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绝色之妖娆倾天下

第62章


走到房里,宇文邕将她放下之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玉盒子,道,“这是波斯国出产的螺子黛,前些日子刚从宫外入贡,听说还不错,所以拿了一些给你。”
    长恭瞥了一眼,在齐国王宫里她也见过这种叫作‘蛾绿’的螺子黛,价格非常贵重,一粒十金。宇文邕的生活简朴,她这些日子也是亲眼所见,所以对他忽然拿出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她,不免有些惊讶。
    “我用不着。”自从住在这里之后她从没接受过他的任何赏赐。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随手拈起了一颗,在水中化了开来,一手制住她的身体不让她乱动,一手轻轻地替她画起了娥眉。
    “我不喜欢!”她恼怒地反抗着,将头扭来扭去不让他画。
    “再乱动我可要亲你了。”他不得不用威胁的口吻迫使她乖乖地配合。小心翼翼地画完了两根眉毛。他随手拿起了一面铜镜放在了她的面前,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你看看,我画得怎样!”
    长恭本不想看,可又有些按捺不住好奇所以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镜子里的她,眉毛一粗一细,一高一低,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宇文邕先是愣了愣,随后欣喜若狂地看着她,“长恭,你笑了,你对我笑了!”
    长恭立刻敛起了笑容,微微侧过了头,不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宇文邕倒也不在意,语气温柔地问了一句,“长恭,你喜不喜欢!”
    她的眼前有些恍惚,这句话仿佛曾经也有人和她说过。
    “是啊,不过和平时那些蜡做的无味口脂不同,这是从波斯而来的牛髓口脂,长恭,你喜不喜欢!”
    她心一紧,猛喘一口气,连忙抓住胸前的衣服,布料滑顺的质感,不能减轻一点点心痛的感觉。低下头,看见地面上,夕阳为自己也剪出修长却落寞的影子,她的视线,有一点模糊。
    眼角一凉,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宇文邕静静看着她,忽然俯身下去,轻轻吻着她的眉毛,仿佛春天的细柳拂过清澈的水面般温柔。
    这一次,她竟然破天荒的没有避开。
    几天后,宇文邕派人给她送了一只波斯犬,说是替她解闷。她收下了这件礼物,还帮那只波斯犬起了个名字叫——银雪。
    日子如流水般流逝,转眼就到了深秋。离长恭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夕阳西沉,天际布满了一片紫橘色的云岚,碧绿的池水倒映出满院的黄昏景致。院中绿意纷纷转黄、转红,被秋风漫卷扫落的红叶徐徐飘落,美不胜收。
    长恭带着银雪来到庭院里的时候,看见木易正在不远处修剪着菊花,夕阳剪出了他孤单的身影。这段时间他倒是经常来这里修剪花草。每次遇到他,他总是表现的不冷不热,除了做自己的工作外很少说多余的话,让她感觉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容易相处。
    可又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却总让她有种莫名的亲近和熟悉感。
    银雪对这个男人似乎也没有敌意,还亲热的扑了上去舔了舔他的手。
    “银雪,过来!”身旁的小娥急忙叫道。
    长恭摇了摇头,“随它去吧。”
    小娥轻声嗔道,“这波斯犬实在太调皮了。”“波斯犬就是这么调皮的,很早之前也有人曾经送过我一条差不多的,比这条可调皮多了。”长恭一边说着,一边又瞥了木易一眼。
    木易只是咧嘴一笑,抓起银雪递到了小娥面前。小娥看着他遍布疤痕的脸,不由露出了嫌恶的眼神,赶紧将波斯犬接了过来,生怕被他碰到。她摸了摸手中的银雪,朝宫门外望了一眼,忍不住道,“对了,娘娘,皇上这些天怎么一直都没有过来呢!”
