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视帝宫如尘芥

    玖然晟的双脚好似已经脱离了自己意识的控制。在一片夜幕中，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想去哪里。
    直到暖暖的灯光晃花了眼睛，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到了云秀宫净华殿。
    ——这个他一次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曾经想也知道这地方必然伴随着热闹与羡忌。皇帝宠爱白凤婉，云秀宫其他想要出头的佳丽必然会或攀关系或陷害，绝不会让她好过。
    他清楚这样的情况，却从没为她想过，那样清丽的女子，是否愿意居于这样的生活。
    上前两步，玖然晟推开门，开门声在他耳边划出了一道JiMo的声音。宫里是何等消息敏捷又势利的地方，只怕如今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白凤婉与玖然默发生了什么事，岂敢来此沾腥。
    殿内听到动静的女子回过头来，见到是他，漆黑的眸中瞬间闪过一抹光，又飞快地寂灭。
    “你怎么会来？”白凤婉有些不解地问。
    “我……”玖然晟想开口，却又蓦地顿住。是啊，他为何会来？
    白凤婉也不在意，放下手中的托盘，对他淡淡笑道：“坐吧。”
    玖然晟慢慢坐下，看着白凤婉依旧穿着她极喜爱的白衣，只是不同于以前着装上有淡淡的莲花纹饰，此次的衣裙是干净纯粹的白色。
    他转过头，看到她刚放下的托盘内的酒壶上，刻着细密的花纹。
    玖然晟却是瞠目结舌：“这是……”
    “嗯。”白凤婉淡淡地点头，“方才蔡公公送来的。”
    一滴泪在此刻悄然滑落。似乎是不经意间，却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怎么哭了呢。”纤长的指轻柔地抚上玖然晟的脸颊，白凤婉的声音近在咫尺，“爷，你可一直是很坚强的。”
    玖然晟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哽咽。
    “对不起，”白凤婉坐到他的对面，“我不知道皇后叫走了太子。等我想脱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玖然晟抬起头，视线模糊了她嘴边凄婉的笑：“皇上将三皇子贬为庶民，赐我一杯毒酒。如果将三皇子换为太子，那就是我们曾经预料的结局。”
    玖然晟始终没有开口，白凤婉望着他，半响淡淡地笑开：“八爷，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么？”
    他点头。
    “莲池边的梦莲居，惊鸿一瞥，一见钟情。”白凤婉好似想到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事，半阖的眸中流转着沉醉的视线，“我家道中落，却始终不肯沦落FengChen，只好去梦莲居替客人抚琴为生。在那一眼之后，你愿意帮我赎身，那时我觉得自己也许找到了真命天子。”
    “我却是辜负了你的一番情意，当时赎下你，只是为了今日。”玖然晟真切地苦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但我是不怨的。”白凤婉含着笑，“只是很抱歉，没有帮你扳倒太子。”
    “婉儿！”她那样的语气终是让他恐慌。
    “当日在凤菲楼见到公主的时候，看到你们所有人不一样的眼神，我便知道这个女子是不同的。”白凤婉却是微微一笑转开了话题，“入了宫后我不敢与她接触，深怕我们的计划被她察觉。可是我看到她今天望我的眼神，我便知道，她将一切都猜到了，对不对？”
    玖然晟一愣，继而低声道：“是啊。翎儿她，一直是聪明得近乎可怕的。”
    “算是凤婉给八爷最后的建议吧，将来八爷再找人进来卧底的时候，请一定要小心公主。”
    “你……”玖然晟瞪大眼，终是认识到眼前这个清雅如莲的女子将要离自己远去。他伸出手，扎实地握住她，目光中盛满悲切：“婉儿，我舍不得你。”
    白凤婉身形微滞，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她似乎连人生中最后一点遗憾都悄然蒸发。
    “晟，我很感动。”白凤婉终于笑开，唇边的弧度画出满满的喜悦。她抬起头，却止不住眼泪如断线般落下，“在这样的时刻，我却很高兴，由衷地高兴。”
    玖然晟怔怔地看着她泪中带笑的模样，百转千回的心中突然就有了结果：“我决定了。”
    “呃？”白凤婉疑惑地看着他，泪还在不停地流，她却已经忘记了哭泣。渐渐地，在玖然晟明亮得好似没有迷惘的眼中，她发现了什么，尔后突然害怕起来：“爷，你想做什么？”
    “曾经，我也以为，为了皇位，我可以不择手段。”玖然晟牵住她的手。
    “你疯了么？！”白凤婉好像察觉了他的意图，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爷，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忍辱负重那么久，不正是为了将来！”
    玖然晟不说话，白凤婉有些慌乱地拉着他：“爷，凤婉知道你成日流连青楼是为了获取情报，也是为了韬光养晦。凤婉了解你，你会是个爱民如子的明君！”
    玖然晟静静地看着她，视线之余瞥到的毒酒刺痛了他的眼睛。
    若说先前看到白凤婉那般动容之时所做的决定是有些冲动的成分，但此刻见她在这关头却还只想着他的未来，玖然晟突地释然。
    他从没有哪个时候，如此时这般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真心——那曾被皇位蒙蔽的真心。
    玖然晟顺势将白凤婉拥入怀中，唇边勾起意气风发的笑，却带着迷人的暖意：“婉儿，不管先前我对你如何伤害。这次，我想陪着你，许你来世。”
    察觉到怀中娇躯的僵硬。玖然晟轻轻地问：“你愿意吗？”
    白凤婉仰起脸，喃喃道：“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已决定。”玖然晟笑开，眼中满是拨开云雾后的坚定，“不过，就算你不答应，也无法改变我的选择。”
    白凤婉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赖皮般的笑，却没有发现此刻的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玖然晟望了望那杯毒酒，又望了望那鲜艳得刺人的红烛，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她绝美的脸上。
    江山，美人。在自我的挣扎矛盾之后，在玖然翎的痛斥之后，在白凤婉不变的着想之后，玖然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黄泉路上风雨凄迷，你可愿我陪你一程？”一个温柔的声音。
    “若得君如此……吾复何求。”一个，无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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