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在一个细雪飘飞的日子,长恭静静地坐在回廊上。淡淡的阳光静谧得犹如空无。偶有细雪落在脸上,凉凉得让人心伤,带着一种空无的寂寞。
她忽然想起许多旧事。那些曾经爱她的,她爱的,恨她的,她恨的,还有那么多忘也忘不掉的人,数也数不清的恩怨,那些快乐而忧伤的往事,在这样一个幽静的清晨,便如不远处的一丝细瀑,慢慢漫漫却又不可扼抑地流过。
这种隐姓埋名、销声匿迹的生活,简单得有些苍白,然而对她来说,却是最安心的休憩。千疮百孔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虽然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心痛,也已经不那么强烈了。
如果,今后的人生可以这么平淡这么安宁的过下去……对她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去年,宇文邕终于灭了齐国,至此齐国五十州,一百六十二郡,三百三十万户人皆入于周。半年以后,为斩草除根,他以高纬谋反为借口,将高家宗族百口包括三十多个王爷皆赐死,只有高纬两个患白痴病和有残疾的堂弟活了下来,迁于西蜀偏僻之地任其自生自灭。
不知为什么,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自己所想像的那样悲愤。也许,这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吧。不过他果然遵守了自己当日的诺言,将斛律光追封为了崇国公。还下诏将齐国的宫殿一并毁撤,瓦木诸物,让百姓自取。所得山园之田,各还其主。
今年刚下了第一场雪,这里就收到了宇文邕准备率军攻打突厥的消息。
虽然她和恒伽如今身处漠北,但一直和突厥人保持着距离,即使对方是阿景也一样。只是为了小铁,她才关心起这场战事。毕竟,身为突厥可汗的正妃,小铁肩上的责任要重的多。
“长恭,怎么不进屋去!这里容易感染风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哪有那么容易感染风寒,我看恒伽你倒是要多穿些呢,一大早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从小到大你都是那么不听话,我看安儿就是像你才经常惹事生非。”他促狭地弯了弯唇。
“谁惹事生非了……”她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我看赫连从小就那么狡猾,就是因为有个狐狸爹。”
他轻轻笑了起来,手中的皮毛披风,一层层一线线在光亮下泛着水滑色的光晕。
“先披上吧。”
他低沉的声音,是温和的。他黑色的眸子,是温柔的。
就像厚实的皮毛般――――温暖柔和。仿佛带有无法抗拒的诱惑魔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柔软的披风,已经覆上了她的肩头。
“还有,你不必担心小铁他们了。”他压低了声音,仿佛犹豫了一下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宇文邕在征途中染上了重病,已经在昨夜——驾崩了……”
她的眼底轻轻一颤,继而又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恍然间,仿佛有许多凌乱的片断在脑中浮现,那些是记忆吗……为什么这么杂乱无章而且还这么相互矛盾!互相碰撞着,像是破碎的瓷壶参杂了不属于它的东西,拼不起来,又因碎的过于完全而无法辨认。
她将身子往恒伽的怀里靠了靠,裹紧了披风,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就好象风暴之后的异常平静,所有的事情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中间的惊涛骇浪,辗转周折,无结无果,似乎在随冬季风向海洋深处消散殆尽,如同一场梦境。
逝去的一切,不会再重来,正因为如此,过去才会显得更加珍贵……她的生命中很多个瞬间,都有他的陪伴。所以这样的每一个瞬间,就是她的一切……
邺城初春,丽日流金,古槐荫影映进王府正堂长窗内,清风徐来,竹帘翩动,素屏生辉。天气温暖晴好,长恭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正躺在卧榻上,几乎可以感觉到阳光的晕彩在睫毛上跳舞,懒意一直酥到骨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一切摆设,怎么会如此的熟悉!
就在她万般困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长恭,你怎么还不换衣服,今天可是你十八岁生日哦,从今天起,你就能恢复女孩子的身份了。”
她蓦的从床榻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款款走进来的女子,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娘!”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句,“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孩子,是不是昨夜兴奋的一夜没睡!今天怎么语无伦次的。”一个男子的声音也从门外传了进来。
长恭更是震惊,又结结巴巴地喊了声,“爹!”
“翠容,你快些帮她打扮一下,大家都等着呢。”高澄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都是迫不及待想看长恭女装的样子呢。再不出来的话,我看孝琬就快要冲进来了。”
“知道了,子惠,你先去招呼那些宾客吧,我们很快就能出来了。”
长恭不知所措地看着娘替自己换了衣服,细心地替自己装扮,眼中不由一阵酸涩,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至少……爹和娘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娘……娘……”她转身抱住了那个温暖的身体,一股淡淡的香味传入了她的鼻端,她重重吸了几口,那是娘的味道……
“傻孩子,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出嫁,”翠容温柔地替她梳着长发,“等你出嫁的时候,再哭也来得及。”
卷起湘帘的房间,自外透入春日的明朗与骄炙。移动着的光点照到了少女乌黑发髻上新簪的一朵牡丹,似乎是午后新折的,花瓣上还有浇洒的露水。随着她轻轻一晃,露水滚落,在地面上溅出无数晶亮碎屑。
“长恭,看看,换了女装的你多美,”翠容拿起了一面铜镜,放在了她的面前,笑着打趣道,“我看啊,我的女儿这一露面,将来求亲的人可要踏破门槛了。”
长恭恍恍惚惚地望向了镜子,只见里面映照出了一个绝色的美人,玉鬓花簇,翠雀金蝉。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秋剪瞳人波欲活,春添眉妩月初分。
这——真的是自己吗!
