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珍珠

第4章


  
  “以后见到我女儿,还望看在这杯茶的份上,看顾一二!”华夫郎笑语盈盈。
  “这是自然。”方静玉满口应承。
  
  此人绝对不一般!方静玉在心中叹道。若他真是前朝余孽,若他从不为非作歹,留他一条性命又何妨?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毕竟世间少有!
  
  方静玉从那院中出来,再看左相的其他夫郎,不禁索然无味。
  凡是有眼睛的人都会分辨出凤凰与鸟雀的区别!既然纳了华夫郎,又何必纳这一堆莺莺燕燕?
  看那左相,也并不是心智愚蠢的烂花心之人,除非……除非是有什么隐情,或是为了掩盖什么真相!
                  百月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三载。
  这一年,方静玉十岁,太女十二岁。
  
  十二岁是个重要的年龄,它代表女子可以束发,男子可以用簪,从此步入了大人的行列。人们对她说话,要使用正式的尊重的口吻,家族要逐渐地分派事务给她。对太女方万里来说,从此,她可以穿朝服,拿笏板,正式地站在朝堂上参政议政。
  
  初夏,蜻蜓点水,荷花吐香。
  这一年,任听琴十岁,杜仲闲十一岁。
  经过名医的调养,任停琴的身体大有好转;几年之间,杜公子的才名已远播四方。
  
  这一日,杜公子领着随从去白马寺上香,遇见一位男子怀抱着孩儿昏倒在路旁。
  杜公子将人带到寺院,好生安置,等那名男子苏醒后,详细盘问。
  
  过不多久,那名男子醒来,听见询问,簌簌落泪道:
  “我本是郡蓝县十里庄庄主之子,名叫百月。爱慕李鹤的才华,不计她家贫嫁与她,谁知她考中状元,竟然招赘为右相的儿媳,五年不通音讯。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不测,不顾山高路远,前来为她拾骨,谁知道她忘恩负义,享尽荣华,不仅不认亲,还将我父子赶出来。我急怒攻心,才昏倒在路旁。”
  
  杜公子沉吟了片刻,说道:
  “这件事有上、中、下三个结果,不知道你想要哪一个?”
  
  “是哪三种结果?”百月抱着四岁的孩儿急急追问。
  “这上么,自然是李鹤认你为夫,右相与其子允你入府,共享荣华富贵;这中么,就是李鹤偷偷赠你银两,派人送你回乡,一辈子清静,不愁吃穿。这下么,倒不好说……”杜公子道。
  
  “我来寻她,是念着夫妻情深;她派人赶我,是恩断义绝,我宁愿她死了,也不想看见这只白眼狼享福!我当初与家里翻脸,只是慕她高洁,才肯嫁她,如今我操持家务,脸糙手粗,她便另觅高枝,别娶娇娃,我只怨我当初瞎了眼,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山里人家脾气硬,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否则誓不罢休!”百月仰起头道。
  
  “这下策嘛,便是去衙门里状告李鹤停夫再娶,品行不端,忘恩负义!”杜公子痛快道,随即写下状纸一封,交与他道:“用与不用,你自斟酌。”
  
  杜公子带人回府不提。
  这百月接了状纸,前后思量。
  
  天黑下来时,有富贵人家的小侍送来银两给他,说是李鹤李夫人赏的,劝他拿回乡去享福。那小侍言语中尽是不屑鄙夷之意。等到小侍走后,百月更是心头火起。他本来在娘家不愁吃穿,抛弃了富贵嫁与她,她如今登上高枝,却想用银两收买他,恩赐他回乡!可惜,他过惯了穷日子,他不稀罕!百月冷笑几声,主意已定。
  
  第二日,百月击鼓鸣冤,状告右相儿媳李鹤品行不端,停夫再娶!
  衙门里的府尹熊起熊大人接到状纸,不禁为难。
  要论这理,确实在百月这边,要论这势,连她都不敢轻易惹那右相啊。
  那右相是几代权贵之家,是世族中屹立不倒的中流砥柱,这这这……
  
  “百月啊,”熊起一见到这名烈性男子,不禁心生怜惜,她为官十几年,从未遇见此等刚烈人物,便劝道:“你这状纸……唉,不告也罢!那右相是块巨石,你是枚鸡蛋,这鸡蛋撞石头,恐怕……恐怕你性命不保!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膝下的孩儿想想!”
  
  百月挺直了背脊道:
  “这京城里莫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只想争个是非曲直!”
  