    长恭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这几天,宇文邕确实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倒也让她松了一口气。也许他的新鲜劲终于过去了吧。这样也好,说不定他能放手呢。
    “娘娘,您不用难过,皇上可能最近是太忙了。您知道吗,平时每晚三四更的时候,还经常能看到皇上的御书房里亮着灯光呢。他忙于政事,所以能每天抽出时间探望娘娘,对娘娘已经是格外的恩宠了。其余的那几个妃子,包括皇后娘娘,都不能经常见到皇上呢。”小娥还以为她有些失望没有见到皇上,所以还忙不迭地安慰她。
    长恭听她提到皇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那个突厥公主的模样,脱口道,“皇后娘娘对你们好吗!”
    小娥连连点头,“嗯,皇后娘娘也是个好人,而且啊……”她看了一眼埋头工作的木易,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皇上也允许皇后帮着处理一些政事呢。”
    长恭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而且皇后娘娘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十分亲切,这点他也最清楚不过了,对吧,木易!”小娥冲着木易说道。
    木易的手停顿了一下,嘶哑着回答道,“不错。”
    “我们皇上可是个好皇帝,他打仗时不避箭石,亲自上阵,又爱护士卒。听到百姓没有足够材料建造房屋,皇上居然拆除自己的宫殿,而把建材分发给百姓们,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和颜悦色,极少责罚,比起那个齐国的昏君,不知强过多少倍。”小娥绽开了笑颜,“娘娘,您如今怀了未来的龙子,将来等皇子出生,必定能得到更多隆宠……”
    长恭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沉声道,“我要回房了。”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忽然看到宇文邕身边的侍从阿耶正匆匆走了过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
    “娘娘,皇上有令,让您即刻去见他。”他一见到长恭倒也不绕弯子。
    长恭微微一惊,自从来了长安之后,自己就一直被困在这座紫檀宫里。她猜想是宇文邕担心暴露她的身份,所以才不让她和外界接触。所以,听阿耶这么一说,她很是惊讶。
    “娘娘怀着身孕,怎么能到处乱走……”小娥忙劝阻道。
    阿耶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这是皇上的命令,莫非娘娘想抗命不成!”
    长恭示意小娥别再说下去,不动声色道,“我这就跟你去。”
    这还是长恭第一次看到宇文邕的寝宫,这可能是她所见过的最简朴的皇帝所居住的地方。诺大的宫殿里,只有几件必要的摆设,不见任何金银雕饰。比起她现在所居住的紫檀宫还要朴素不少。
    在床榻上,她有些意外的看到了脸色苍白,仍在昏睡中的宇文邕。
    “皇上这些天过于操劳,所以病倒了。可是他又什么都吃不下,所以在下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你请来了。”阿耶低声说道。
    长恭蹙起了眉,淡淡道,“可我也不是御医,你叫我来也没有用。”
    阿耶眉眼一挑,“你也知道皇上有多喜欢你,如果由你亲手喂他,那么……”
    “说完了吗!”她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说完的话我要回去了。”
    “高长恭!”阿耶压抑着怒气,“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多少次你害得皇上差点没命,可皇上还是那样喜欢着你,你说说这些天来,皇上亏待过你没有,还有你肚子里这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我跟在他身边再清楚不过了,可皇上还是瞒着众人,将这个秘密吞到了肚子了!还有,要不是皇上及早让我派人手看着你,你,还有你的孩子早就被毒酒给毒死了!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那七天七夜,皇上几乎都没有合过眼,也没有处理过朝政,难道所有的这些,都换不来你的一次心软吗!哪怕只是一次!”
