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吻

第15章


她不能放弃希望,而令丽雅失望。
  拉丁区有如一座由铺设鹅卵石的窄小街道所构成的迷宫,平日挤满从邻近索邦区来的学生,及被稀奇的精品店和具民族色彩的商店吸引而来的购物者,但今天寒冷的雨冲淡了人潮。然而,网吧永远都是忙碌的。黎璃一边收起雨伞,脱下身上的雨衣、围巾及手套,同时勘测着店内,找寻一台没被占用且位置又最不显眼的计算机。她在那件有衬里的雨衣底下穿了件加深眼眸彩度的艳蓝色厚高领毛衣,短靴上是件宽松下垂的编织长裤。一把套入足踝皮套的二二口径左轮手枪,就挂在右脚踝上,随手伸进短靴就可以拿到,而下垂剪裁的宽松长裤,刚好藏住可疑的突出线条。过去几个星期,因为每次接近维多前的搜身,所以她无法携带武器,毫无防卫能力的感觉令她恐慌至极。但以当时的情况,无防备反而比较好。
  她找到一台坐定时可看见门口的计算机,除了角度绝佳之外,还拥有店里最隐密的位置。然而,一个看似上网查看电子邮件的美国少女正占住位子。美国人很容易就被认出来,黎璃心想;不是因为他们的穿着或是风格,而是他们本身一种由内而出、近乎傲慢的自信,这种自信特别令欧洲人恼怒。她自己可能仍保有这种姿态——她应该仍有——但这些年来,穿衣服的格调及外表态度已经改变许多,多数人看她的肤色发色,会误判她是北欧人,或是德国人。现在已经没有人一看见她,就自然联想到美国派及棒球。
  她一直等到女孩查完电邮离开后,才悄悄地走去空位。这里每小时的收费非常合理,无疑是因为大学生常来消费的缘故。她先付了一个钟头的钱,预估自己至少需要那么久。
  她从法国最大的媒体「世界报」下手,搜寻介于八月二十一日和朋友最后叙餐,到二十八日他们被杀,那段时间的数据库。唯一出现「赖氏组织」等字的新闻,是在国际财经版有关维多的报导。她看了两遍,想找出任何另有隐情的线索,但却徒劳无功。若不是她不懂财经议题,就是真的没暗藏玄机。
  巴黎地区共有十五份报纸,大大小小皆有。她必须逐一搜寻,涵括七天最有可能发生事情的所有资料。这项工作相当耗时,计算机有时花费漫长的时间才下载一个网页。有时网络断线,又必须重新登入。过了三小时后,当她搜寻金融报纸「探索」的新闻时,才中了大奖。
  一则仅有两行篇幅的小花絮。八月二十五赖氏研究实验室发生爆炸,继而引发火灾,他们用「规模很小」及「有效控制」来形容这事件,仅造成「轻微损失」,绝不会影响实验室研发疫苗的进度。
  艾瑞是个神乎其技的爆破专家。他认为只要谨慎规划,就可设计出足量消除目标的炸药,所以他向来不赞同漫无节制的大规模破坏。炸掉一个房间就够时,为什么要毁掉整栋建筑?或是摧毁一栋建物就够时,为什么要将整条街夷为平地?「有效控制」通常被用来形容他的杰作。汀娜除了是个神枪手之外,还擅长闯越保全系统。
  黎璃不能肯定是他们做的,但感觉像是。至少是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但愿它会引领到正确的方向。
  趁网络还联机,她叫出所有赖氏研究实验室相关的资料,找到地址及实验室总监的名字等寻常却有用的资料,发现实验室的总监就是她认识的乔文森医生。原来如此!她接着用搜寻引擎找他的名字却毫无结果,当然她并未预期他会将自己的住宅电话公开在网络上。最简单找到他的途径就是网络,但绝不是唯一的方法。
  她注销网络,伸缩双肩,并前后摆动头部以放松颈部紧绷的肌肉。她已经三小时没离开计算机终端机,每一条肌肉都僵直,同时也需要上化妆间。她感觉有点累,但不似昨天那般疲惫,她很满意从地铁快走到这里时所展现的体力。
  离开网吧时仍下着雨,但雨势已减弱到比毛毛雨稍大。她撑开雨伞,想了片刻,接着往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去。她肚子饿了,虽然已经多年没吃,但她非常确定中午想吃什么:一客大麦克汉堡。
  洛克再次自我质疑下一步要采取的行动。他开始该死的厌倦这种质疑,却无法自拔。
  他找到贾家以前住的地方,发现住所明显清理整修过,现已出租或出售给另一个家庭。有个粗略的念头,想闯进去瞧瞧可以发现什么,但那行动仅限于没人搬进屋里时才有意义。一个年轻妈妈开门迎接保姆——从外貌相似度来看,应该是她的母亲——在她可以阻止之前,两个学龄前小孩夺门而出冲入雨中。两个大人用尽叫唤及嘘声围捕两个格格笑的攀墙小将,将他们赶入屋内;年轻妈妈抓着雨伞及提袋又冲出来。可能是赶着上班或是采购,但都不关他的事。重要的是,这房子已经有了新住户。
