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志

第180章


月徊漫不经心道:“只怕在神山之主心中,你那些朋友根本算不得敌人罢。这天下,谁有资格让他放在眼里呢?”
白殊缡若有所思,随后叹了口气:“月徊,神山之主与神山不可分离,这神山其实就是他的囚笼。按孔老的意思,他已经被关了一万年也不止,也怨不得会如此变态。唉,果真是……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
月徊垂下头看她,彩瞳中幽幽转着微光,轻声问:“你在可怜他?”
白殊缡勉强一笑:“你别生气。有句话说得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虽然恨他肆意妄为,却还是可怜他的处境。”她低声道,“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神山于他而言是囚笼,这个陌生的异世界又何尝不是我的囚笼?神山外面是他的自由,这个异世……的那端是我朝思暮想的故乡!”
许久未听见月徊的回应,白殊缡飞快抹一把脸,刚想抬头去看他,不妨身体一暖,却是被他从身后拥进了怀里,耳旁也响起他的柔声安慰:“你放心,一切有我!”
白殊缡身体微僵,又立时绵软下来,由得他静静抱了一会方献宝也似举起一个物事,声音里透出喜意:“月徊,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月徊又拥了她片刻才松开手,待她转过身来与自己相对,轻飘飘瞟了那物事一眼,嘴角也露出笑意,拭去她脸颊上泪迹,对她情绪变化之快摇了摇头。
而白殊缡看看左手一方银光煜煜的宝盒,又瞧瞧右手拎着的宝钥,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四卷 谁栽万木掩沧桑 第一章 远来是客?
第一章  远来是客?
乾元大陆已是隆冬。凛烈的冬季寒风早已在北方各洲肆虐,然而,对于一年四季只有春夏的南洲而言,寒冷似乎更像久远之前的神话。
小范少君衣着一袭轻软白衫,正在书房内泼墨写字,这房中气候宜人,他额上却有汗滴缓缓流淌,显见是凝集了十成的注意力于笔下。
终于,笔走龙蛇,一副大字写罢。他人生得虽俊秀,但这一手字却是遒劲有力,不像是个文弱书生手笔,带着十足的豪迈之气。
小范少君凝眸细审,看他这神情,对自己这副字写得也颇是满意。他微笑着扭头对书房内另一人道:“紫筠,你来瞧我这字如何?”
紫筠闻言,放下手中香茶,心眼一扫,便将小范少君这副字看得清清,微微一怔,却不动声色道:“我向来是喜爱闲之手书的。不过今日这字,似乎比往日那些更要有趣几分。”
怪了,人家评价书法作品无不从整体布局、单字架构、笔下意境等处着眼,紫筠一开口,居然说了个“有趣”。
但是紫筠明白,小范少君一定听得懂,正如自己也一样懂他巴巴用那精贵的传讯之法将自己请来,绝不是为了欣赏这副字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谁能知道,小范少君写这极其平常的八个字时,笔下却有如千钧一般沉重。他活到现在,由于在藤家的身份,再加上本身性情,向来是闲散淡泊、能避事则避事的,若非见爱妻操劳过甚,他才不会给自己揽上什么惹人闲话的事儿。
紫筠也深知他的性格,明白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他自觉愧对好友,尽管应邀而来,却知道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想及此,紫筠轻声道:“闲之,唯有一事或可令你心安。你那爱子……”
小范少君眼瞳猛然紧缩,死死盯住紫筠开合的嘴。
紫筠见他这样子大失往日优容,心里又是一叹,接着道:“他并未死去,不过……如今他与我主共用一躯。异日,我主脱体而出,只怕……”
“说下去。”小范少君撑着书案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发白。
“若无我主护持,最好的结果便是……虽然活着,却再也不能醒过来了。”紫筠似乎不忍心看好友此时表情,掩饰一般举茶杯啜饮一口。
书房内死一般静默。紫筠等了许久,没听见动静,一杯茶也饮完,再加上担心小范少君,便徐徐抬头,心眼所见他举手背将眼泪拭去。
然则小范少君的神色却是平静的,只是这诡异的冷静里蕴含着绝望以及疯狂。紫筠那是何等修为,自然是一清二楚,他心里绝不想好友有任何不测,任何人……对,是任何人,与圣君陛下为敌,那只有死路一条!