    宇文邕隐约听得有人说话,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女子,男子的清华和女子的娇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把她衬托的风华无限。尤其是她那双美到极致的眼睛,更是清灵动人,被这双眼睛看着的时候,感觉象整个人都被浸在湖水里,明明清澈却又深邃,如此明亮却又冰凉,那么柔软却又激荡。
    “长恭……你怎么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皇上,您这些天什么也吃不下,所以臣才斗胆将娘娘请来,请皇上无论如何也吃一点。”阿耶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碗粥递到了长恭手里。
    宇文邕见了长恭脸上那副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恐怕接下来长恭就会扔下碗,毫不留情地拔腿就走吧。
    可令他吃惊的却是,长恭居然接过了碗,走到了他的床榻边坐了下来,用极轻又极冷淡的声音道,“这一次,只是因为你救了这个孩子一命。我不想欠你。”
    她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冷漠,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泛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喜悦,当那口粥被送入他的嘴里时,他的心里如同被猛然灌进了一蛊清冽的蜜汁。巨大的冲击和幸福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就让他幻想在此时此刻,她是爱着他的……
    长恭忽然见他对着自己微微一笑,他刚刚还如铁壁般牢不可破的强势疏离的感觉……便成了骤然曝露在烈日下的薄冰,渐渐融化。由内至外撒发出来的,竟然是一种温和的优雅,如同温暖的水波,漾漾洋溢。
    她连忙别转了头,不去看他的表情,赶紧又递过去了一大勺。
    “长恭,你的粥喂到我眼睛里了……”
    “长恭,这次是额头……”
    阿史那皇后和李淑妃走进寝宫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因为怕打扰了皇上的休息,所以皇后才特地让宫人不要通传,没想到……
    “娘娘,那女子可是皇上最近的宠妃!”李淑妃低声道,目光冷冷地扫过了长恭那隆起的腹部。
    阿史那皇后并没答她的话,而是笑了笑走上前去,“皇上,这位妹妹一定就是您新纳的妃子,臣妾倒还不曾见过这位妹妹呢。”
    长恭因是侧对着她们,所以皇后并没看清她的容貌。宇文邕直起了身子,看了看长恭,又看了看皇后道,“既然如此,在你这里也没必要瞒下去了。阿云,你早就见过她了。”
    皇后微微一愣,只见坐在床榻上的那个女子慢慢转过了头。
    在看到那张容颜的一瞬间,她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来,窗外纷飞的红叶,眼前所有的景物,一刹那间褪色成艰涩的背景。耳中听见的,惟有自己的心跳。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如此的再相逢,此刻摆在眼前,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是那个少年,是她第一次为之动心的那个少年。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在她的心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就像无限寂静的深海深处,时光和海水都以极缓慢的速度在流动。在那里,藏着那个少年的身影,在昏暗的最深处,那样模糊,却从未消失。
    虽然不明白他怎么变成了女人,但她却十分肯定,眼前的这个女子和她心里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长恭也打量着她,只见她发髻高挽,如云的黑发间并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一只玉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她发上飞起来一般。凤嘴衔着长长的珠子,垂在额头上,一步一摇摆,更映得其人双眸温润若水,暖洋洋的像春风。昔日的突厥公主已经脱胎换骨,俨然是一国之母的风范了。
    “是你——”皇后终于先开了口,“你……你居然是女……”她刚说了半句,忽然留意到李淑妃还在身旁,于是硬是按捺住内心的无数疑问,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柔声道,“多年不见了,你可还好!”
    长恭避过了她的目光,只是淡淡道,“你变了很多。”
    皇后见她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再仔细看了看她,虽然还是那样绝世的容颜,可比起曾经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来,却是憔悴抑郁了许多。蓦然之间,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副永远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少年纵马而立,虽是戴着半张面具,但玉立挺拔的身姿美之极致,那难以描绘的英气与柔和,仍是如此巧夺天工地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令人不由喟叹造物的神妙。远远望去,竟犹如旭日东升,熠熠生彩,让人几乎不敢正视!
    时光流转,彼此都已经改变。也是,就连少年都能变成女子,还有什么是不能被改变的呢!
