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烙

32 chapter 32


意识朦胧,身体疼痛,昏昏茫茫,似睡还醒。
    “还没醒吗?”
    女声忽远忽近地窜进耳里。
    不是,那不是她的声音。
    “你尝过万念俱灰的感觉吗?”这是耿诺的声音,温文优雅淡如流水,“那种生不如死,一心慨然离世的决然。”
    “我……我没有想过赴死,无论是因为什么而想要赴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相信,只有活着才会有转机,活着才会有一切。”
    “他是赫凡,那个目空一切的赫凡,他怎会轻视自己的性命?谁能令他如此?”
    叹气,这是耿诺最近做得比较频繁的事。
    他幽幽地说,“我曾自认心思智计高于常人,可到最后,我才发现自己最想得到的也被自己算计进去,反而得不到了。或许,太过自信自负的人,往往败得也最惨。”
    人,最不懂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自己。
    这时候,恭谨的男性嗓音加入。
    “爷,药已经熬好了。”是唐旭泉。
    “赫凡还没醒呀,怎么喝药?”纪双双道。
    “他已经醒了。”
    赫凡的睫羽抖了抖,缓慢地扬起。
    那双黑眸,在紧闭了许久后有些不大适应过于明亮的光泽,眉宇紧蹙,双眸不自在地闭阖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张开。
    赫凡的目光先是有些混沌,很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耿诺把早已准备好的暖茶端到他的唇边,“你倒狡诈,想睡着一了百了?”
    赫凡没有说话,没有动,他的视线扫过眼前的所有人。
    “她呢?”低哑的声音,沙沙地从喉咙吐出,“何沁舞呢?”
    耿诺放下不被需要的茶水,伸手要扶赫凡坐起,但是被拒绝。
    赫凡不顾胸口所传来的剧烈疼痛,坚持自己坐起身。
    “她在哪里?”
    赫凡淡淡地看着耿诺,问耿诺要人。
    耿诺缓缓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走了?”赫凡说得轻柔,“就算我如此留她,她也不屑一顾了吗?”
    他以为苦肉计能留住她,可不仅没能留住她,反让她从自己的身边逃开了吗?
    她的眼泪,她的心疼,她的真情……
    他看错了吗?……他读错了吗?……
    她的情绪牵动他的喜怒哀乐,虽是伤不了人的情绪,但对他而言,却远比刀剑更伤人。
    心口一阵阵疼痛。
    不该的,她不该离开的,她怎么能离开?
    她怎么能又这样离开?
    屋内一片沉默,不是故意沉默,而是不知如何回答。
    耿诺好半晌才道,“凡,她必须离开。”
    那日,他随后赶到,将一切都看得真切。
    他说,“我放你走,如果你想崔彻焯有个全尸的话,最好立刻带他走。”
    何沁舞担忧的眼神,担心忧虑赫凡的表情,他也看在眼里。
    “凡不会有事。”他跟她保证。
    他承认,他是故意让崔彻焯的手下轻易地便带走何沁舞,带走崔彻焯的。
    他知道何沁舞在赫凡的心中有多重要。
    他永远都忘不掉那日所见到的景象。
    那一天,与其说赫凡是故意送死,倒不如说那是为试探自己在何沁舞心中的地位而发自内心深处的悲鸣。
    不过,他放何沁舞与崔彻焯离开不是因为找耶律媚容找得焦头烂额,却没想到被好友狠狠摆了一道的小小报复,而是——
    “耶律媚容死了,何沁舞留下来,只是死路一条。”耿诺说,“耶律泰尔愿意诈死都是因为耶律媚容说服了他,如今,因为他的诈死引起大漠南北两族内乱不断,若要尽快平息这场战争,恐不可能,耶律媚容的死更是让他悲愤交加,他现在不敢对中原怎么样,因为他要打内战,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攻占中原,但你想他会放过何沁舞吗?放过伤害耶律媚容的任何人吗?如果你真的爱她,难道愿意让她冒险吗?”
    赫凡平静似水的面色动了一动。
    耿诺又道,“凡,再等等,等局势稳定了,如果你们真的有缘,自会有相见的一日。现今,凡,我们有一场更重大的仗要打,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又是这句。
    “你想要打这一仗?”赫凡已经猜到他想干什么。
    “这是天赐良机。”耿诺说,“解除隐患的最佳时机。”
    耿诺脸上沉静自信的神情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必然胸有成竹。
    “诺,这么做,你得到什么?”赫凡问,“不成功,你便是千古罪人,背负骂名。成功了,你也不过是现今这般,那么,你是为什么愿意这么做?”