紫筠忙走到小范少君身旁,极诚恳道:“藤家乃是当年青莳天女的徒儿传下之后代,向来唯青莳之命是从。在神山之上。我与青莳各有管辖,互不干涉。更何况,这事与陛下有关。我那日回神山,你的爱子早已被掳去,此事我也实在是不知情的。因此,还请你原谅我。闲之,非是我不肯帮你呀。”
小范少君深知紫筠为人,凭自己与他的交情,若是能尽十分的力,他绝不会只尽九分。就像那年比翼儿刚生下来,便是紫筠以自己修为硬是替根脉驽劣的爱子硬生生洗经伐髓,那可是逆天之举!事后,紫筠足足修养了一月有余,以他的修为,这么长久的恢复时日是很惊人的。
所以,小范少君平静地摇摇头,却再一次执著无比地问:“紫筠,当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紫筠叹息一声,突然想到一人,却又犹豫起来,不知当说不当说。小范少君何等聪慧,立时便知道果有一途可走,只是这法子多半也是令紫筠为难的。
他本不想令好友难为,可事涉自己唯一的珍逾性命的爱子,咬一咬牙,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于是一把攥住紫筠的袍袖,目现哀求之色道:“紫筠,若当真有法儿可想。我求求你告诉我,我知道你很为难,可……”
紫筠另一只手拍了拍小范少君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不,闲之,你误会了,这办法并不为难。来,坐下,你喝口茶水,听我说。”
小范少君此时已年过四旬,被紫筠这样一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初见紫筠之时的情景。自己因为秘武不成而伤心大哭,正是他,拍着自己的肩膀轻声哄劝,告诉自己,人生之途并非只有秘武一路可走,你聪慧异常,未来其实广阔得很。
于是,如同三十多年前那般,小范少君强忍着悲伤,顺从地坐下,端起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便又充满希翼地望向紫筠。
紫筠沉吟道:“我主陛下此番下山,约摸两年。因而,在两年之内,比翼儿并无性命之忧。当日,我以为陛下夺舍之后会直接抹去比翼儿的灵魂印记,那样,便当真是回天乏术了。天幸,陛下并未这般施为,我想,或者,有一人是关键。”
“何人?”小范少君急切问。
“便是如今与我主陛下同行同止的女子。白殊缡。”紫筠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主陛下很是看重那女子,原因……我不便多说,但是,若是这女子肯替比翼儿求一求情,或许事情便有转机。你当知道,若想保住比翼儿不死不痴,只有希望我主他日脱体而去之时,施法护住他那一点清明残智了。”
“白殊缡?”小范少君呐呐道,“我知道她,我的比翼儿……心里也是喜爱这女子的。”
“正是。或许,当日陛下正是感知到比翼儿心中对白殊缡的情意,这才手下留了情。”紫筠虽如此说,其实心里想得却是另外一个原因,只怕是因为陛下要让那孩子知道,白殊缡心里根本就没有他的丝毫影子,这才留下他来的吧!?
“那……我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找她!”小范少君激动地霍然站起,失态地大声嚷嚷。
“不行!现在不能去!”紫筠慌忙将他重又按回椅中,摇头道,“现在,我主陛下与那女子形影不离,你若是冒然前往,只怕,你还来不及开口说得半个字,便被我主陛下击毙当场,不但于事无补,反倒害了自己性命……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比翼儿恐怕会因此受连累,处境越发堪忧。”
“那怎么办?”小范少君颓然坐下。他此时心中大乱,往日的聪颖机敏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只有等到白殊缡孤身一人之时,方有机会。可惜我主陛下修为通天,就算他不在白殊缡身旁,也可凭神念牢牢跟住。闲之,你要有耐心。”紫筠站起身来,劝解道。“此事定要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触怒了陛下!你当知道,稍有不慎,不仅会真正害了比翼儿的性命,便是藤家也怕有灭顶之灾!你们夫妇二人皆是人中翘楚,定有好计策。我先走了,闲之,慎行!”
话音甫落,眼见那书房门猛然被人推开,但紫光潋滟,等焦明夫人出声挽留,紫筠已经不见踪影。
小范少君并不意外妻子的出现,疲倦地看她一眼道:“槿愉,别怪紫筠。他只是因青莳天女而不好与你私下照面,刚才你都听到了?”
焦明夫人满面泪痕,点点头,坐到丈夫身旁道:“我都听见了。我怎会责怪天君大人?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不知我就在门外?”
“槿愉,你不必焦心,我们一定会有一个稳妥的法子救我们的比翼儿。”小范少君适才还六神无主,此时却安慰起妻子来。
焦明夫人却是淡然一笑,小范少君见她这神情不由惊疑,多年的夫妻让他隐隐猜到,焦明夫人定是已然有了好主意,便殷殷凝住她。
这夫妻二人心意相通,焦明夫人点了点头,见小范少君面露狂喜之色,她的神情却又转而忧虑,轻声道:“若是十几天以前,还真无法可想。但是,近来有桩大事发生,倒真是我们的机会。”
“什么大事?”小范少君一直为爱子忧心,连藤家的事务都理会得少了,更何况是外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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