    皇后一时感怀,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李淑妃自然不明白这三人之间的渊源,只觉得这新妃容貌之美丽,确实前所未见,又见她大腹便便,临盆在即,不免更是心里发酸。早就听说皇上对这位妃子宠爱备至,若是她诞下一个皇子,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怕都要不保……想到这里,李淑妃赶紧敛去了眼中的敌意,也扯出了一个笑容凑上前道,“皇上,您好些了没有!赟儿也吵着要来看您,这孩子听到您生病的消息,都没有心思吃饭了呢。”
    宇文邕点了点头,“赟儿懂事有礼,都是淑妃你调教的好。”
    长恭目光一转,只见皇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但目光却透过自己落在了更远的地方,而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奇怪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起了身,放下了碗,冷冷扔了一句“我走了”就转身离开。
    “阿耶,护送娘娘去紫檀宫,若有差池,唯你是问。”宇文邕连忙朝着门外吩咐道。
    “皇上,她也太没规矩了吧,怎么能这样无礼!”李淑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扬长而去。本来以为皇上会斥责几句,没想到皇上只是淡淡说了句,“她就是这个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之色。
    李淑妃的面色一暗,她忽然意识到,比起到现在为止还不曾有子嗣的皇后,刚才的那个女人才对她更有威胁。
    自己从一个小小的侍妾爬到今天的地位,都是因为母凭子贵,如果连这唯一的优势都要失去的话……
    兰陵缭乱第三部第110章逃脱
    深秋高远的空际清淡如水。天空中远远地浮着几缕烟气,凝顿成云。长恭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银雪则在一旁讨好地轻舔着她的脚。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小娥啊的叫了一声,一回头,这才发现身后居然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只见他身着衮冕,青珠九旒,身穿绀色深衣,是典型的周国太子打扮。果然,只听阿娥惊慌失措地喊道,“太子殿下,您,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您是怎么进来的!”
    那男孩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俊秀的脸颊边还有一个俏皮的酒涡若隐若现。
    “听我母妃说,这里藏了一个好漂亮的姐姐,所以才特地想来看看。那些守卫不知道我进来哦,因为我是从那棵树上爬过来的。”
    小娥显然吃了一惊,“太子殿下,您还会爬树!”
    “嗯。”男孩笑得纯真无害。
    长恭见不过是个孩子,也减了几分戒心,仔细一看,这孩子和宇文邕还真有九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过比起他的父皇,显然是多了几分孩子的童真和稚气。
    “不过姐姐真的好漂亮啊。”他转动着眼珠。
    小娥不禁哑然失笑,“太子殿下,你可不该叫娘娘作姐姐哦,娘娘也是你父皇的妃子。”
    长恭微微动了动嘴角,“小娥,你去拿些糕点和茶水来吧。”
    太子顿时喜笑颜开,还加了一句,“小娥,我要吃你做的菊花糕!”
    小娥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长恭扬了扬眉,低声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想吃菊花糕才溜进来的!”
    太子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然后又站起身来,“我可不可以到处看看!”见长恭点了点头,他就好奇地四下张望起来。
    长恭一没留神,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影,正想叫他出来,却听到内房那里传来哎哟一声响。她扶着案几站起身来,想到内房去看个究竟,刚一踏入内房,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个什么东西,一时重心不稳,一下子就滑了过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的眼前黑洞洞的一片,身下的地面阴冷僵硬,腹部似被千万毒针刺穿,除了钻心的疼痛,哪里使得出丝毫力气。
    就在这时,她看到太子一脸惊慌地凑了上来,在看到她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时,仅仅在一瞬间,太子脸上的表情变了。那双纯真可爱的眼睛忽然变得深邃而不可知,薄薄的唇角边勾起了一抹讥笑。他捡起了地上的琉璃球,用一种完全和他年龄不附的声音冷冷道,“除了我,我的父皇不应该再有别的孩子。父皇,是我一个人的。”
    长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孩子,在那天真的伪装下竟然有颗比恶魔还恐怖的心。
    她——竟然栽在一个小孩子的手下。
    “对了,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我母妃引开了,而小娥这个笨丫头还在做菊花糕,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所以就算你叫人,也没人会应。”太子又重新露出了那个可爱的酒涡,“你就在这里慢慢等着吧。哦,就算你能活着告状那也没关系,反正是不会有人相信我会做这样的事的。父皇也不会。”他在手里玩弄着那个琉璃球,轻轻松松地走了出去,还不忘替她关上了门。
    长恭只觉下身一热,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了下来,心里更是大惊,紧紧按住了腹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外爬去……从下身渗出的鲜血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美丽妖艳的红色弧线……她不会在这里等死,她只能靠自己,她不能,绝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这个她和恒伽唯一的孩子。
    就在快要爬到门口的时候,她的全身开始无力,眼前开始模糊,仿佛有什么扯碎了天地,蒙蔽了视线,打痛了身心,将一切化为混沌。在恍恍惚惚间她有些明白了。死亡并不可怕,疼痛也不可怕,人之所以害怕死亡是因为这世间还有留恋的东西。
    不想失去这个是属于他们的孩子,不想失去那些珍贵的记忆,不想……
    在意识渐渐涣散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有个人影撞了进来,接着,自己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耳边传来一个极其嘶哑的声音,“长恭,长恭,你要坚持住,我马上就去喊人!”
