    昨日还铺展在记忆中的点滴伴随他的脚步。
    他的足下是躺在泥泞中刚刚长成的叶子与默默的落花。
    在无限充满生命的天空下,总有一些花,在枝头走失睡去,渐渐隐灭。
    忽然,远处丛林间一个小小的发光物,令他原本冷然的眼眸蓦地一亮,毫不迟疑便飞身而去。
    “真是太难得了……”
    望着在日光下绝世独立的一株发亮雪花形翠草,赫凡脸上浮现出一股如同孩子般的满足笑意。
    生物及植物一定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特性。
    通常而论,植物越是长相奇异或是色艳异香的,就代表那样植物越是有着不可估量的特殊价值。
    无怪赫凡会笑得眼眸如同弯月,因为这雪心草可是世上罕见的珍稀药草。
    传说雪心草蛰伏千年只为等待有缘人。
    因为无缘之人若见了它,它也只是以一株杂草的形态出现以使其被忽略。
    赫凡轻轻走近,刚刚如获至宝地将其摘下,雪心草的光亮便消逝与杂草无异——
    “你在这儿干什么?找遍了也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遗弃我了……”
    何沁舞使着上等轻功在赫凡身后落下。
    “我做什么,你不用管。”赫凡选择自动忽略她的后一句话。
    “你是我的夫君,我有权利知道你的事情。”何沁舞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你应该把我当成你的妻子来对待,从你答应让我留在你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要有这点认知。”她黏定他了。
    “你?!”赫凡冷冷地转过了身。
    他应该好好想想怎样教训眼前的女人!
    “你呢?你又去哪了?你也事事让我知道吗?!”留她在他的身边可不是让她教训他的。
    往前飞掠,赫凡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倩影。
    如赫凡所说,何沁舞的内力比他强上许多,不消多久便追上他,并拦住他的去路。
    “让开!”他现在不想跟她说话。
    “凡,你在生我的气吗?”何沁舞在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凡?
    她唤他的方式……她非得要用这种暧昧的态度同他说话吗?
    赫凡皱紧眉,他的目光转向她,凝视了一会,“我数到三,让开,一、二——”
    三还没脱口,何沁舞便乖乖地移开来。
    脚才落地,赫凡便被屋外的壮观景象气得肺都快炸掉。
    鸡,全是鸡……
    母鸡倒是叫得颇为欢快。
    脚底下那几只母亲咕咕地叫着,好像凑热闹似地全部围着赫凡的脚转,并且轻啄他的脚尖。
    赫凡气得用脚将它们全部踢开,喝斥道:“走开!”
    但是,那几只母鸡却叫得更欢,闹得不亦乐乎。
    何沁舞将惹得赫凡极为不快的几只母鸡全部拎了起来,“今晚就先吃你们,放血剥皮,入锅煮食。”
    才刚说完,何沁舞便拿来尖刀,忙碌起来。
    “你干什么?”见何沁舞三两下就把那几只母鸡的头颅剁掉,赫凡的语气明显不悦。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大多数的女人不都怕伤害小动物吗?至少,殷桃是这样。
    记得有一次,一只小兔子受伤跛了脚,她都硬要让他给那只小兔子开药。
    “它们不尊重你,也就是不尊重我,当然要受到小小的惩罚了。”何沁舞星眸流动片刻之后,红唇一翘,“虽然,我去市集把它们买回来就是要帮你补身子的,但是,既然这几只这么不识相,我们就先吃这几只,剩下的,让它们再多活几日。”
    赫凡顿时怔忡,“帮我补身子?”
    “嗯。”何沁舞的手不停,起火,烧水,“鸡是最补身子的营养品。”
    “我需要补什么身子?”伤,早就好了。
    何沁舞将失了头颅的鸡扔进滚水里烫毛。
    赫凡紧皱着眉看着在盆里散开的一大片血,“我不需要补身子。”
    何沁舞洗手,起身,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将手在衣摆上擦干,何沁舞将赫凡的脸扳正,踮起脚尖,将脸凑至他的脸前,“来,仔细看着我的眼睛。”
    风中,有两双闪烁的眼眸。
    两双黑眸紧紧对视着。
    一双清澈而晶亮,一双深邃而幽远。
    没有一丝阻碍,没有一丝游离。
    “你肝火过旺,最近还是多多休息为好,要不然等肝热素盛,就麻烦了。”
    许久许久过后,当何沁舞望着那对令人着迷的眸子忘却所有时,却听到赫凡这么说。
    何沁舞颓然地放下手。
    她用铁钳将鸡从火炕上的大盆里捞出来,拔毛。
    “你刚刚是想说什么?”赫凡问她。
    “不说了。”何沁舞失了勇气。
    “到底是想说什么?!”他不耐了。
    人都有一个毛病,别人要告诉自己的事,不太想听,可别人故意调自己味口的事却非得问个明白。
    “真要我说?”何沁舞拔毛的手停了下,犹豫片刻。
    然后,她说,“我要勾引你,所以,当然得先把你的身子调养好,据说那样比较容易怀上娃娃。”
    赫凡呆掉,瞪着一双铜铃眼像是要将她瞪穿。
    这个女人!
