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烙

16 chapter 16


幽然。
    宁静。
    日落时分更衬绿意盎然。
    每当风起时,绿叶随风摇曳,那纯自然的沙沙声响反而更教人能够平静思绪。
    先前,赫凡只需要如此静坐片刻,便能够让心情平静。
    只是,此刻的他,却得不到他想要的平静。
    这是为何?
    他看着眼前已经冷却的饭菜。
    她问他,是没有想,还是不愿意去想?
    事实上,应该是不敢去想吧?
    敞开心胸呵。
    两年。
    她的努力,他并非没有看见。
    她的关心,他并非没有感觉。
    她的真心,他并非没有动容。
    每个人都只有一颗心,而他那颗因试过一次而绝望了的心,不愿因任何人再次体会到那种由天堂坠入地狱的深沉绝望。
    而,隐隐地,他似乎又在期待着什么?盼望着什么?想要得到一些什么?
    那些,究竟,是什么?
    他越是想要得到宁静,心情就越混乱。
    蹒跚的脚步声传过来,有些杂乱。
    这,不像她的脚步。
    她的脚步总是轻快而坚定的。
    静坐着不动,他等待来者自己来到他面前。
    他错了。
    那是她,是狼狈不堪的她……还有一个狼狈不堪的男人。
    他狭长的黑眸优雅的眯起。
    她没有开口让他帮忙,一个人吃力地将男人扶进屋并安置在她的床上。
    “他是谁?”赫凡低沉的嗓音冷冷的,没有一丝一毫情感。
    何沁舞已经筋疲力尽,在将男人放置在床上平躺好的那一刻,她瘫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气,企图吸入更多的能量。
    “你认识他?”赫凡想过所有她回来后他们之间会发生的可能,却未想过她会带一个男人回来的可能。
    何沁舞缓缓地站直身子,她拭去额角的汗滴,也一并拭去所有的疲累,当她与他对视时,她的黑眸炯亮有神,她不答反问,“你会救他吗?”
    赫凡看着她,静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生死有命,我不会再救任何人。”以前他尚不会随意救人,如今更加不可能。
    何沁舞咬住了唇,把自己给咬痛了却不自觉,“你说他会死吗?”
    赫凡往床上瞄了一眼,男人面如死灰,全身湿透,但血迹无可遮掩,“他伤得很重,依他的面色看来,他是因失血过多而休克。”
    他浑厚的嗓音冷若寒霜,“至于死或不死不是我决定的,我说过了,生死有命。”
    她扬起美眸瞅着他,眼眶微微泛红,“你一定要这样吗?你一定要这么固执地挥霍掉自己的才能?你真不救他吗?什么生死有命?那也要尝试过才能算数,不是吗?”
    “那与我无关,如果你要救他,那是你的事,你要怎么救他,那也是你的事,只要你能保证这绝对不会坏了我的清静,我不会干涉。”他俊逸的脸孔波澜不惊。
    听见他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嗓调,何沁舞一时之间无法判断他有多么的残忍无情。
    “我明白了。”她问他,“我可以请大夫来这里吗?”
    “可以。”他应许,“但是,绝不能坏了我的清静。”
    不能坏了他的清静,显然,何沁舞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床榻上,男人昏迷不醒,双眉紧锁,嘴里却喃喃嚷着痛。
    终于,赫凡受不了这样的声响,干脆出屋。
    一阵风掠过耳畔。
    她回来了。
    何沁舞使上等轻功将大夫火速带进青冥谷。
    大夫是名年轻瘦削的男子,长相清雅。
    那名男子才走近床榻,看清男人的脸,便吓得脸色发白,频频后退,奋力往外飞奔。
    何沁舞看了赫凡一眼,赫凡同样不解。
    条件反射地,他们两人踮脚一掠便挡住男子的去路。
    “你这么慌张,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见鬼了。”赫凡笑言。
    “大夫,你怎么了?”何沁舞也深觉蹊跷。
    男子陡然跪下,牙关咯咯响着,他后悔自己不该为了一点银两便跟随何沁舞来这里。
    “请姑娘饶命,请大侠饶命,我绝不会将崔彻焯在此的消息泄露半分,请不要杀我,我的媳妇才刚刚过门……”男子呼哧呼哧,胸口都快裂开,“年纪轻轻便叫她守寡,实在太不人道了,请姑娘,大侠手下留情,不要杀我灭口……千万不要……”
    “你在说什么?”何沁舞完全不能了解。
    “崔彻焯?”赫凡看向何沁舞数秒,然后又转向地面上跪着的青年,“我们为什么要杀你?”
    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青年颤颤栗栗,“残金眼为害天下,崔彻焯是官府通辑要犯,现在大街小巷全都是朝廷捉拿他的悬赏画像,我还有一家老小一大口人,我不能救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请你们放了我……我一定不会将今日之事露口半分……”
    “残金眼?”何沁舞听得一头雾水。
    赫凡沉着声对青年道,“你走吧。”
    “谢大侠,谢大侠,谢谢!”青年疾速往前奔走。
    “喂!”何沁舞要去追他,“你不能走!”
