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世烟云

隔日，秋樱陪利子规到城内赶集，买些嫁娶用的物件。回来后，村民们帮助他们张灯结彩，准备三天后的婚事。
    云毅深受毒痛煎熬，临近死日，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勉强能支撑下去。梁王府和宰相府都未传来解救之法，云毅也无可奈何地干等着。
    利子规和秋樱在屋内做针线，云毅正粘着喜字，就在这时，村民呼道：“不好了，小丫被抓走了。”
    云毅、利子规和秋樱心急如焚地跑出来，见黄仙和雷昌提着小丫奔向树林。云毅二话不说，执起一把剑追出去，利子规跟在身后。
    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坡，黄仙和雷昌才停住脚步。
    云毅冷静地问道：“你们两人想怎样？放过这个孩子。”
    黄仙蓬头垢面，怒不可遏地道：“我们放过她，还怎么威胁你们？云毅，你可知这段时日，我俩过的是什么日子，朝廷那群疯狗追赶我们不放，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们还是逃不出他们的手掌。”他继续道，“你听，他们又追来了。”
    只听得马蹄声、脚步响，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来到身后。
    雷昌赶紧举起云伊恒，退到斜坡上，直等着禁军扑上来，他就将这个孩子砸到山石下。
    云毅急忙阻止他道：“你无非是要借我的庇佑，让他们饶你一命。好，我答应你！别伤害孩子。”
    耿卫带领禁军赶上来，看见云毅，作揖道：“云大人。”
    云毅对他道：“耿大人，我孩子在他们手上，请你网开一面，饶过他俩。大恩大德，云毅这辈子没齿难忘。”
    耿卫原本不想姑息，也不敢姑息这两个朝廷重犯，但见云毅如此哀求他，而且那孩子又在他们手上，他还能怎样？耿卫无奈点头，道：“好吧，云大人，我们听你的。”
    他们正往回走，突然，云伊恒一用力，咬住雷昌的手指，撕扯他的脸庞。
    雷昌手指被咬得生疼，双目也被抓得睁不开，乱七八糟地只能抛下云伊恒。
    哪知他这一松手，云伊恒摔落到斜坡上，瞬时滚向山底。
    “不要呀！”云毅和利子规始料不及，拼命往前冲，却见云伊恒早已滚下山底。
    黄仙和雷昌见势不妙，正要逃窜，耿卫赶紧命人上前包围他们。
    激励的打斗声在耳边盘旋，众人正在包剿黄仙和雷昌。
    云毅和利子规下到山底。“恒儿！”利子规声嘶力竭，涕泪交流，抱起云伊恒呼唤道，“恒儿，你醒醒！”
    云伊恒始终没醒过来，云毅望向山石堆，这一眼触目惊心，只见巨石的尖角处，那又长又尖的石笋，流淌着整片鲜血。不一会，利子规抱着云伊恒，她周身也淌满了鲜血。
    “恒儿！”云毅悲痛难当，沙哑着声音道，“你不能死，恒儿的性命是奶奶换来的，奶奶在天上保佑恒儿，你不能死！”
    云伊恒始终没动静，她连说一句、哭闹一下都没有，就这样静静地死去。
    云毅全身的血液冻到极点，他执起长剑，疯狂地向黄仙和雷昌扫去。
    黄仙和雷昌不由得手脚发软，这么多禁军尚且攻不破，更何况云毅前来助战。他们都料到，今天会是他们的完结。
    气势磅礴的剑招，飞云流水的剑法，云毅不出三招，便已洞穿黄仙的太阳穴。耿卫的剑，也刺中雷昌的心口。
    云毅丢下剑，卸去一身仇怨，又走向山底。
    耿卫对下属道：“将他们的尸体带回去，禀告朝廷。”他望了望云毅，只见云毅抱起云伊恒，扶着利子规，往张家村的方向走去。耿卫心情沉重，望着云毅在眼底消失，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只剩下叹气。
    秋樱坐立难安地等着他们，直到看见云毅抱着云伊恒、利子规蹒跚着脚步向她走来。“小丫，她……她……”秋樱捂着嘴，泪流满面。
    他们三人将云伊恒葬在姚慈和云浩墓边，最近一连遭遇重挫，云毅和利子规都已身心疲惫。
    云毅在姚慈坟前忏悔，道：“娘，我对不起你，我保护不了小丫，我尽力了，还是保护不了她。”
    利子规两眼无神，在云伊恒墓前喃喃自语道：“娘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恒儿，娘想要给恒儿多点补偿，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恒儿，可是上天偏偏要剥夺我这种权利。这是我的报应吗？如果上天要报应我，就报应到我身上，把恒儿还给我！还有梦儿，为何我的孩子，都要先我而去？”说完扑倒在地上，痛不欲生。
    秋樱摇摇头，劝慰道：“姐姐，忧能伤身，节哀顺变！”
    利子规已然昏倒过去，云毅把她抱到屋内休息。一连几天，她不断发高烧，身子变得十分虚弱。他不停地照顾她，安慰她，他们只能紧紧抱紧彼此，温暖彼此。
    直到第四十九天到来，就在后日，利子规振作起来，搂着云毅的脖颈，对他道：“明天，我就嫁给你好吗？我此生最后一个心愿，便是嫁你为妻。”
    云毅的泪水刹那间滑落，他不停地吻着利子规的额角、脸面和粉颈，动容地对她道：“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娶你为妻。”