    她不知那个人是谁,只是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那人,不停地重复着,“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那人似乎全身一阵僵硬,随后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低声道,“放心吧,长恭,你和他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长恭静静躺在床榻上,模糊不清地听到那个人远去,模糊不清地听到似乎有很多人涌了进来,模糊不清地感到有人紧紧抱住了自己,模糊不清地感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模糊不清地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她忽然在无意识的用力之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哭声,那嘹亮的哭声,就好像一柄利剑避开了所有的混沌,将她从模糊不清中硬生生拉扯了回来。
    她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宇文邕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只见他双目通红,下巴布满胡子青渣,直到看到她醒来才欣喜若狂的展开了笑颜,哑声道,“长恭,你没事,孩子也没事,你生了个儿子,你替朕生了个儿子!”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皇后就道了一声,“恭喜皇上喜添龙子。”其他宫女们也纷纷附和起来。
    长恭心里一个激灵,语无伦次道,“看,给我看看孩子……”
    “你先别心急。”皇后笑咪咪地抱起孩子,又看了一眼那个产婆道,“还不先抱小殿下去清洗一下血污。”
    产婆抬起头,和皇后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连忙应声抱着孩子而去。
    不一会儿,孩子被抱了过来。长恭迫不及待地接过了孩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只见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上去可爱的很。她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温柔,心口,暖暖的,就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向她似乎空旷如也的心中。顿时滋生了一股感情,很密很密,很浓很浓。鼻子一酸,好像有什么就要从眼角滑落下来。
    这是她和恒迦的孩子,是她一直盼望着的孩子。
    幸好,幸好她没有失去这个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娘怎么会摔倒在房里!要不是木易刚好来修剪花草,后果不堪设想……”宇文邕蹙起来眉,看了一眼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小娥,沉声道,“还有你,娘娘受伤的时候你在哪里!如此懈怠,看来要重罚才行。”
    “皇上饶命,奴婢,,奴婢在替太子殿下做菊花糕。”小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子!”他似乎有些惊讶,“太子怎么会在那里!”
    “回皇上,太子殿下是偷偷溜进来玩的,奴婢……”
    “立刻给朕把太子叫来!”宇文邕的脸色一片铁青。
    “等一下,”长恭忽然开了口,“这不关太子的事。是我不小心滑了一下,这也不关小娥的事,孩子刚刚出生,我不想见血光。”
    说着,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将脸轻轻贴在了孩子的脸上。就算她指出是太子做的,那又怎么样!宇文邕也必然是以孩子不懂事为由惩戒他一顿了事。可如果让这样可怕的孩子成为皇帝的话,将会给周国带来怎样毁灭性的打击呢!
    所以,她什么都不会说。
    “那就听你的。”宇文邕柔声道,又示意那些下人们全都退了下去。
    凉薄薄的月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在光滑的地面上投下如缕空般的影子,从香炉中袅娆而生的缕缕清烟,如同美女纤细的手指,不甘寂寞地抚摸着触手可及的一切。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和她,还有在一旁熟睡的孩子。
    “你,你也该去休息了。”长恭感到这样的气氛有些古怪。
    他好像和没听到一样,反而脱了靴子上了床榻,躺到了她的身旁。她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墙边一缩,“你,你想做什么,我,我才刚生完孩子……”
    他轻轻笑了起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虽然我很想要你,可也没猴急到这个地步,我只是想这样躺一会,不行吗!”