    青年跑得更快了,甚至还跌了一跤,不过,他急忙爬起来,又跑。
    何沁舞的手腕被赫凡拉住,“够了吧?!”
    何沁舞一愣,她说,“没有我带他出去,他走不出八卦林的。”
    她挣开他的手,追上去。
    赫凡转眼望向屋内,喃道,“残金眼?”
    他快步进屋,居高临下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眉间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坐在床畔,伸手,他探男人的脉搏。
    何沁舞在此时进屋,她心喜,“你愿意救他吗?”她更开心的是,他能重拾最爱。
    赫凡缓缓收回手,静默不语,许久,许久。
    何沁舞找来一件干净的衣裳朝他走过来,她说,“可以请你帮他将湿衣换下来吗?”
    赫凡的眼闪过一瞬间的黑暗,“如果我说不呢?你帮他换?”
    男女授受不亲,对她,并不是那么重要——想到这点,他微微皱眉。
    “他的湿衣不换下来不行。”虽然深知赫凡会答应帮他换衣服的可能性低到不能计算。
    “你认识他?”他在心底猜测这样的机率。
    “刚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后来才想起来,算是认识的吧,在琼山镇见过,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凤凰城,不过,这应该就是缘分。”她说。
    “缘分?”他嗤之以鼻,“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从他的内力来看,他练就的是一身邪门武学,残金眼,你不会没听过吧?那是朝廷力要铲除的邪门歪派,这个男人的身份如此复杂,你以为,我会让他继续留在这里扰了我的安宁?”
    他的话让何沁舞无从回答,拿着衣物的手也顿时僵在半空中。
    我没有爹,没有娘,我只有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哥哥。
    稚嫩清脆的嗓音回响耳畔,她说,“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好人?”他付诸一笑,“我不管你跟他有多熟稔?我希望明日不要再看到他!”
    “这……你想见死不救?”
    “我从来没遇到过见死不救的问题,因为我会眼不见为净,我的话,你听懂了吧?!”
    “他……”何沁舞不知如何是好,她说,“我不能。”见死不救,她不能。
    “不能也得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时间不早了,折腾了大半日,他要休憩了。
    他往自己的竹床走去——
    “此刻,只有你能救他。”她拉住他的手,“告诉我,怎样你才能重执医针,怎样你才愿意救他?”
    温和清浅的声线轻轻的拉扯着他的心,他转过眼,冷冷地看着她,“你就当自己没碰到他,如此便成,别再消磨我对你的纵容与耐性!”
    “你错了,赫凡,我希望你救他,不光是因为他,也是因为你,我希望你能重执医针,我希望你能重新找回救人的那种快乐与满足。”她心焦。
    赫凡?
    她对他的称呼倒是很随心所欲!
    他到底期待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的心狠狠一震。
    在不知不觉中,他对她……
    突然间,他开始明白何沁舞已在他心间占了重要地位。
    他无法制止只能任其发生,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制止。
    “可以。我刚刚替他把了脉,他还有救,我也可以救他,我也可以重新执医针。”他突然这么对她说。
    他认真地看着她,很认真地看着她。
    长臂猛地一展,将她搂进怀里,他男性炽热的体温熨贴着她。
    何沁舞的双肩陡地一瑟,心跳得好快。
    他温热的气息离她好近,吹拂在她脸蛋的肌肤上。
    酥酥的,麻麻的,绵绵的。
    她的手指紧紧地捏住手上的紫色衣裳。
    他低嘶的嗓调附在她的耳边,邪恶道,“条件是,他的伤愈之后,你同他一起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感到心惊不已,好半响,无法言语。
    他松开了她,“考虑清楚了吗?”他要知道她的答案,一个没有任何犹豫的答案。
    她的指尖在轻颤,“难道这两年,你对我……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吗?连朋友之情都没有?”
    “当初,是你硬要留下来的。”他提醒她,“不要用质问的口气跟我说话,你可以选择不救他,继续留在这里,也可以选择救他,跟他一同离开这里,我没有逼你做任何选择。”
    她的心一沉,沉跌到看不见的深渊里。
    这一刻,她才知道。
    原来,他这么想将她赶离他身边。
    她的背脊一紧,眼神黯淡成一片灰暗,“这与当初你让我选择救铭生将心给你一样,你能说,你是在给我自由选择吗?”
    他一丝也不放松地紧瞅住她的眸光,看着她,“我只要你的答案,要留,要走,全在你。”
    她只沉默了一会,她的表情有些木然,“救他吧,等他的伤一愈,我保证再不出现于你眼前。”如他所愿。
    “呵——”听了她的回答后,赫凡的身躯显得很僵硬,颇不自在地偏过脸,“出去!”