    耿诺将药碗递给赫凡。
    赫凡没拒绝,他一昂首便把药汁灌下。
    耿诺说,“为了好玩。”
    耿诺的回答颇不正经,赫凡却笑了。
    “你不怕自己把命给玩丢了?”纪双双有一点懂了,她问耿诺。
    耿诺这才将视线给她,“你怎么还在?”
    “我一直就在。”纪双双理所当然。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耿诺推纪双双出门。
    纪双双有一瞬间僵硬,耿诺视而不见。
    门,砰地关上。
    “这样好吗?”赫凡说。
    “没什么不好。”耿诺的黑瞳里漾着魔异波光,“枫就是太依她,太宠她,才会一再让自己受伤。她这么对枫,我还给她好脸色看已经是仁至义尽。”
    赫凡没搭腔。
    耿诺说,“凡,你这样不行,愤怒就表现出来啊,悲伤就表现出来啊,不开心就不开心啊,可不可以不要面无表情?!”
    赫凡看他一眼,“我刚刚有笑。”如果他的记忆并没有退化的话。
    耿诺撒出一把毒粉,窗台的花卉即刻枯萎。
    “我是说真实的情绪!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赫凡嗤笑,“能气死你的人可多了。”
    “错!错!错!”耿诺反驳,“只有我在乎的人才会惹我气恼,而我偏偏又不能对着罪魁祸首发泄,只好让无辜的人当了替死鬼,你以为我的坏名声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会惹我生气害我乱撒毒的祸根!”
    赫凡不说话。
    耿诺斥道,“明明就很想知道何沁舞有没有跟我说什么话!明明就很想知道何沁舞离开你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明明就很在乎何沁舞离开的事实,为什么不发泄出来?!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你这样,不仅何沁舞不了解你的心情,连我也不懂!”
    赫凡的眼睛好似夜空一般幽深,他看着天色,外头已墨透。
    “你说话啊?!”耿诺想赫凡将心底的情绪全部说出来。
    过了仿佛许久,又仿佛只是一下。
    “你的关心,我收到,但你没有任何优势来告诉我,我的感情该怎么倾诉,怎么表达,怎么拥有。”赫凡怅然地说,“我不是你,你不是我,何沁舞不是温思璇。我不会表达心意,但是你不同,你与温思璇朝夕相处,又懂得逗姑娘开心,可是呢?”
    “那是因为我从不曾试着化解过彼此之间的矛盾。”耿诺的凤眸中染上一抹悲哀,低沉如丝绸的声音从好看的薄唇逸出,声音淡淡的,“我以为……掌握住她的心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情。”
    “诺……”
    “你说得对,我连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怎么有资格说你……”
    “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什么呢?
    “只是在发泄。”耿诺突然笑道,“凡,你知道吗?这样你才像个人。”
    “你才不像人!”
    “你歇下吧,天微曦我再来看你。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的。”
    他们都需要发泄,战争是一种,也是最疯狂的一种。
    却是最能让他们不被胡思乱想所左右的一种。
    更是他们所需要的一种。
    他们必须为自己找些事情做,填满心中缺失的那一半。
    只是,人生匆匆百年,到底要浪费多少时间在寻觅试探之中?又要浪费多少时间在犹豫徘徊之中?
    死亡,当它想要来的时候,总是来得又快又突然,教人措手不及。
    他就要死了。
    这是当崔彻焯隐约恢复神智后的第一个想法。
    小小的土屋内,弥漫着腾腾热气与一种特殊的药草味。
    屋内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大缸,大缸在微火加热下冒着热气。
    崔彻焯就盘腿坐在全是浓稠药汁的大缸里接受救治。
    那烫热的液体不仅让他的背部疼痛,还让他身上有伤口的所有地方都痛到肌肉会无法控制的抽搐。
    崔彻焯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他知道自己死后会下地狱,这就是地狱吧。
    想动身体,动不了,只有意识可以云游。
    这一刹那,这一时刻所有过往如云烟般闪现,他忽然想明白许多事。
    死亡会可怕吗?他以为不会。
    他杀了一辈子的人,早就视人命如粪土了,不过,直至此刻,他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也不过是一条脆弱的生命。
    有生命就会有死亡。
    哪里有生命,哪里就会有死亡,这是自然规律。
    所以,不过是死亡,有什么可怕?
