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颜枫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好像被一条露出獠牙的毒蛇盯上，慢慢缠绕上来一样滑腻难受。
  “原来阁下就是颜先生。”明杰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难怪哈斯对你念念不忘，果然是绝色。”
  颜枫听他言语肆无忌惮，脸一沉站起来：“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先出去一下。”他没有等明杰回答，甚至没有看韩晋一眼，转身就向外走。
  
  出了大门，被寒风一激，颜枫突然有些后悔。这样一个大毒枭亲临，千载难逢，自己竟然因为对方的一句戏言而错过了探知底细的绝好机会！
  他顺着花园小径迟疑着走了几步，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再厚着脸皮回去。
  这时身后传来涩重的脚步声，跟上来的人很快和他并肩，比划着说：“颜少，对不起。明杰先生无意羞辱您。只是因为我为了能再次前来贵帮，曾向他坦白过我对您的心意。”
  颜枫转头看向这个外表凶悍粗豪，实则细心体贴的男人，挑了挑嘴角：“哈斯先生，应当是我说对不起。失礼了。”
  哈斯连连摇手：“明杰先生不会介意的，正好他和楚先生、韩先生有事情要谈。如果颜少不介意，我可以有幸陪您走走么？”
  “请。”
  
  颜枫趁机给了自己不用勉强回去的理由，向花园深处走去。
  哈斯讨好似的紧紧跟着，殷勤向他介绍泰国方面的情况，甚至将这次明杰亲自前来的目的都说得一清二楚。
  明杰与楚云合作已久，上次楚煌将这条线抵给了韩晋，这次忠义堂又彻底并入明月社，他们以后要正式和韩晋合作了。经过上次的试探□易，韩晋表达了深入合作的意向。哈斯经过仔细调查，回去汇报，明杰决定将明月社作为一条国内主要流通渠道来培养，因此请楚云搭线，亲自来见见韩晋。接下来，会陆续有数额极大的交易。
  
  颜枫听他说着，心里一阵阵发寒。看来韩晋是坚持要将这条不归路走到底了！
  他想到自己得到的关于明月社的各种资料，想到现在就坐在厅中的那位大毒枭明杰，忽然有些心慌意乱。如果最后不得不将这些证据交给警方，如果继续将韩晋与明杰随后的交易情况传送给罗辰，他颜枫这算什么？大义灭亲么？韩霖……一定会责怪他的！
  
  哈斯见他始终沉默着不吐一言半语，忍不住问：“颜少真的是……是跟韩先生在一起了？”
  “没有。”颜枫心里有气，立刻摇头，“我和他没有关系！”
  哈斯大喜，神色间顿时殷勤起来，“我就说嘛，韩先生年纪大了颜少十多岁呢。”
  颜枫没想到他连自己和韩晋的年龄都打听清楚了，不觉好笑。
  这时两人又走回了小白楼前。哈斯看了眼灯火辉煌的大厅，耸耸肩：“没想到楚韩两家几个月前还斗得你死我活的，这没几天就结了亲，你们中国人真是有趣。”
  
  颜枫只当他是说楚煌和韩晋之间的几次明里暗里的交锋，笑了笑没说什么。隔着远远的透明大落地窗，他全神贯注看着大厅里的明杰、楚云和韩晋，仔细辨别着三人的唇语，似乎是在谈利益分成问题。
  哈斯接着道：“听说先前韩先生的弟弟破坏忠义堂的生意，还是楚家二少爷让人做了的。没想到二少自己这么快也出了事。”
  
  颜枫本来对这人的话并没往脑子里去，只虚虚地应着，忽然听到楚家二少爷几个字，悚然一惊，回头看向他。哈斯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忙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自以为温柔的微笑。
  颜枫只觉着眼前发花，口舌发僵，张了张口，终于哑声问道：“你说什么？韩霖是楚煌派人害死的？你怎么知道？”
  他嗓音干涩，这几个字几乎是撕扯着声带发出来。哈斯对他的过激反应有些惊惧，不由自主退开一步：“道上传出来的。”他接着又补上一句：“这事不是我们做的，我并不是个嗜血的人。”
  
  颜枫脑中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站稳了身体。他盯着大厅内谈笑风生的韩晋，猛然转身，疾步朝小红楼方向奔去。哈斯见他一句话不说，突然扔下自己就走，不知道哪里不慎，又得罪了这个青年，一时瞠目结舌，愣在那里。
  颜枫没有叫陈威，而是直接上了车，踩上油门冲向楚宅大门。
  “开门！”他降下车窗厉声吩咐。门口的守卫认识他，忙打开门放他出去。
  
  落日的余晖洒遍天地，别墅区的道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人，银灰色奔驰的速度几乎被提到了极致，寒风呼啸着掠进大开的车窗，刮擦着敏感的肌肤，颜枫暴热的头脑渐渐降了温。
  
