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风景都看透

第25章


  偶尔他会故作不经意地在闲谈中提及时经纬,比如他说找时经纬借了本书看,她就会很理所当然地说:"那种人也会有品位?"如果他说时经纬传访谈初稿过来,写得还不错,她会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这家伙也就剩下这一技之长混混饭吃了。"她会特意向他剖明,她和时经纬之间并无任何普通朋友之外的感情;然而她自己从末发觉,在并不经意的时候,她听到时经纬这个名字,所表现出的习以为常,己令他深深嫉妒。
  那种神态口吻,好似时经纬之于她,不过阳光、空气这样不值一提的东西。
  陆茗眉从未发觉,她过去现在,都未曾相信另外一个人,像相信时经纬一样随性自然。
  现在无法继续欺骗自己,程松坡知道那些欲言又止的忍耐,那些看似玩世不恭的掩饰,都代表些什么。原来他不懂得这些,年少时心高气傲,以为爱不该有任何欺瞒,经得起所有磨炼,容得下锥心刺骨的伤害。现在他明白时经纬目光背后的深沉,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无法言说的爱,明白这些是因为,他自己巳开始懂得。
  程松坡的手依然抚在陆茗眉的发上,绵顺的发丝绕在他指间,到底还是滑开了去。他默然叹息,忍痛掰开她搂在腰间的手。陆茗眉恃然抬首,慌忙解释道:"那次……那次我跟你闹别扭,喝了几杯酒,他劝我……我……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很久,我就想找个人说说,我真没想到他会……"她忽然住口,因为程松坡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她,丝毫不为她所动的模样,她心里更慌了神,"松坡,我和他没什么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陆茗眉将信将疑,只觉他目光疏离,似乎穿过她的面孔,落到岁月之外。
  "你怪我?"她可怜合合地间。
  程松坡摇摇头,"我不怪你!"陆茗眉越发狐疑地瞪着他,一丝苦笑泛起在程松坡的唇角,"很多事情,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的。"他轻轻挣朋她的怀抱,陆茗眉失望摇头,"你还是在怪我。" "你……"程松坡抿抿唇,明明知道该斩断一切,却在面对陆茗眉时,无法战胜心底那一点点小小的念想,久久后他轻声道,"你让我冷静一下。" "我找他问明白,"陆茗眉拉住他的胳膊,像拽着最后一根稻草,举起右手向他保证道,"他要是故意写出来的,我就和他绝交。"程松坡笑笑,又点点头,陆茗眉忙又补充道:"然后再也不和他见面!"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像原来给他做模特的时候一样,"我不动,我保证,一动也不动,多少个小时都行!"其实她三分钟都坐不住。
  程松坡伸手摸摸她脑袋,笑着点点头,提起他简单的行李,在陆茗眉一脸期盼中轻轻掩上门。
  在陆茗眉这样殷切的目光里,他终究没有勇气问她:难道你没有发现,在我回来的日子里,你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发自内心的笑容吗?
  程松坡没有心情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时经纬在何种情况下写出这样一篇文章,他只知道,那些他和她曾固守多年的许多秘密,早已在时光的践蛇中碾成灰烬。
  只是陆茗眉还不曾发觉,但是他知道,时经纬早晚会让她明白,沧海已成桑田。
  门轻轻地被关上,门锁擦的一声扭上,像一声咒语。陆茗眉怔怔地瞪着门锁,不晓得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瘫坐在地板上。
  他轻轻掩上的门,埋藏掉过去十余年的光阴,以至于她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梳理任何思绪。
  手机嫡哺地响起来,是时经纬的短信,很简短:上机了,天气不错,航班准点,晚上见。
  言简意赅,语意明确,陆茗眉只觉浑身瘫软,连按"返回"键的力气都不再有。攀着门把手缓缓站起身,陆茗眉收拾好茶几上的那本杂志,又细细地看过一遍,再去卫生间洗把脸,准备出发去机场。
  她倒要看看,时经纬究竟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用在路上的时间和航班飞行时间大致差不多,浦东机场的黑夜和白天向来是无法分清楚的,因为灯光过于明亮。她在拿行李的大厅外等时经纬出来,未多久就看到有乘客来等行李,时经纬在最后面,戴着大大的口罩,一路东张西望,好像是在找她。陆茗眉往显眼的地方站了站,时经纬找到行李后出来,神情憔悴,脸色虚白,甚至脚步都在打飘。陆茗眉迎上去,时经纬朝她笑了笑一他戴着口罩,然而看得出眼睛里都是笑着的,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他半真半假地朝陆茗眉笑道,"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给我接机的人。"陆茗眉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槽住,微楞后才嗤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时经纬停住脚,依然是似假还真的笑容……
  陆茗眉想说难道你父母没有接过你,转念一想,时经纬的父母,倒真有可能对儿子这样放心的;她又掰指头算时经纬的朋友,比如席思永或成冰,算来算去的结果居然是,时经纬这种人,哪里需要人接机呢?