    对他来说,死亡,不过是结束罢了,结束一场一点也不有趣的闹剧,一场他已经玩腻了的闹剧。
    他的人生只是一出身不由己的闹剧,就算他在努力挣扎中已经操纵一切,掀起腥风血雨颠覆无数人的命运,带走无数性命,也只不过是在上天安排的舞台上出演了一场可笑的闹剧。
    死了也好,反正他已经累到再也不想与之周旋。
    活着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忙,心思和欲望都过重,为了愤恨,为了权势而汲汲营营……太累,太累。
    终于可以全部都抛下了。
    原来,这就是面对死亡的感觉。
    原来,面对死亡也可以如此安祥,如此……幸福。
    半昏半醒间,时间感也因此完全模糊掉。
    “他醒了。”
    突兀的柔软声音出现在他左前方,那熟悉的声音令他吃惊。
    蓦然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崔彻焯急急地望向声源。
    他看着与耶律媚容拥有同样的容貌,甚至同样的声音的女子。
    “你是谁?……”声音干涩得不像话,崔彻焯露出一种困惑得仿佛孩子似的表情,“你不是她。”
    他的心没有如刀绞,他的思绪没有混乱,他的头脑跟心没有矛盾挣扎……
    对于自己的感觉,他真的很少去花费心思分析。
    但,此刻,就算不分析,不花心思,他也明白了。
    原来,只有她,能给他心如刀绞,思绪混乱,矛盾挣扎的感觉。
    不是她,就算对方拥有与她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声音,也不能。
    他以为他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他以为她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影响。
    否则,他怎能亲手剜割下她的手指,无波无绪?
    否则,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无情无痕?
    否则,他怎能看着她死在自己的眼前,无动于衷?
    唯一的解释便是,乐乐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重要到让他无比牵挂的了。
    耶律媚容在他心中所能产生的波澜已经烟消云散,仅凭心头那隐隐的挂念根本不可能拖住他的脚步。
    直到再见到她的容颜,那种不陌生的疼痛在心底泛了开来——
    他才明白,终究,他错了,他骗了她,也骗了自己。
    他并不是没有任何感觉,他的心并不是不会再起波澜,而是……
    那不是她。
    所以,他可以面不改色,他可以无动于衷。
    只因为,那都不是耶律媚容。
    当她与赫凡并肩而战,联手置他于死地之时,他的脑子瞬间像被抽空,心就像用利刀割过一般血肉模糊,带来麻痹一样的感觉。
    所以,他出手,使出短刃。
    那把短刃甚至是她赠予他的……
    就算死,他也要拉她一起!
    两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崔彻焯闭上眼深呼吸。
    她死了!
    他亲手杀死了她!
    他清楚地知道,她死了。
    当他几乎忘了该如何呼吸,难以忍受的痛楚不知从何而来紧揪住他的心脏,气息逐渐在体内减少时,他知道,耶律媚容真的死了。
    瞬间回神,崔彻焯全身进入备战状态。
    身体虽虚弱,他阴沉的双眸有如被黑暗笼罩却锐利无比地扫过眼前的一男一女,“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一男一女还来不及回答——
    “娘!——”小女孩冲进屋来,手中捉着一条青蛇,“小青不听话!”
    小女孩的肤色十分白皙,圆圆的眼睛和红嫩的小嘴,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她的年纪绝对不会超过五岁,她抬起圆圆的眼睛看着崔彻焯,“叔叔,你终于睡醒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姨!”
    不多久,屋内就热闹了。
    何沁舞,影云,影雾都进来了。
    全身似乎发着高热,就像有人正在他的身上放火,崔彻焯极力领受着身体的痛楚,以保持清醒。
    “彻焯,等你的身子好些,我再跟你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殷桃和包聃都不是坏人,包聃是大夫,就是他救了你。”何沁舞说。
    “我是殷桃,这是我的丈夫包聃,刚刚你看到的是我们的女儿包点心。”殷桃笑起来霎是好看。
    崔彻焯看着那张与记忆中重叠的笑颜,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包点心?”
    殷桃说,“你也觉得这名字取得好吗?”殷桃得意地瞄了身旁的包聃一眼,“这是我取的哦。”
    崔彻焯没回答,他本就不爱说话,身体的痛楚让他更不想说话,特别是无聊的话。
    云朗,风清。
    徐徐的微风吹过山陵,漫过树梢。
    微凉的风吹起何沁舞的银发,如柔丝般轻拂着她的脸蛋。
    何沁舞与殷桃,包聃交谈着告别。
    远处,崔彻焯在等她,他身体里的毒盅已经清除干净。
    在他身后的两名伟岸身影一动不动。
    那是,影云,影雾。
    “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高兴。”何沁舞调回视线,对殷桃笑了笑。
    那日,影云,影雾带着负伤的崔彻焯和她为躲避官兵的追击误闯进了这个小土屋。
    小土屋离村庄有些距离。
    闯进屋内的那刻,她震惊了。
    到底这世上有多少人,长了那张他爱的容颜!