“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你爹和几位哥哥们都等的不耐烦了。”翠容拉起了她,缓步走出了房间。
回廊两旁,站满了许多父亲宴请来的客人们。长恭看到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几位叔叔都在,有大娘,二娘,甚至还有高百年和他的妻子……听到了他们低声的称赞和惊叹,还有压抑着的吸气声,她走的很小心,脚步间能感觉到那虚无却流光溢彩的衣裾摩擦她的脚踝。仿若破茧而出的蝶,用最华丽和轻盈的姿态飞翔。
“四弟,你,你居然是个女的!”孝琬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拉着她四下打量,一脸的幽怨,“这么大的秘密居然还一直瞒着三哥,三哥好伤心啊……”
“三哥……”长恭的心神一阵激荡,喃喃道,“对不起,三哥,对不起……”
“孝琬,怎么还叫四弟!该改口叫四妹了。”只见长廊外正站着一位气质优雅的贵公子,一袭白衣,飘带松散,嘴角啜着几分笑意。
“大哥……”她不知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喜还是惊,更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对对,瞧我都糊涂了,改叫四妹才对。”孝琬的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担心地说道,“这下可不好了,大哥,我们四妹这么美丽,一定会惹来许多狂蜂乱蝶吧,你我可要看紧了,谁要是敢打我四妹的主意,我就把他揍得爹娘都不认得。”
孝瑜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用扇子抵住了唇角,“那么,这护花使者的责任,就拜托三弟你了。”
孝琬重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够不够,大哥,我看你我要作个左右护法,牢牢看着四妹才好!”
“我可是很忙的哦,还有许多美人等着我去安慰呢……”
长恭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位哥哥,生怕一闭眼,他们就会消失。就在这个时候,翠容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庭院的深处,柔声道,“长恭,那里有人正等着你,过去看看吧。”
长恭疑惑地点了点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亭榭蝶舞莲叶碧,春衫细薄桃花轻。好几根细长的枝条拖到了地面,缭乱盛开的桃花在温润的水气中载浮载沉。后面是一排排还是青玉色的枫树,和桃花的枝桠交错在一起,沙沙地摇晃着。
茫茫间,她看到了在那桃花树下,有一个男子正背对着她站在那里。那身影,修长苍茫,逆光而立,身周仿佛有五色光彩奔走流淌,泄泄溶溶,交织如缕;光流旋转,白色身影于背光中轮廓深然,高标卓岸,如直木迎风,如天人临世。
那个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了头。就这样静静站在她的面前,他那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当他抬起眼的时候,泼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茧的蝴蝶,优雅而缓慢的向上翻开,舒张羽翼,略带浅褐的茶色双眸,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见底。
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眼就足以让人沉溺其中。
这刹那的美丽,仿佛可以永生永世流转不忘……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样温柔,那样沉静,那样安适……那声音仿若最深最稠的湖水,将她温柔的包围。
“长恭,你来了。”
她的心情象静静飘浮池塘中的睡莲,在阳光下慢慢盛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抿出了一个笑容,笔直地向他走去,那是照耀在她内心深处最灿烂的春光……
终于,又回到了起初那无忧的青葱岁月,山河忘却脑后,刀剑抛掷云巅,茫远的无垠处唯有希望与幸福播撒开笑靥。大家都在这里,都在她的身旁。她从来也没有失去过任何一个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和他们分开。
再也不会……
尽管,她已经明白过来,这里不过是——梦一场。
梦醒时分,已是雪止天晴,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晃眼的光芒,天地一片刺目的莹白,衬得几株红梅越发娇媚妖娆。一瓣一瓣的红艳混织着,旋转着,舞蹈在风中,丝绒般的反射着阳光,流光烁彩,目炫神迷。
华美铺天盖地,象逝去的生命,告别的手势,抑止的记忆。
“娘,看我折的这支梅花漂不漂亮!给你戴好不好!”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忽然从屋子后窜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枝梅花,献宝似的递到了长恭面前。“娘,我摘的这个才漂亮!”一个软软的声音也在他们身边响起,身穿粉衣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踮起脚,想把手里的梅花戴到长恭头上。
长恭无奈地笑了笑,“小安和赫连摘的花都很漂亮哦,娘都戴上就是。”
恒伽的唇边挽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顺手将两支梅花都接了过来,一左一右的往长恭的头发上一插,“你们看,娘是不是更漂亮了!”
小赫连忽然拍手大笑,“娘长耳朵了,娘长耳朵了!”
小安也格格直笑,“爹爹,娘好像兔子哦……”
长恭瞪了恒伽一眼,“臭狐狸,你又捉弄我了!”
恒伽拉住了她想要拔掉梅花的手,按捺住眼中的笑意,“难道你不想让孩子们高兴一会!”
“那下次你办扮兔子!”她气呼呼地回了一句。
好不容易等侍女将孩子带了下去,长恭才拔掉了那两个碍眼的“耳朵”.她抿了抿嘴角,忽然说道,“恒伽,我刚才梦到了好多人,有爹娘,有哥哥们,还有——九叔叔。可是,梦醒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
恒伽微微笑了笑,伸手轻轻揽住了她,“长恭,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终有消逝的时候。孝瑜一样,孝琬一样,你的九叔叔一样,我们也一样。
那是否当我们不会再为想起他们而流泪的时候,就代表他们已经真正的离开了呢!
不是。
不管将来如何,不论世界怎样改变。
那些他们在我们心里刻下的印记,是几个轮回都磨灭不去的。
雪不会停,花香不会消逝,烙在心中的人——永远也不会离开。
他低下了头,轻轻地吻上了她柔软的唇。远处的景物,在继续飘飞的细雪中如水般漫漫化开。还有什么,——能比的上此刻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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