    次日，天朗气清，张家村一片繁忙，村民们张罗喜宴，敲锣打鼓为云毅和利子规庆贺。今晚，他们就要拜堂成亲，张家村好久也没这么热闹。李光和韦虎风闻讯而来，为云毅忙里忙外。耿卫换去一身官服，也来祝贺云毅。他们曾跟随云毅出生入死，这是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兄弟情义。
    秋樱跟着云毅挨家挨户送贺礼，利子规在新房内，忙着穿戴嫁衣。以前她穿的皆是金丝红绸，而如今这袭嫁衣虽很平常，几乎没有任何修饰，却把她衬得更明艳动人。
    就在这时，有人走进她新房，一身淡紫色的绸衣，雍容华贵，娴静温雅。那样的如花美眷，她不会忘记，恐怕云毅更加不会。
    她是烈酒，那么她就是淡茶。
    “郡主，你是来？”利子规轻轻问道，她看出西夕郡主瞧向她时，眸底正闪着艳羡的光彩。这身艳红的嫁衣，本来是她为云毅穿上，而云毅，本来就是她的。
    “你真要和他成亲吗？”西夕郡主问她，正如她也这样问过西夕郡主。以前她有多不甘，西夕郡主此刻就有多不舍。
    “是的，任何人都拆散不了我们。”利子规有点傻，西夕郡主之前似乎也是这样回答，任何女人都相信，她与爱人情比金坚，别人都破坏不了。
    “明日他就要死了，如果你爱他，就放了他，我们有办法救他，今晚是最后的期限，你把他送到梁王府。”西夕郡主说完，正要跨出门去。
    利子规心凉如水，忽然哀求道：“郡主，请你成全我们！你根本不清楚我和他经历过多少风雨，我们共患难，彼此扶持，才要得偿所愿。你不知道，我为他生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死了，她是我们心底永远的痛，我们再也分不开，你明不明白？”
    西夕郡主听到利子规为云毅生过一个孩子，心里仿佛有什么被狠狠撕裂，一时痛不可挡。她强忍住怒气，不愠不火道：“你不想看他死，就快刀斩乱麻！”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跨门而去。
    利子规怔怔地站着，她是要得到报应了，她该怎么办？放了他？即使她放了他，他放得了她吗？
    夜晚，没有星光，只有皓月当空，漫洒清辉。
    利子规在新房内，等着秋樱扶起她，带她到正厅，接过云毅手头的红绫，与他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云毅心满意足，她是他的妻子。几经磨难，几许挫折，他们终于结成连理。
    “送入洞房！”司仪兴高采烈地高喊，众人极力喝彩，场面恢宏热闹。
    云毅牵住利子规，温文一笑，缓缓步入新房。
    李光、韦虎风与村民觥筹交错，众人吆着唱着，庆贺新人新婚快乐。
    云毅挽着利子规坐到床头，轻轻将她头上的喜帕揭下来，露出她两痕秋水，摄人心魂，他永远都看不够她。他斟了合卺酒，递一杯到她面前，两人勾手对饮，然后放下喜杯。“子规，我们做到了，你是我的妻子。”他说完，突然手捧心口，深锁眉尖，无比难受。
    痛楚越来越剧烈，云毅强忍不住，挣扎地倒在床上，辗转反侧。
    “你怎么了？”利子规抚着他的脸，他的身。她多么希望云毅还能告诉她，他所深受的剧痛。但这次云毅痛得厉害，痛得他无法开口。
    利子规眼睁睁看他双目失去往昔的神采，变得异常暗淡，她心底的恐惧越来越深，他是要离开她？他是要死吗？利子规俯身抱紧他，撕心裂肺问道：“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我该怎样不失去你？”
    没人听见利子规的嘶喊，外面实在太热闹，人们对酒开怀，一致讨论新人婚后幸福的生活，他们心里多么羡慕他们，这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和最温厚的新郎。
    利子规无路可选，她扶起云毅从后门走出，带上村民的祝福，远离喧嚣的世界，她带他来到马棚，牵出他的飞云马，让他躺在马鞍上。
    “云毅，我要你活着，即使咱们在不同的世界，我都永远祝福你！回去她身边吧！”她举起手，咬破嫣唇，最终还是拍了马背。
    飞云马蹬着蹄子向前飞奔，就在拐角处，那马忽而回头，望了利子规一眼，而后亮起悲怆的嗓子嘶嚎一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眼前是漆黑的原野，故人已经离去，他去哪里？他正向着光明大道奔去，在那个繁华的都城中获得重生。那里他的功名梦、兄弟、情人永远等候他。而她，这世界早就将她丢弃，她没有丝毫容身之地。
    迎面扑来一阵阵彻骨的寒风，利子规孤独地守在风里，等着没有明天的明天。明天，当东方肚白，村民们都会围上来，逼她道出那个美丽又无情的谎言，那场人世间最幸福和最痛苦的婚姻，那个躺在马鞍上离她而去的男人。
    利子规一步一个脚印地向汴河边走去，她每一步都在思索，她该何去何从？她的孩子死了，她的丈夫走了，她以前的坚持都化为泡影，她还剩什么？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出来时，当她在世上唯一的朋友、兄弟和夫婿还未出现时，不如就让潺潺不息的汴河水淹没她的身躯，利子规忽然下定决心。
    那一缕晨光还未出现，村民的笑容已在河滩上蔓延，利子规感到无比恐惧。她把系在青丝上的红纱巾轻轻放走，带去她仅有的希望，留下她全部的祝福。那个躺在马鞍上离她而去的男人，他还会回来吗？也许某一天他会回来，可不是现在，也许那一天他找不到她，只是从人们口中听说，在某年某月某个时刻，在晨光即将洒满人间的那一刻，有一位美丽的女子，放走了系在发丝上的红纱巾，纵身一跃，成为汴河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