  因为他是12580、Mr.Know All嘛!
  只是Mr.Know All现在身染重病,惨兮兮的。
  看他强打精神的模样,陆茗眉倒不好意思开口了,心里明明想这无论如何也是你的错,即便有千万苦衷,这件事你也是做得不厚道。可看他说一句话都要喘几口粗气的样子,她又实在做不出严刑逼供的事来了。
  排队等出租车,时经纬又问:"吃过饭没,去吃宵夜?"陆茗眉狠下心肠,刻意让自己的笑容严肃几分,"不用了,我先送你回去,再让司机送到我家好了。"她倒想看看,时经纬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他特意要她来接他,定是料到她要找他算账的。
  开场白的难题,索性留给他好了。
  出乎意料的,时经纬也沉默到底,的士开到他住的小区,陆茗眉帮他把行李从后备箱取出来,忍不住问:"时经纬,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时经纬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有些漫不经心地笑,"看起来是你有话要问我。" "那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时经纬依旧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良久后他点点头。
  陆茗眉末死心,迟疑着间:"自愿的?"时经纬末置可否,上眼皮轻轻地搭搭下眼皮,算作肯定的回答。
  陆茗眉想也不想的,条件反射似的,把小行李箱往他身上狠狠一砸,然后一耳光抽在他口罩上。
  真是没什么疑问的,杂志上都标着时经纬的名字了,时今日在媒体圈的声名地位,难道有谁敢冒他的名字不知道内情的人,总共不过三五人,除了时经纬,谁会发篇文章出来?
  时经纬不单揭穿程松坡的身份,甚至连提携他上位的明爱华,也一并痛打落水。    陆茗眉直觉自己太过幼稚,当初她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他今天的卑劣行径,和明爱华十数年前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差别?
  程松坡的父亲于明爱华有救命之恩,明爱华能出卖他,出卖他不止,还毁掉他在禅邦的全部基业,生死相许又如何?命运注定的相逢又如何?不过都是她事业上的垫脚石而已。陆茗眉又觉好笑,母亲那样辛勤调教时经纬出来时,可会想到他在自己退休后会这样反噬?
  也许明爱华就是因为这一点和时经纬惺惺相惜呢。
  真是早该想到的,时经纬原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那天晚上他或许是有安慰她的心,然而等到太阳升起,他就意识到这故事的利用价值了。朋友算得了什么,老师又算得了什么。
  今大竹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吧?陆茗眉想,和时经纬认识的这大半年,她不是没有机会认清楚他的真面目,恰恰相反,太多的蛛丝马迹,曾证明时经纬是怎样的人。
  那还是去年年尾的事,银行里有位女同事办离婚,因为丈夫出轨,在打离婚官司争抚养权。开庭的那天同事情绪颇不稳定,便请陆茗眉去陪她,也好提醒她在法庭上保持平静。官司打得很不顺利,同事原以为放弃追诉丈夫在离婚前转移财产的事,可以换取丈天在抚养权上的妥协,没想到夫家因为他们生的是儿子,在抚养权问题上寸步不让。对万的律师也极狡猾,用尽办法激怒陆茗眉的同事,以此证明她不仅在经济条件上没有优势,连精神状态万面也不适合获得抚养权。
  陆茗眉震惊于同事前夫的无耻,更被律师化黑为白的能力激得火冒三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同事输掉这场官司,人财两空,在法庭外同事和对方律师争执起来。陆茗眉想劝架却无从下手,眼看着吵架有升级为斗殴的趋势,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挡住了同事砸向对方律师的手提包。
  来的人自然是时经纬了,他和对方律师是老交情,那位律师的车恰好坏了所以叫时经纬来接他。陆茗眉很诧异时经纬居然和这样的律师交情甚笃一 一她当然明白时经纬的工作性质会让他认识形形色色的人,然而时经纬居然说他和那律师是多年的牌搭子,好得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陆茗眉当时觉得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时经纬的行事方式还真和那位律师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这样讥刺时经纬。没想到时经纬振振有词:"这是用现实告诉你,做事不要太感情用事。
  你的同事明明可以用她丈夫出轨这一条要求得到更多财产并争到抚养权,她却主动放弃自己手上的砝码,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早己出轨的男人身上!也就是说,这些财产和抚养权都是她变相自我放弃的,我的朋友只是尽他做律师的本分,为他的当事人减少损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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