  熊大人无奈,接了状纸,派人传李鹤上堂。
  那李鹤意气风发,一身紫衣,腰佩珠玉,倒也仪表堂堂。她在堂上行过礼,一见跪倒在地的百月,心中大叫“不好”,遂一口否认百月是她的夫。百月气得满面通红,李鹤却一口咬定不认识这名泼夫。孩子上前叫“娘”,也被她推倒在地,矢口否认。那孩子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右相之子陈绵也闻讯赶来,状告百月胡乱认妻,损他妻主的名声。
  顿时,大堂上哭的哭,闹的闹,一时间乱作一团。
  
  熊起为官十几年,最擅长和稀泥。她当机立断,判百月胡乱认妻,杖打二十,撵出堂去。
  百月不服,悲悲惨惨大声喊冤。
  
  这时候,众多的唏嘘声中,旁听的百姓席里,忽有一声音高喝道:
  “熊大人这案审得糊涂!”
  
  熊起睁目看去,却是墨王爷之女方静玉。
  “想知真相如何,这有何难?我听见这男子自称是郡蓝县人,熊大人只要去查五年前郡蓝县的户部名册,一查就知他二人是否为夫妻。”
  
  熊大人知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祸也敢闯,什么事儿也敢办,只是由着她的性子,脾气上来了,将衙门砸了,墨王爷也会拼命地护短,为她善后。所以,她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连连答应,示意那百月上前与方静玉磕头。
  
  她做稳这府尹也不容易,京城中净是些豪门权贵,她得掂量了再掂量才能办案。平民对右相,本是力量悬殊,这右相最爱脸面,状告她儿媳,等于打她的脸,惹怒了右相,这百月不知何时就会消失得无声无息。故此,她判他杖责二十,也未尝不是保全他性命之故。然而,方静玉一出场,这力量的对比就顷刻间发生了变化,这李鹤看起来是要倒霉了!
  
  那百月见有人为他说话,不等府尹指示,就转身与她磕头。
  方静玉侧身避过,不受他礼,朗朗笑道:
  “我只是看这厮不顺眼,上一次在大街上遇着,她竟然不跟我行礼!”
  众皆哗然,原以为这方大小姐是打抱不平,原来是泻私愤来了!
  
  方静玉来此也有个缘故。那杜公子深知京城中无人敢与右相做对,就连他的母亲在没有拿到充分的证据之前,也不会贸然出头,以免被人利用。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方静玉不管什么事都敢插一脚,顺着性子胡闹。于是,他提笔修书一封,派人送去了墨王府,交与方静玉。只说明日衙门有热闹可看,问她去不去。杜公子判断的不错,只要是方静玉去了,凭着她肆意地蹬低踩高的性子,她就不会由着右相之势独出风头,否则,南风一边儿偏,还有什么热闹可看!只要她出头,把事闹大了,这百月就有可能告倒右相的儿媳。
  
  此时,休堂半个时辰。
  熊大人立即派人去户部察看。正巧,太女刚好在户部历练,率人立刻搬出卷宗,查出了郡蓝县百月在五年前嫁与李鹤为夫。
  
  熊大人听说就连太女也插手了此事,更是秉公执法,当堂判定,按律,李鹤品行不端,停夫再娶,打二十大板,免去官职,永不叙用。
  这百月也是心气高的人,当堂申请和离,与李鹤断绝关系,孩子从此姓百,归百月所养。
  
  那右相本就是爱脸面之人,决不肯招赘白衣寒士,也命儿子提出和离。那陈绵本来还念着夫妻之情,一双儿女,结果被右相斥道:
  “眼皮薄、眼界浅的东西!连一介平民都不想要的妻主,你拿来当宝贝,实在是丢我陈家的脸!她本是势力之人,我一天为相,她一天待你情深,若我有一天失势,你被她卖了哭都来不及!我将她赶出府去,若你与她有联系,我打断你的腿!辱没门庭的东西,我相府没有这样的儿媳!”
  
  陈绵无奈,也提出和离。李鹤被迫离开了相府,被人指指点点,想离开京城,又不舍这里繁华,所以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禁心头火起,亲自去杀百月父子,幸亏方静玉多留了个心眼儿,派人暗中保护百月离京,将李鹤下到大狱,发配边疆做苦役。
  
  百月千恩万谢,向方静玉辞行,又谢过了杜公子,领着孩子回到了家乡。
  这才是,不慕财势,不慕权贵,虽然一时看走眼,却也求理得理,自身清高。这样的人活一辈子,虽说带着儿子生活清苦一些,又怎不让人钦佩!
  
                  任听琴
  方静玉沿着走廊弯弯曲曲行去,但见辟萝垂挂,掩映着山石,一道溪流顺着假山蜿蜒而去,耳边听得淙淙之声,转过假山,忽见水畔一簇幽兰,粉墙边栽着几杆翠竹。微风过处,竹如凤尾,萧萧飒飒;水聚成潭,鱼动涟漪,花如蝴蝶优雅映水。庭下芭蕉展翠,石榴花红艳似火。一袭宝蓝色衣衫的任公子,正坐在树下用白帕拭琴。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面上一喜,一双眼睛如两颗浸在水潭里的黑珍珠,晶莹剔透,光彩莹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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