  车子进入市区，降下车速，在纷扰的街道上随波逐流，漫无目的地滑行着。
  既然道上传出这消息，韩晋必然也知道了，可他为什么不出面查清真伪，替韩霖讨回公道？
  愤怒、痛恨、厌恶、失望……种种情绪在胸臆间激荡。
  他实在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这是楚煌做的！
  楚煌回国时间不长，他和韩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买凶杀人？仅仅是为了家族生意么？黑道上的血腥暴力司空见惯，以这种直接有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忠义堂也未必做不出……
  
  胸口骤然划过一道短促而尖锐的疼痛，瞬间就无影无踪了。颜枫慢慢伸出手，轻轻按上怦怦跳动的心口。楚家二少……对于他……毕竟是有些不同的！这一刻，他虽然不想承认，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楚煌！
  是或不是，他都要听他亲口告诉他！
  
  颜枫开着车绕着市区转了两个圈子，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一般。楚煌自从出事后就音信全无，已经一个月了，这人竟是生死不知。
  昨天楚云给自己名片时的情景在眼前闪过，他心思一转，将这些日子的事件仔细理了理，陡然间豁然开朗。
  可以确定，一，楚煌还活着，二，他没有遭人绑架，三，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受了伤，躲在安全的地方养伤，而且躲的还是楚云！
  
  车子在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逆向的大转弯，引起了一片刺耳的急刹车声，七八辆车的司机都伸出头来大骂。颜枫毫不理睬，车速飙升，穿过十几条街，很快到了崔伯的小面店前的巷口。
  正是晚饭时间，豪华轿车停在简陋的巷子前，立刻引起路人的围观。
  颜枫下了车，甩上车门，大步走进了巷子。窄巷尽头，暖暖灯火中，人头攒动。小面店里吃饭的食客多数都是周围的邻里和熟客，寒暄的、胡侃的、划拳的，热火朝天。
  
  颜枫在门口站了片刻，小店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位气宇轩昂、英俊非凡的青年。窃窃私语中，一位胖胖的大婶忽然扬声喊了一嗓子：“崔伯，你有客人！”
  后头厨房答应一声，很快，崔伯用围裙擦着手出来，抬头看到他一愣，随即笑呵呵请其他客人在角落里腾出一张桌子，招呼他过去坐下。
  颜枫纹丝不动，只盯着崔伯，淡淡道：“我来找人，找小煌。”
  崔伯看着他微笑：“我记得你叫小枫，上次小煌专门带你来崔伯这里吃过面。”他拍了拍桌子，“过来坐吧，崔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面。”
  他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颜枫慢慢走过去，在桌前坐下，目光向周围一扫，一直盯着他看的众人纷纷回过身去，埋头吃面。
  过了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放在了面前，崔伯从筷笼里拿出一双竹筷递过来：“吃吧，多喝点热汤。外面冷，你穿这么薄，小心受凉。”
  面碗里细细的面丝根根透亮，中间几块牛肉色泽鲜美、香气浓郁，颜枫顿时食欲大起，低低说了声“谢谢”，接过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颜枫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崔伯过来问：“小枫，再来一碗？”
  颜枫摇头：“我要见楚煌。”
  崔伯在他对面坐下，仔细看了看他，低声说：“小煌从国外回来这么久了，只带你一个人来过我这里。我知道，他对你和别人不同。小枫，回去吧，这里没有小煌。”
  颜枫挑了挑眉，笑了：“崔伯，你去忙，我今天不见到人是不会走的。”虽然崔伯说的肯定，可颜枫却已经从他的话中认定，楚煌，就在这里！
  
  崔伯不再劝，进去泡了一壶茶给他：“既然不想走，就先坐着歇会儿，茶不收钱。”
  颜枫抿了一口，满嘴苦涩，一咧嘴：“这是什么？”
  “苦丁茶，不值钱。小煌最爱喝这个。”
  崔伯去招呼剩下的几个客人，颜枫又喝了一口，仍是苦得难以下咽，他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真是头猪！”虽然并不喜欢，他仍是一口接一口喝了下去。
  
  等到小面店打烊，崔伯熄了灯，锁上了店门。意外的是，他没再来赶颜枫离开，反而直接推开后门出去了。
  环顾空无一人的黑漆漆的小店，颜枫苦笑。崔伯不会就这样把自己仍在这里吧。
  
  “是找我的么？”
  身后近在咫尺的熟悉嗓音几乎让颜枫惊跳起来，他猛然回身，还没等看清对方面目，就已经被大力拥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听崔伯说你想见我，已经等了一个晚上。”耳畔的嗓音温柔之极，如同细细的羽绒扫过心尖，颜枫一时间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