    屋内正喜乐乐围成一桌用餐的三人,也震惊了。
    她没想到的是,殷桃没死。
    她更没想到的是,包聃拥有比赫凡更高超的绝世医术。
    殷桃给她的回答是一个笑容,她说,“所有人都以为他配不上我,但只有我知道,他是一块璞玉。”
    何沁舞看着简易石碑上刻着的名字与生死的日期,简单的几个字轻描淡写地说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据殷桃说这个人便是包聃的师父。
    有些人一生两袖清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有些人一生为得功名利禄,奔波劳累,死时同样无法将盛名带走。
    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兜兜转转,玄妙。
    没有人能够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等她死去的时候,大概也是像这墓碑一般,简单的几个字就可以说完她的一生吧。
    没有人可以看得出那几个字的背后是不是曾藏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深刻爱恨。
    “如果有机会,我想,我会告诉他,你还活着。”何沁舞对殷桃说。
    如果官兵追到这里来,打碎这用心呵护的幸福,她定不会饶恕自己。
    “我该走了,谢谢你们这几日的照顾。”
    何沁舞深深地朝包聃和殷桃鞠一躬,转身准备离去。
    殷桃叫住她,“沁舞。”
    何沁舞转过身来,面向她。
    殷桃问,“你会和凡一起来吗?”
    每每提赫凡,何沁舞便会恍神,神游太虚。
    殷桃便也忍住了问她的欲望。
    可如今她就要走了,再不问,再不说,只怕没机会。
    “你还爱他吗?”殷桃问得小心翼翼。
    微风吹来凉爽宜人,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何沁舞顿了顿,她说,“我不想爱他,就如同没有人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这么爱他一般,没有人告诉我怎么样可以不爱他。”
    何沁舞的声音随着微风飘漾进入殷桃耳中,如同琉璃水晶一样华美。
    殷桃颦了颦眉,唇角现出甜甜的笑,“那就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沁舞,我很了解他,相信我,不必担心爱上他会没有好下场,当你今生的最后一刻来临时,你绝对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爱过他!”
    粉红色的云朵如火花似地向无边际的天空奔流绽放。
    一幕用来作为区隔的珠玉垂帘后头,男子端坐在临窗的桌边喝酒,红艳衫、功夫靴,即使有珠帘隔着,依旧瞧得出他的神色冷峻,毫无笑容。
    崔彻焯面对屋外单膝跪地的属下,雍容威严,这一刻,他不再是病弱的崔彻焯,而是威震武林的残金眼宗主。
    “很好,若再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那名下属疾行而走。
    下属才离去,“想听故事吗?”面向另一边的女子,崔彻焯的神情已然转变,“我知道你很想听。”
    何沁舞眉尾高扬,“愿意说了吗?”
    崔彻焯缓缓道,“我不会将心袒露人前,因为世人皆有可能是我的敌人。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才会承认爱她,否则,绝不会。”
    何沁舞走到他面前,静静地坐下。
    崔彻焯扬起沉邃的瞳眸,轻轻道,“也许,我知道你了解后,应该会将我与她葬在一起,所以,我告诉你,我爱她。”
    崔彻焯沉默许久,才道,“她以前没有这么刁钻跋扈,心肠也没有这么坏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知道是我让她变成这样子。”
    “不用再说了。”何沁舞沉寂一瞬,“不必说了,我已经了解了,你不必再让自己重新温习那些会扯痛心扉的回忆。”
    她说,“你想要保护的人,从来就不是我,对吧?你想保护的只是从前的耶律媚容,只是你和她都回不去了,就像我当时被恨冲昏头一般,只能往前走,可是,我想知道,你想保护的,究竟是怎样的我?我真的想知道。”
    崔彻焯起身,走至窗边,他泛起一抹苦笑,在原地伫立了许久许久之后,回答她,“你的笑容,你的真诚,我都想保护,然而,我最想保护的却是……执着地爱着赫凡的你。”
    悠悠地,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何沁舞说,“我帮你。”
    崔彻焯诧异地看着何沁舞。
    何沁舞朝他嫣然一笑,“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如今,我帮你寻找答案,究竟是爱重要,还是恨更重要。”
    耶律媚容的遗体被水晶棺冰封送运往大漠。
    声势浩大。
    因为有回春粉护体,耶律媚容的遗体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腐坏。
    一阵夹带着凉意的微风袭来,雨意渐浓。
    山壁之腰,荆棘之间,不知何时已埋伏了许多的人马。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之时,在烟火信号的召唤下,潜伏多时的人马整齐地一起涌出,冲向前方。
    雨雾冲洗鲜血。
    雨雾朦胧中,崔彻焯敛眸瞅着那遮盖的水晶棺,脸庞上没有一丝毫的表情,冷得宛如雕像一般。
    情绪隐藏得太深,连自己也开始忘记如何表现。
    水晶棺中,耶律媚容头戴百花冠,沉静安然。
    崔彻焯将耶律媚容从水晶棺中抱起,风吹起她沉重而堂皇的衣袂。
    雨幕里,崔彻焯被淋得全身都湿掉了,何沁舞亦然。
    何沁舞看着他。
    “你找到答案了吗?”她问。
    找到答案了吗?