    和一般的女子相比,她也实在够大胆了。
    她不是殷桃,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何沁舞就是何沁舞。
    “你这话叫人听见,还要不要嫁人了?”他说。
    “嫁人?”她笑容可掬地忙碌,“我已经嫁给你了啊……”
    哑口无言。
    复杂的情绪难以名状,他只能努力收拾。
    赫凡大踏步进屋,干脆随她,对她实行不理不睬的政策。
    何沁舞手脚俐落,很快,一桌香喷喷的饭菜便上桌。
    她看到赫凡正直盯着手中的一株雪花形翠草,眉时而紧蹙。
    她默默地把饭菜摆到桌上,走到他身后。
    “是什么?”她问。
    他这才将视线调向她。
    她又问,“你手上的是什么药草?”对他,她开始了解。
    杂草绝不会吸引他的注意,除开那个可能,就只有药草的可能。
    他那么爱研药,如今却故意用放弃自己的喜好来惩罚自己。
    果然,只见赫凡手一扬,那株雪花形翠草便被他扔出窗外。
    何沁舞忙跑出去,幸好她的脚力够快,才能让那株雪花形翠草免于被母鸡啄食的命运。
    何沁舞回屋,赫凡看了她一眼,漠然地拿起碗筷,什么话也没说。
    何沁舞也坐在桌前,捧了碗热腾腾的米饭,笑得幸福满足。
    如果一直与他两个人过这样的生活,那多好。
    “凡,你有没有慢慢觉得我在你的身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何沁舞一本正经地问。
    她突然的一句问话让赫凡噎着了。
    “凡,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你要实话实说。”她笑容灿烂地问,“你有没有慢慢觉得有我陪着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赫凡变了脸色,安静半天,他吐出这么一句话,“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是或不是?”她皱眉,“会很难回答吗?”
    她感觉得到他对她的态度有些改变,不像以往,所以,她才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想知道,在他心中,她的地位有没有升级。
    结果——
    她的眼前一晃,下一瞬,坐在她面前的赫凡已经消失不见。
    她先是一愣,看了面前的鸡汤一眼,拧起眉,澄澈眼眸里的快乐神采渐渐消散。
    随后,她跟着赫凡追了出去。
    找他,她没有费工夫。
    他就在外面不远的地方,河边。
    面对阳光,他一人呆呆地站着。
    她慢慢走上前去,轻轻地,踏过尽是残叶的小径。
    她掏出怀里那株雪花形翠草,她问,“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草吗?有什么作用?”
    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这是难得一见的雪心草,雪心草晒干后不仅如同上等玉石般剔透晶莹,带在身上更是百病不染,百毒不侵。”
    “这东西……真有这么神奇的作用?”她又道。
    “不仅如此——”他说,“除此之外,此草若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美容养颜,延年益寿自是不必多说,就算是已经气绝之人,若在死后一个时辰内灌入由此草熬成的药汁,也可续命五天。”
    “那你为什么把它扔掉?”还好她捡回来了。
    “再珍贵的药草如果没有人需要它,也与野草无异。”他的黑眸如大海般深邃,“再想珍惜的人,如果对方不需要那份珍惜,那份珍惜反而是对方的困扰。”
    “还是不要我吗?接受我,很难吗?”她问他。
    “我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可能,也没有去想过这件事。”他说。
    “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愿意去想?”她说,“还是你依然认为我没有资格?我知道自己既不温柔端庄,也不知书达礼,我不仅不识什么大字,而且字丑到连写自己的名字都会怕你笑,必须自我建设好久才敢落笔,你是因为这样才嫌弃我,对吗?”
    “我……”他心烦意乱地闭了下眼。
    她接下他的话,“你说过的话,我记得,一字一句都记得,我知道我这辈子没有可能赢得过殷姑娘,但是我有她所没有的真心,这样也不行吗?”