    “好。”她将衣物放在他手中,竟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
    恍然转身,她有些迷茫。
    “等等——”他突然叫住了她。
    她的心一提,停下脚步。
    “那株雪心草还在吗?”他问她。
    “在的。”她力图嗓音平稳。
    “那就好,你去煎了它,放入些许茶椒,熬煎七个时辰端进来。”他说。
    “我知道了。”她走出去。
    他收回视线,他的手紧紧松松。
    救他吧,等他的伤一愈,我保证再不出现于你眼前。
    他足够自信,她不会做这个选择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
    他慢条斯理地帮床上的男人换衣服。
    那个女人对他说,孩子,你是娘的骄傲。
    殷桃对他说,凡,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何沁舞对他说,没关系,我就这样看着你,陪着你,一辈子吧。
    强烈的苦涩涨满他的胸口。
    话,听听就好,太当真,最后伤的只是把它放进心里的那个人。
    黎明前的这段时间是青冥谷最冷的。
    寒冷的湿气在空气中被凝结成了雾。
    渐渐地,朝阳跳上了山头,阳光终于穿透了浓雾,将灰蒙蒙的天空渲染成了一片暖色调的氤氲。
    何沁舞知道,随着太阳的升起,随着气温的显著升高,雾,很快就会消散的。
    她身旁,一壶药草正煎着,味道涩而难闻,充斥着她的鼻尖。
    到阳光明媚雾气散尽时,何沁舞才起身将药草滤掉,留下一碗浓稠的黑色汤汁。
    她端起汤药步至门前,犹豫了好半晌,才推门而入。
    听到脚步声,侧坐床沿的赫凡转过脸来,对上她探询的目光。
    “药……好了。”
    她几乎是花了全身大部份的力气才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
    “端过来吧。”
    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何沁舞走向他,每一步,都艰难。
    终于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只手粗鲁的捏紧崔彻焯的下巴,逼他张唇,另一只手俐落地将药汤全灌进崔彻焯的嘴里。
    何沁舞的目光停留在崔彻焯身上。
    他已换上洁净的衣裳,他的长相不属于俊美那型,五官如刀削般,刚毅冷厉。
    “看够了没有?!”
    赫凡眉头一拧,本就深沉的黑眸更显墨浓。
    “呃?”何沁舞回过神来。
    “帮我把这些药抓回来。”
    不知何时,他已将药碗放下,手里多了一张药单。
    何沁舞接过来,她说,“你的身体也要注意,不要疲累过度。”
    他冷淡道,“我自有分寸。”
    起身,他往自己的床榻走去,仰躺,闭目,休憩,明显不想与她再交谈半句。
    何沁舞看着赫凡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面容,心无可自抑地疼痛。
    手指紧捏着那张药单,转身,她飞掠而出。
    赫凡的黑眸在这时缓缓张开,复杂难解。
    沉默。
    他们之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吃饭时,他沉默。
    她说话,他沉默。
    只要是无关乎崔彻焯病情的,他一律沉默。
    谁说,坚强来自不断的跌倒,不断的失败?
    谁说,不断的失败也带来成功的未来?
    至少,她一直失败,从未遇见成功。
    她放弃再碰钉子,两人之间的言语更少了。
    一室的静寂。
    崔彻焯却一直睡不安稳。
    “崔彻焯,你好狠的心,竟如此赶尽杀绝!”浑身是血的男人,跪倒在遍地尸骨的繁美大院中,血泪俱下地嘶喊。
    身着金绸的男人一语不发地站在浑身是血的男人面前,薄唇有着一抹冷笑。
    “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和你可说是一同打天下的好伙伴,没有我,怎会有如今的残金眼?!”
    “你做过什么,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才是!我最痛恨的是什么,你很清楚!”低沉的嗓音,宛如穿过地狱而来的冰冷慑人。
    “崔彻焯,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告诉你,你永远不可能……”男子抬起手来,想抓住那金绸的衣摆。
    然,就在下一刻,男子沾满鲜血的右手离开了他的身体,快速地向右飞去。
    收起剑,崔彻焯面无表情,只是笑着,冷冷的笑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唔……”右臂处血流如柱,男子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崔彻焯头也不回,领着众人走出大门。
    “宗主,接下来该怎么做?”
    “放火烧了。”
    “是。”
    大火就这样迅速地燃烧了起来,其间,还夹杂着无数活人的惨叫声……
    崔彻焯醒了,在昏迷了将近三日后。
    他试图起身,全身却酸痛难耐,手无意一扬,却将摆放在床边的药碗甩下地。
    这一声响将在外面做饭的何沁舞引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
    何沁舞忙跑到崔彻焯身边,将他扶起,让他背靠床头。
    “这是哪?”崔彻焯有些迷惘地环顾周围。
    他记得他中了圈套,最后跌落山崖。
    没想到,他最重用的手下会出卖他!
    早该想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值得相信的!
    他的黑眸突然变得凌厉,他细细打量眼前的清丽容颜,“你救了我?”
    何沁舞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眸底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你活过来就好,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以前在琼山镇见过。”
    崔彻焯的眼神锐利,他凝视着她唇畔的微笑好片刻。
    我们还有可能再见面吗?
    见面?
    是,乐乐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她。
    那……后会有期?
    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再跟在那个色醉鬼身边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何沁舞。
    如阳光驱散黑暗,崔彻焯的冷漠凌厉褪去,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温暖如春,“何沁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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