  就在此时,他开始质疑下一步的行动。他原本想向邻居及当地市场的店面老板,询问贾家的事,例如他们有哪些朋友等问题。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先问了那些人,等到她来探问时,一定有人会告诉她,前一天或甚至几个小时前有个美国男人也问过这些问题。她不愚蠢;立刻会知道那代表什么,随即找另一个地方藏起来。
  昨天为了赶上她而紧追在后四处跑,如今他必须调整思考模式。除非能确知她的下一步,尾随在后才有效。现阶段,他承担不起惊动她,或令她再度消失无踪的后果。
  经由穆查理的管道与法国交涉的结果发现,黎璃以柯玛莉的身分飞回巴黎,但护照上的联络地址却是鱼市场。她也有小小的幽默感,他想。她不会再用柯玛莉的身分,也许她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又套用另一个他绝对查不出来的角色。巴黎是个居民超过两百万的大城市,她对这地方又比他熟悉许多。他仅有一点点机会与她交集,他不想因太过急躁而功亏一篑。
  他轻松地开车绕行社区,感觉四周的环境,以一种随兴的态度,观看匆忙走在街上的行人。不幸的,大多数人撑着雨伞遮住了部分面貌,即使没被伞遮住,他也不晓得黎璃现在用的是什么伪装。除了没扮成老修女,她似乎千变万化,也许他应该开始留意那些修女。
  同时,他或许应该跑一趟赖氏实验室,亲眼瞧瞧外部的警备措施。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可能需要混进去?
  吃了一顿不健康但心满意足的午餐,黎璃搭国营铁路到艾瑞及汀娜居住的郊区。抵站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微弱的阳光断断续续从阴暗的灰云里露脸。天气没有更温暖,但至少不再有雨而令人外表狼狈。她依然记得维多去世那晚的短暂暴雪,巴黎今年冬天还会有雪吗?巴黎并不常下雪。丽雅多喜欢玩雪呀!几乎每年冬天他们都带她到阿尔卑斯山滑雪,三个大人疼爱她更甚于自己的生命。黎璃自己从不滑雪,一个小意外就可能令她几个月无法接工作,但她两位已经退休的朋友如痴如狂地热衷这项运动。
  回忆如同明信片般一张张闪过她的脑海:丽雅三岁时穿着一件鲜红的雪衣可爱圆胖的样子,堆出一个迷你且极不对称的雪人。这是她第一次上阿尔卑斯山。丽雅在羊肠小径上滑行,尖声叫喊:「看我!看我!」汀娜头朝下掉进雪堆并爆笑着,看起来像传说中的喜马拉雅山云人而不像个女人。丽雅在楼上熟睡时,他们三人围着炽谈的火炉开怀饮酒。丽雅掉了第一颗牙、开始上学、第一次独舞表演、第一次出现从小孩转青少女的征兆、去年开始有月事、烦恼她的发型、吵着要涂眼睫毛。
  黎璃短暂地闭上双眼,身体因痛楚及愤怒而颤抖。她的心中盈满哀伤,得知他们的死讯后这种感觉时常出现。从那刻起,她仍看得见但已感受不到灿烂的阳光,太阳的温暖似乎无法照临身体。杀了维多令她满意,但仍无法唤回阳光。
  她驻足在朋友以前居住的房子外头,如今里头已住了其它人,她怀疑他们是否知晓几个月前曾有三个人在这里丧生。她有种遭到侵犯的感觉,似乎每件事都应该保留原样,他们的物品应该原封不动。
  她返回巴黎、亦即发现他们被谋杀的那一天,她已取走一些照片、丽雅少许的游戏器具及书册、几件童年的玩具,一本由她开始而汀娜欣然接手的丽雅幼儿时的相簿。当然房子那时已经被隔离围封也上了锁,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原因之一是她有钥匙,再者,如有必要她也会将屋顶一片片掀开进入屋内。其它剩下的物品呢?他们的衣物、私人财产、滑雪器具呢?那天之后接连几个星期,她忙于找出是谁杀了他们,并着手复仇的计划:当她再度返回时,房子已经彻底清理过了。
  艾瑞及汀娜各有一些亲人、堂兄表姊等,但都不亲。也许有关当局通知那些亲属,他们已前来收拾物品。她希望是如此。若是亲人拿走他们的所有物倒还好,她憎恶是被某个不相干的清洁人员将东西打包后扔掉。
  黎璃逐户敲门和邻居们聊聊,探问友人被谋杀前的那个星期,是否看见任何人来访。她之前已经问过他们,但当时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他们当然都认得她:这几年她常来这里,点头打声招呼,停下来寒暄一下。汀娜向来是个和善的人,艾瑞稍微孤僻些,但对丽雅来说没有人是陌生人。她与这些邻居维持非常良好的关系。
  尽管如此,却只有一个人记得看到一些事:那是住在隔两间屋子的鲍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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