    说完,他侧过了身,不由分说地搂住了她,将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胸膛。
    她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牢牢按住,只得被迫保持这个姿势。在一片安静中,她听见他的心跳,隐隐的压迫感,象延伸不可遏止的海潮,从望不到顶的高处倾泻而下,落入不见底的深渊,激起震聋发聩的回响。
    “长恭,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他微颤的声音伴随着那强有力的心跳,一波又一波的传入她的耳里,就像潮水的力量,无法阻挡。
    她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忽然哭了起来。他这才放开了她,起身将孩子抱了起来,笨手笨脚地哄了起来,可那孩子却是越哄反倒哭得越发厉害。
    “你把孩子给我,他可能是饿了。”长恭心疼地接过了孩子,刚想给孩子喂奶,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愠色地抬头看了那不识相的男人一眼,“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
    宇文邕露出了一个邪意的笑容,“怕什么,又不是没有看过。在月牙湖的时候,不是早被我看光……”
    “给我出去!”她又羞又恼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愉快的笑了起来,“好了,喂完孩子就早些休息,那些下人都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叫他们一声就可以。”
    说完,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了房间。
    长恭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面前,这才轻轻舒了口气。看着怀里的孩子,不由喜忧参半。喜的是孩子终于平安出生,忧的是有了孩子恐怕更难离开这个牢笼了。
    将孩子放好之后,在混乱的情绪中,渐渐地进入了梦乡中。
    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有人在低声问着她,“长恭,现在还想不想离开这里!”
    她想点头,浑身却动弹不得,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那人似乎坐在了她的身边,手指轻轻掠过了她的发丝。那种感觉,让她觉得如此熟悉……就好像……那个人……
    “漠北,没有那么遥远。我来接你的时候,六天七夜就能到了。你看湖畔的燕子,岁岁朝北迁徙,年年春天都能飞回故乡。长恭,你在这里飞得太久,让我带你回家吧。”
    她醒不过来,可是字字句句都听在了耳里,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的声音。
    “再忍耐一阵子,长恭,很快,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声音离自己渐渐远去,她想伸手挽留,却什么也做不到。
    长安城的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宫里已经办完了小皇子的满月酒宴。
    由于刚下了雪,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天空中的明月,在深蓝的天幕的衬托下,散出清冷的光辉,银光流泻,照得海角澄澈,天涯皎皎。
    紫檀宫内,火炉暖暖地烧着,一股淡淡的白梅熏香在房间里弥漫。
    长恭斜倚在床榻之上,面色温柔地逗着孩子,孩子依依呀呀的叫着,显然是很高兴。宇文邕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安宁。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长恭的脸上,不由笑了笑,“长恭,你脸上有花钿。”
    “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怎么可能会去贴那些花钿。
    他笑着指了指瓷枕上的折枝梅花花纹,长恭立刻明白过来是瓷枕上刻划的花纹,睡久了印在她的脸上,看上去像花钿一般。
    “倒是种特别的花钿呢。”他伸手想去摸她的脸,谁知她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炙了一下。一惊一颤一退,快如疾雁。
    一种微微的苦涩在他的胸腔里蔓延开来:其实他也不曾一次想过,如果当年在月牙湖边,不顾一切的带走她……不再等待那么久,那么结果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可是,时间和机会其实对每个人都公平得残忍,逝去的无法再回来,错过的只能成为遗憾,而对于他来说,这遗憾的期限就是永无止境的永远。
    “你……”她似乎在犹豫着,慢慢开了口,“我听到宫女们在议论,你是不是要准备攻打齐国了!”
    要是在平日,他可能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但黑暗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变得困倦而松懈,就好象一个自己已恹恹而沉睡,另一个自己还在面对自己的灵魂。
    “是,我很快会再攻打齐国,之后还要平突厥,定江南,统一整个天下。”他的眼眸在黑暗中灼灼闪光,犹如夜幕中最明亮的北极星。
    她的脸色一黯,不再说话。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
    他蓦的起了身,“不过不要以为你可以逃得掉,我到哪里都会带着你。”说完,他飞快走出了房门。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昏黄的烛火将悠然的斑驳投影在那一面绘着海景的屏风上,跃动间竟仿若潮汐隐现,凝神听来,却只闻屋外雪花簌簌轻落。
    长恭听了很久很久,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木易,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木易只是淡淡看着她,“娘娘,想离开这里吗!”