    天下人都可以叛离他,只有她绝对不可以。
    而今,她离去了,他该平静了。
    她再也不会困扰他,让他的心犹如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无法自控。
    “崔彻焯,下辈子你不要是你,我不要是我……你不是崔彻焯,我不是耶律媚容……我们如果再遇见就相爱……好吗?”
    可,他忘不掉,就算一再努力想要抹去她最后那一刻说的那些扰乱他的话,却在一次次的努力之后,一遍遍地浮上他的心头,只是更加清晰,也加重了他心痛的深度。
    雨水从天而降,落至地面形成一圈圈涟漪。
    何沁舞想要试图看清楚崔彻焯眸底的表情,可是他如潭般的黑眸仿佛深不见底,让她根本就不懂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虽然有内力护体,雨淋在身上还是很冷。
    然后,她看见他落泪了。
    于是,他不用说,她已经知道答案。
    一股暖意流窜心间,何沁舞笑了,在雨水间,在鲜红间。
    他,已经找到答案。
    崔彻焯倾身在耶律媚容耳边低声道,“媚儿,我们走吧……”
    这一次是真的,只与你离开。
    冷风拂面,崔彻焯似乎听到了那人儿低低的笑声,在耳畔轻扬。
    那日,雨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飘落得格外温柔。
    人呵,为何总要到最后无法挽回才能知晓自己选的路,究竟是对,是错。
    中原与大漠的战火开启,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暮鼓晨钟,江南边郊林荫之中,矗立着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佛寺。
    这佛寺曾几度被烈火燃成灰烬,几度重建。
    虽然已经不复当年模样,但宁静的氛围却是千百年来一直不曾改变。
    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崔彻焯坐在佛寺偏殿的前廊上,双腿盘坐在蒲团上。
    空气中,飘散而来的淡淡沉香味可以沉淀许多妄想杂念。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在他对面的老僧人缓慢地开口:“施主,恐怕您的心绪混乱,到最后会走岔了气,伤了身。”
    “还是被大师瞧出来了吗?”崔彻焯冉冉地睁开双眸,眸底噙着一抹自嘲的笑意,“果然还是瞒不过您吗?”
    老僧人的脸庞尽是被岁月刻下的斑驳沧桑,然,双眸却仍然炯亮有神,仿佛能看穿这世上的一切。
    老僧人听完崔彻焯所说的话,淡淡地泛起慈祥的笑容,并不言语。
    崔彻焯知道老人不会回答他的话,这些日子来,大多数时候,老人总是起了个开头,便要他自己领悟。
    总是像此刻这般,用慈蔼的微笑看着他。
    何沁舞驻足在殿外。
    好一会儿,崔彻焯才站起身来,走向何沁舞。
    风习习,微凉。
    她说,“我没想到你最后会做这样的选择。”
    崔彻焯道,“我似乎真的想明白了一些事,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关于人生,关于生命,关于爱,关于恨,关于死亡……”
    说完,崔彻焯轻抚身旁的桂树。
    他将他与耶律媚容的爱恨深埋在这棵桂树下。
    何沁舞勾起一抹如花般嫣然的微笑,“我要走了,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崔彻焯看她,他说,“听说他会跟耿诺一齐去大漠,这一去不知是几年,不去找他吗?”
