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

第79章


  
  “还要这么久?”阿离吃惊道。人间的女子怀胎,总共也用不了一年。
  
  “一年还是短的,我有经验,肯定错不了。”
  
  阿离听说天后总共养育了六位仙君,确实称得上经验丰富了。——六个啊,再加上天帝天后,一家人凑在一起,骨牌都可以开两桌。
  
  “仙君们现在何处?”阿离试着没话找话说。
  
  天后慈爱地笑道:“别提了,没一个省心的,都天南海北各处跑,几百年也不回来一趟的。”将此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她又转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来,“南飞也忒不懂事,你怀着孩子,有什么不能让让你的?非要同你起争执。”
  
  女人之间果然比较容易互相理解!阿离顿时觉得遇上了知己,一个劲儿地点头。
  
  “男人有时候就跟孩子一样,固执起来什么道理都不讲的。”
  
  阿离再点头,小鸡啄米一样。
  
  “不过话也说回来,这种时候正好体现我们做妻子的通情达理。——对了,你们究竟为什么争吵?”天后总算想起来问一问原因。
  
  “……没,没什么,一点小事。”阿离支吾道。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她想要让他把天庭通缉的重犯给放了。
  
  天后叹息道:“那孩子最近忙着处理妖界的动乱,大概是太疲累了。人辛苦的时候,脾气难免差些。你多忍让着点,等他忙完了这阵就好了。”
  
  阿离心中一紧。“忙完了这阵”?是指抓住了罗生,还是……杀了他?
  
  “还有,父母争吵,对腹中孩儿也不好。”天后没察觉她一时的失神,现身说法,“我当年怀着老三的时候,跟陛下怄了两个月的气,结果他生下来以后,在兄弟几个里面脾气最差,动不动就发火,让我大伤脑筋。”
  
  准娘亲阿离赶紧记下来。她这辈子算是长歪了,豆芽菜今后可是要做淑女的,万万不能生了一副坏脾气。决定了,回去就跟孔雀和好。但是——
  
  “他不想和好,我也没办法。”她想起他不合作的态度就头疼。
  
  天后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男人嘛,给他点面子哄哄他,保准他顺着台阶下。”
  
  可是事实上,这台阶阿离搭得颇辛苦。
  
  她从天宫出来,干脆利落地把差事一翘到底,直接回了战神府。得知今日白天孔雀难得没有去营中,她先去茶房用滚水冲了一杯茶出来,亲自端去书房,一直送到他的桌案上。
  
  他桌上的文书比上次见到的更多了,堆成小山一样,竟连放茶盏的一小片空地都没有,阿离把两个卷轴收到一边,才勉强腾出一块地方来。
  
  “口渴了罢,喝茶。”她殷勤地对他道。
  
  他皱了皱眉,先将被她摆到一边的卷轴拿过来放在合适的位置,才端起茶盏敷衍地喝了一口。才一口,就放下了,仍旧全身心投入无边的情报中去,竟当她不存在了一样。
  
  阿离自觉无趣,默念着忍耐忍耐,道:“我给你磨墨罢。”
  
  绕到书桌那头一看,才看到他为了节省时间,早让人把墨磨成了汁,用瓶子装了,用的时候只管倒出来即可。
  
  她又转到他身后,柔声道:“肩膀酸了么?我给你捏一捏?”
  
  “不必。”他埋首于书册间,竟是连一个字都吝于多说了。
  
  阿离忍着蠢蠢欲动的怒气,端起茶道:“我这茶泡得怎么样?夫君还要喝一口么?”
  
  “水太烫了。”他头都不抬,直接拒绝。
  
  她看了看,果然茶汤已经显出了褐色。泡绿茶不能用滚水,她竟一时忘了。阿离丧气地把茶盏放回桌上,道:“我再去泡一……”
  
  “当心!”他突然捉住她手。
  
  但已经迟了。茶盏没放稳,底部一半斜搁在了一本书上,茶水洒了出来,淋淋沥沥地顺着桌子边缘往下滴。周围的几本书很快遭了秧,字迹都被水模糊了。
  
  阿离又手忙脚乱地去擦拭水迹。
  
  孔雀叹气道:“算了,你先出去罢,别管它了。”
  
  “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有和好。
  
  他看着她道:“阿离,我很忙。”
  
  这是在嫌弃她添乱,开始赶人了。她突然觉得很难过。若是被冤枉,她还能争一争,但他一点没有冤枉她,这反而让她心里更难受。
  
  “你……你什么时候能不忙?”出去之前,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淡淡道:“这辈子大概都没有不忙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节,回去扫墓踏青,先请个假。
81
81、我的父亲母亲 
 
 
  小孩子吵架的时候,常常用这句话收尾:“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理你我就是小狗!”
  