    她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他脸上的疤痕在烛光下看起来更加多了几分狰狞,“娘娘,我是受人之托要带你离开这里。”
    “什么人!”
    “——突厥公主。”
    “什么!”长恭惊得差点跳了起来,“突厥公主!”
    “嗯,确切的说,她是我的雇主。我既然收了钱,就要带你离开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长恭忙不迭的抢过来一看,上面只是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长恭,这个疤面男人是来救你的!”
    见到这几个这狗爬般的丑字,长恭更是大惊,这不是小铁的字吗!什么时候她成了突厥公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蓦的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她怎么会知道我没死!她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在下什么都不知道,请娘娘自己去问她就是。”木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要我带你离开这里,她就会亲自带人来接应。”
    “那么什么时候……”长恭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有太多太多的疑惑想要问小铁。
    “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娘娘,我是来带你走的。”他看着她,“事不宜迟,今夜就走。”
    长恭刚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不行,我的孩子还在这里,我要带他一起走。”
    木易忽然扯了扯嘴角,“娘娘,这个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在出生那天就被我想办法带出了宫外,现在正在突厥公主那里。”
    长恭恍若突遭重击,难以置信地颤声道,“你说什么!”
    “忘了吗!娘娘,在你要看孩子之前,产婆将孩子抱去旁边的房间清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用了一招移花接木。”
    “我们!你是说——”长恭忽然回忆起了那一天,皇后和产婆之间那个奇怪的眼神。
    “还有皇后。”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今夜的离开,也是皇后安排的。”
    “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换了!皇后她又怎么会和你……”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这个意外,但想到真正的孩子在小铁手里,心里又稍稍平静了一些。
    “娘娘,有些事情你也没必要知道。如果想离开这里,就跟我走。”木易一边说着,一边踏出了房门。
    长恭只是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个熟睡的孩子,俯身轻轻亲了他一下,虽然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但毕竟也有过一个月的母子缘。做完这一切,她也立刻跟了出去。
    两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见有人惊慌地冲着这个方向跑了过来,见到木易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了,计划失败了,皇上刚才将皇后关了起来……现在正派了人要来抓您……”
    木易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倒也不惊慌,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
    眼看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火把通明,果然是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长恭心里一急,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忽然发现这附近正是以前有秘道的房间。于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将木易拉了进去,“你现在这里躲一阵子,我先出去把他引开,他应该不会伤害我的。”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那副美人图道,“这房里有通向外面的秘道,本来开启秘道的机关就在美人的画上,只可惜被他给改了。”
    木易的眼神一亮,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那副美人图。
    长恭正打算走出去,忽听他说了一句,“你不用出去。就算没有皇后的相助,宇文邕也奈我不得。”
    她愣了愣,倒是惊讶于他此时的镇静。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然被重重撞开了!
    她就算不抬头,也知道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谁。
    一片薄云飘过,将淡淡的月光略微遮住。也在这一瞬间,她抬头看清了那人的眼睛。似乎恍惚的一抹掠过后,他的眼神里倒没有愤怒的神色,只有看透一切的犀利和冰冷。
    冰冷却平静地,凝视着自己。
    阿耶就站立在皇上侧后方,看着他被火把光亮映出的侧面轮廓的剪影,时不时扑粘一两片雪花,就在脸颊上渐渐融化,那象刀削斧凿出来的微微上挑的眉梢眼角却不曾抽动过一下,任凭冰水流过肌肤,流经唇角,一滴滴落入看不到底的暗黑。
    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长恭心里一紧,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刺伤他的时候……他也是如此的眼神。凉意向四肢百骸渗去,她强忍胸中的酸涨,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抓起来。”低沉的三个字,忽然从宇文邕的口中冷冷说出。
    像是不容许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在她还未来得及仔细体会这三个字的时候,他迅速地略挥了挥手,琥珀色的瞳孔泛出冰冷狠绝。
    充满绝望的冰冷狠绝。
    有意让每个人都看清楚,听清楚般,他一字字大声道,“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押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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