    崔彻焯的话声一落,何沁舞唇畔如花的笑容在一瞬间变得黯然枯萎。
    沉默,是她唯一的回答。
    “说来好讽刺,我竟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刹那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追求着的是一个错误。”崔彻焯淡然地道,“心累,只是因为想得太多,负担太重。沁舞,别做另一个我,别让自己后悔。”
    那浓浓的怅憾,就像是利刃般,划上何沁舞心头。
    她转移话题,“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就这样在这里?”
    “有她陪我,我一点也不寂寞。”崔彻焯再次伸手抚触身旁的桂树。
    “她爱桂树?”所以,他将耶律媚容的骨灰埋于这棵桂树下。
    “大漠没有桂树……她只因为你们中原流传的一首美诗便爱上了桂花,虽未见过,却一直惦念。她常说,来中原的第一件事便是赏花,而……”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崔彻焯方悠悠地道,“这一世,我们的怨宿太重,这里,她该会喜欢的,在这里清扫她的积怨,我的欲怨,下一世,我们就会有幸福结局了吧。”
    没有她的一生,想来还真是漫长得令人感到可怕。
    到底还有多久呢?
    他笑着叹息了声,别开黑眸看着远处的常青树,看着千万片树叶随着风儿骚动难息。
    而后,他闭上双眼靠着已然光秃秃的桂树,静静地等待——
    期待能在明年听见桂花绽开的清音,期待下一个绚烂的绽放以及下一个红尘轮转的足音。
    在离去前,何沁舞回首深深看了被绿树常驻包围的寺塔一眼,微笑着。
    静寂中,又是一阵轻风吹来,拂过树梢,带着舒心沉静。
    她仿佛听见了明年春暖花开的吟咏歌唱。
    “沁舞,为什么不让聃帮你恢复发色,容貌?”
    殷桃这么问她。
    那时候,她没有回答,她还没有找到答案。
    如今,崔彻焯找到了答案,她也找到了答案。
    原来,答案很简单。
    可是,就因为太简单了,所以,没有人认为那是正确的答案。
    于是,人便在错误中不停挣扎变换,仍不知自己从一开始便走进了错误的沼泽。
    “你有事?听说崔彻焯还活着,你们不是双宿双飞了吗?”熟悉的低沉嗓音唤醒了她。
    何沁舞听见了赫凡的声音,那嗓调温柔得揪痛了她的心。
    赫凡身旁是急沓的马蹄声。
    何沁舞没回答,她拉着赫凡的手便使轻功离开。
    当赫凡见着那张记忆中的脸庞时……无疑是讶异而惊喜的。
    他的手在轻轻地颤抖,她感觉到了。
    她的心口像被人掐住一般闷闷的。
    她轻轻地松开紧握着他的手,转身打算离开。
    赫凡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反握住她的手,“怎么一回事?”
    何沁舞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述尽。
    她注意着他的每一个面部表情,非常仔细,非常仔细的注视着。
    最后,“你……”还是没有将话问出口,她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该怎么做便是你的事。”
    他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质疑让她的心紧缩了下,蹙眉。
    甩开他的手,狠狠甩开,她使轻功离开。
    他没追上去,转眼望着远处那和乐融融的景象。
    他直直地盯着那张清丽细致的容颜。
    那瞳眸间透出的坚毅,那灿烂的笑意是他熟悉又陌生的。
    那日,下雪了,雪花飘在他的发上,他的眉上,他的肩上。
    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站了几乎一整日。
    最终,他还是没有上前打扰,如同自己从未曾出现在这里一般。
    那日的雪很大,只有那渐渐被雪覆盖的深浅脚印,表示,他来过。
    包聃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关怀地望向妻子刚才凝望的方向。
    在那一瞬间,也许他的视线曾经凝止过倾刻,然后开口想问殷桃——
    但在他开口前,殷桃已经仰首深情地吻住他的唇。
    这吻是如此地专注,已经传达了深切的情意。
    门被外力推开,何沁舞放下手中的包袱,想上前关门。
    崔彻焯问她,“你打算离开这里,去哪?”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还没有想好。
    只要不是这里就好。
    这个地方有太多她不愿回忆的过往。
    纤白的手僵在门边。
    赫凡连眉毛也没动一下,黑眸沉静地看着她,声音淡淡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跟崔彻焯双宿双飞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惹我?”
    “我想双宿双飞的那个人只有一个,从来就只有一个!”
    何沁舞转身背对着他,语气柔柔淡淡的。
    还是别看他吧!