  阿离觉得孔雀说的那句话,中心思想和小孩子的气话是一样的。她诚心想来和好,却不料他一点不肯配合。这么大的人了,还闹别扭,你以为你是小白么!
  
  她跺脚:“你气死我啦!”当下把门摔得山响,走人。
  
  书房的对面就是她爹娘生前的卧房,她推门进去,对着墙上的一副画像哭诉道:“爹爹,你女婿他欺负我!”
  
  这画像除了落款“清湘”之外别无一字,但阿离就知道画的是她爹。除开种种直觉外,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实在是和她太像了。那额头,那鼻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画中的他手持宝剑,英武不凡,目光却十分温和,不带半点杀伐之气。说起来,孔雀身为战神,也没有戾气。真是奇了怪了,他们都是靠温良恭俭让属下信服的么……
  
  呸呸呸,怎么又想那个混蛋了,他怎么管理手下的关她什么事。
  
  她继续告状:“他一天到晚沉着个脸,好像我欠了他很多银子一样。我以为我和他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这副样子又是作甚?我不就是为朋友说了两句话么,他就不理我了,连你外孙女的面子也不给……”
  
  自从发现这副画像,她常常过来对着它说话,在那与她相似的容颜里想象父亲的样子。想象他的声音,想象他手掌的温暖,想象他宽厚的肩膀。就算她没有失去记忆,也只能通过想象来感知这个给了她生命的人。爹爹逝世的时候,她还在娘的肚子里,大概……跟豆芽菜差不多大罢。
  
  自从有了孩子,她第一次真正了解了父母对子女无条件的爱。
  
  父亲当爱她,正如她爱豆芽菜。
  
  哭了一通,心中清明了不少。想她作为女儿从来没有尽过什么孝,却每每劳烦父亲大人听她的抱怨和哭诉,阿离心生不安,决定把画像拿去外面晒一晒。
  
  屋外日头正好,阿离搬了一张凳子出来,取下画像摊在上面,自己也坐在旁边晒太阳,顺便看住画,以防它被风吹走了。
  
  画的一面晒久了,她把它翻过来时,却发现对着日光,画里的其中一块影子特别厚重。她奇怪地摸了摸,果然裱和褙之间有一块规则的、微不可察的突起,像是一张折叠的纸。
  
  阿离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不知是什么呢?藏得这么好,难道是爹娘的情书?或是留给她的信?她贼兮兮地把画像收进屋里,从靴子里摸出匕首——还是从蓬莱山上带出来的那一把——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裁开,将里面的纸拉了出来。
  
  是一张桃花纸,薄得透明,折了好几折。她展开来看了看,顿时大失所望。抬头写着“历届战神任期一览”,下面写着一些名字和数字。密密麻麻的一片,枯燥得紧,就像是文曲星君府中记录了人间各年各地雨水的文书。字迹金钩铁划,应该是她父亲的笔迹。
  
  真是奇怪,这样的公文为何要藏在娘给爹画的像里。
  
  她对着字就要犯困,强打着精神看到最后,已经差不多要睡着了,却被突然跃入眼帘的一片“恨”字醒了神。
  
  恨!恨!恨!恨!……
  
  后面整整半张纸,几乎都被大大小小的“恨”字占据,字迹凌乱,力透纸背。
  
  阿离惊讶地去看最后一行内容——“战神慕和,生于洪荒十九万年,于十九万一千年就任战神,卒于十九万一千五百年”。这其后,就是疯了一样倾泻而出的“恨”。
  
  那一手楷体非常漂亮,但写捺的时候,总是顿笔斜起,弄出隶书一样的雁尾,同画像上落款的写法一样。
  
  是她母亲清湘的笔迹。
  
  阿离猜测是父亲故去后,母亲再添了最后这一行字,和满纸的“恨”字。也难怪,丈夫永远离她而去时,她正身怀六甲,对命运该有多么痛恨!阿离的父亲还那么年轻,一千五百岁,神仙向来长寿,要不是为了封印妖王,他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可以陪着她一起走……
  
  阿离叹息一声,将纸折好。将纸原样放回画里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又打开看了一眼,瞄到第一任战神生于洪荒元年,卒于洪荒一千两百年。这个算术简单,一千两百减掉零,得到一千两百。唉,也是一位英年早逝的神,不知有没有孤儿寡母。
  
  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划过她的脑海,她急急将整个名单展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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