    “你很好,是我们真的不适合。”他不是无情的人,她是真心地关心他,他感受得到。
    虽然从他口里说出赞美她的话只有三个字,你很好。
    但是,短短的三个字,也够她开心了。
    她笑了,“既然你认为我很好,我们之间就没有问题,不是吗?”
    “何沁舞……”
    消失的是赫凡伤人的话语,何沁舞从他的身后将他抱住,紧紧的,气恼的,“敞开你的心胸接受我不可以吗?”她低声喊着,像个撒娇的孩子,“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
    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腕,他本是想拉开她的,但她的话却让他停了手,只能怔住。
    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
    她知道他的心意吗?
    连他都没摸透的东西,她居然能知道?
    他的背感觉到了湿意。
    她流泪了吗?
    不该心软,但她总是勾出他的那一丝心软。
    赫凡终于还是拉开了何沁舞,把她拉到他的身前,看清了她的泪眼。
    他的手依然抓着她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不要哭了。”他问,“女人和孩子一样都爱哭吗?”
    泪不停,她止不住。
    “别哭了,以后……”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哭。”眼泪是懦弱的表现,不能改变任何事。
    “你伤了我的心,就是这样安慰人的吗?”她哽哽咽咽,“女人伤心的时候最渴望的是一个温暖的可以依靠的肩膀。”
    他沉默不语,微赧。
    “你知道吗?”她的双手拼命揉眼睛,“当一个女人认定一个男人,那是一辈子都不会轻易改变心意的。”
    是这样吗?
    “那你又知不知道——”他的声音轻柔,“当一个男人认定一个女人,那是在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的。”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不徐不缓。
    但就那几个字眼儿,听在何沁舞的耳里,仿佛是最沉重的巨石,硬生生的压在她的胸口上,再也喘息不了。
    “真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吗?”她问得直接,也问得可笑。
    赫凡为她的傻气感到无奈,轻叹口气,似笑非笑,“应该吧。”
    她再次投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不让他再看见自己疯狂的泪水。
    他僵了僵,皱了下眉。
    他正要推开她之时,她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如果他能稍稍心跳加速,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自己还有努力的空间。
    可偏偏,他的心跳跟以前一样,四平八稳。
    她将脸转向有些逆光的方向,“以后,我不会再勉强你要做我的夫君了,不会再这么做了。”
    “那——”他眸光一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她拭净泪痕,转过脸来朝他温温一笑,“我想我真的该清醒了,该好好地想一想。”
    他一震,背脊猛然窜上些许凉意。
    她眼帘微垂,视线放低,笑容轻幻如梦,“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好地想想,好吗?”
    他的目光也暗下来,“好。”
    他走了。
    她一人面对这潭清水。
    缓缓屈身,她蜷坐在一块平滑瓦石上。
    是谁,一直延续着不老的春天?
    又是谁,在希望的心海里注满了澎湃的心事?
    泪,潸然落下。
    她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她要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可是,她却连自己想了一些什么,都模糊。
    我问你,你凭什么喜欢我?!你有什么条件来喜欢我?!殷桃博览群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呢?她聪慧美丽得让人舍不得移不开眼,你呢?她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无条件向她降服,你呢?!她的武艺虽谈不上精湛,但却懂得各家各派的心法,窥其形便知其理,你呢?你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长得还算清丽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村姑,你有哪一点能与她相比?你的喜欢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
    字字如针刺在心上。
    她的心,由骨髓开始漫开极致的痛楚。
    她以为她不在意的。
    可是,如果不在意,又为何记得如此清楚深刻?
    阳光西斜。
    该回去了。
    她起身,脚麻了,腿酸了。
    可才走几步,她便返身回到河边——
    清澈的河水中带着明显的异色,像是上游漂浮着什么。
    心中一动,何沁舞直觉地择河而上。
    在河道的转弯处停下,何沁舞恍遭雷劈。
    她的双脚如被钉子强钉在岸上。
    她仰首,望崖,他是从山崖跌落下来的吗?
    她目光发直,直直地瞪视着染红一大片河水的男人。
    那已经不是受伤的血了。
    而是,致命的血!
    没有人可以在流了这么多的血之后,还可以存活的。
    那闪着奇异碧光的鲜血在阳光下发亮着,也震醒了何沁舞。
    她连忙涉水,下去救人。
    将男人拖扶上岸,她看清男人的相貌后不禁重重一惊,倒抽一口气,“怎么会……是你?”
    缘分,它是某种必然存在的人与人之间相遇的机会和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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