    这个男人总是能够成功地搅乱她平静的心湖,一而再地,让她心痛,心碎。
    “我只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而已。”她说,“如果你心里还有她,这次,我不会再缠你,我会离开,走得远远的。”这样就不会有心痛,不会有心碎。
    “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他强硬地转过她的身子,逼她看他,“你……还爱我?”那崔彻焯呢?在她心中有多少份量?
    无法逃避,她定定地望着他深邃的黑眸,好半晌说不出话,而最后,她开口了,根本就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声音,从她的口中缓慢吐出,“我爱你,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呆呆地问,“崔彻焯呢?你为了他跟我下跪……为了他求我……你也爱他吗?”俊容透出一瞬的暴戾。
    她沉默地看着他。
    勒紧,再勒紧,他觉得自己的心在等待中几乎要被酸水腐蚀得看不出模样。
    “回答不了?”他冷冷地笑。
    她仔仔细细打量他的俊颜,轻浅一笑。
    “你笑什么?!”他恼。
    “赫凡,你这个样子,我会以为你在吃醋。”
    “我是。”
    她的脸色,开始由苍白染上绯色。
    “最初,我以为我只是不高兴而已,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里……”他按了按心脏,“会痛。”
    他将她揽在怀中,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他附唇在她的耳边,沙哑的嗓音仿佛渗着血般,“别对除我以外的任何男人太好,我会难受。”
    他慢慢地压低身子。
    她身子虚软,屏住呼吸,看着他慢慢欺近。
    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
    在他就要吻上她的那一刻,她闪开了。
    他的黑眸里闪过一抹挫折。
    她问,“那……她呢?她还在你心里吗?”
    犹豫一瞬,“在。”他知道她问的是谁,答得也很直接。
    心沉,她挣开他拥住她的双手,走开了几步,然后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你该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从我心中离去。”
    她的心在抽痛,原本甜甜的心在抗议她问了这个大刹风景的问题。
    一阵久久的沉默。
    这长时间的沉默几乎教人以为这寂静可能是天长地久。
    她走到门边,轻轻地关上门。
    他转头,她吻上他。
    他被猝然的情潮撼住。
    吻变得炙热。
    托住她的头颅,他吻得极深,像是要让她染上他的气味一般霸道。
    原本只是一个单纯的吻最后却变质,她被他扯进欲望的漩涡里。
    她的心融入他的情,火苗一簇一簇,不停复制。
    身体上的交缠与放纵释放彼此最深层的情绪,最压抑的情感。
    那里没有黑暗,有的只是七彩亮眼的太阳。
    她在他身上醒来,感觉自己的腰际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给锁住。
    她侧过脸,白净的脸蛋只距离他不到十公分,近到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匀缓的呼吸。
    她伸出纤指轻轻地梳顺他睡乱的发丝,而后缓缓往下极轻地挪开他的手。
    轻轻地,她起床着装。
    轻轻地,她手提包袱。
    轻轻地,她转身步向门边。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轻,就怕吵醒他。
    “就这样走?”
    她的动作顿住,猛地回头。
    他醒了,或许,他早就醒了。
    “你醒了?”她隐藏情绪,扬出笑。
    “如果我没醒,你打算离开我去哪?”
    他下床,忽略她羞怯的目光,慢条斯理地着装系腰带。
    重新镇定好情绪,她说,“不知道。”
    “不知道?”他穿戴整齐,走近她。
    她偏过头,不看他,“不要看我……”她请求着。
    他不让她如愿,执起她的下鄂,黑眸深锁,“你怕什么?”
    她说,“我怕离不开你,我怕会再缠着你。”
    赫凡始终凝视着她,她刚刚说的这句话足以使天崩,令地裂,但他却只是平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她,仿佛漏听了她这句信誓旦旦的宣言。
    他冷不防地伸出一双长臂将她拥进怀里,唯有这分毫不离地紧紧契合昭示他对这句话所做的回应,“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你的心里有她,我的心里只有你,不公平!这样……一点都不公平!女人嫉妒起来很可怕!我不想做可怕的女人,我不要成为那样的女人……赫凡,我不要你看到我丑陋的一面……”白净婉致的容颜显得十分平静,只有挂在眼角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泄漏了何沁舞内心真正的悲恸情绪,“我得离开,我一定得离开。”
    “别离开……不用嫉妒小桃子,你是你,她是她,你们不同。我爱你,我也爱小桃子。”
    她的面色蓦然刷白,想动——
    “别动,听我说完。”他将她拥得更紧,轻吻她的银发,“爱你的时候,心会不由自主的嫉妒,痛,碎。爱小桃子的时候,心会不甘,但不会嫉妒,心会痛,但不会碎。”他说,“沁舞,别离开,等我回来。”
    心里好不容易筑起的堤防溃堤,她的眸颤颤地合起,剔透的泪珠潸然滚落,她说,“我可以等你,可是,请你到时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让包聃替我恢复发色和容貌?答对了,以后,你要赶我都赶不走。”
    树苗破土的微弱声响,轻而不可闻。
    春天来了。
    何沁舞经过许多城镇,路过许多村庄,最后还是留在了青冥谷。
    “铭生,姐姐好想他,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何沁舞对着天空轻喃着。
    她时常这么做。
    何铭生没有墓碑,因为她找不到他的遗体。
    自何铭生死后,她想和何铭生说话的时候,就会望着天。
    她相信他在她的身旁,就在她的身旁。
    这样想的时候,自然就这样感觉,这样的感觉久了就成了习惯,最后,也变得理所应当。
    擂鼓号角震震。
    赫凡拂帘走出营地。
    鼻翼前,除了战场的尘土之气,他似乎闻到了桃花飘香。
    算算日子,青冥谷的桃花该开了吧?
    我为什么不让包聃替我恢复发色和容貌?
    她又究竟想要他怎么回答?
    身后轻响传来,他调过头,“损失大吗?”
    放下儿女情长,赫凡问朝他走近的耿诺。
    耿诺向身后一指,“人已经分散,损失会有多大,现在还不得而知。”
    赫凡道,“粮草供应不足,若不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在这里耽搁久了,就会被逆转形势。”
    耿诺微微一笑,告知他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今夜,就是成败之期。”
    战争结束了,捷报连连。
    何沁舞听到很多好消息,可她的心却不平静。
    他每个月都会寄信给她的。
    可……这个月,没有。
    他的信每每都是两个字,沁舞。
    他知道她识字不多,写信给她只是告诉她,他安好。
    可,如今,这么大的好消息,他却杳无音信。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何沁舞一整日都坐在桃花树下,手一直没闲地刺绣,她的膝上搁了一个小竹篮,里头摆了针包线团。
    一阵带着肆意的狂风轻轻拂过,扬起了她的发梢,也震动了桃花盛开的枝头。
    她手里的针线随着长袖上的花瓣一起落地。
    赫凡风尘仆仆,回来了。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真的是他。
    慢动作般,她站起来,任由自己的神魂随着那片粉色飘荡。
    他一袭紫衣,眉目深且俊,根本不像重伤之人。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像个孩子般纯净地笑着,然后软倒在地。
    她的心神俱震,奔至他身旁,不敢触他的伤口。
    他的紫衣有许多裂隙,那是利刃所至。
    “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哭,“总是不处理自己的伤口……都化脓了!不痛吗?”
    “不痛……”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泓清潭,“再痛的我也忍过。”扬唇浅浅地笑了,“更何况,那时候你还不在我身边。”
    她扬起长睫,泪挂在睫上,傻傻的。
    他看着,轻轻地又笑了,拂去她的眼泪,他说,“我急着赶来见你,回答你问我的问题,所以便顾不上这破身体了……”
    泪,一滴一滴自她的眼角流下,她问,“那你有答案了吗?我为什么不让包聃替我恢复发色和容貌?”
    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看着她澄澈的黑瞳中清楚映着自己的倒影。
    “因为……你要我帮你恢复发色和容貌。”
    她的眼中闪着一抹动人的神韵,她的心甜丝丝,像裹着糖丝般,被温暖的感觉裹得紧紧的,浓得化不开。
    他的指抚过她散落在颊边的银发,“不是用任何奇珍异药……而是……”他的声音低柔如风再次到来,“用爱。”
    她抱住他,紧紧抱住。
    他未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之前,她的灵魂深处一直期待着意外的发生,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的意外,仿佛雾蔼寻找那片承载它的白帆。
    她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机会,她不知道什么样的风会把机会吹向她,她更不知道那阵风会将她吹往哪个岸边,是满载忧虑或是满载幸福。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愿望会得到上天的应允。
    当上天将飓风吹向她时,也将机会吹向她。
    粉色的花瓣飞掠而过。
    如细雪般轻然落下的花瓣,随风,四处扬舞。
    桃花,绚然多姿。
    ——END
    郝幸福•非凡三少,情三烙之鬼煞篇•碎心烙•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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