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新帝登基。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任谁都没有料到,竟然是送棺木出殡。
长长的送葬队伍,规模空前绝后。
玖然佑缓缓走在最前面,带领着所有人,走向城北皇陵。可他那目光中缠绵的意味,让人不禁觉得,他身后的不是冰冷的棺木,而是新娘喜庆的花轿。
紧急修建起的墓穴,却不乏华贵大气。玖然佑站在墓穴口,吩咐他们将棺木小心地送入坟中。
陪葬物品,一样都没有少。好似希望棺中的人,在阴间也能衣食无忧。
“陛下,按您的吩咐,已经将一切都放置妥当了。”
玖然佑点点头:“封墓。”
“遵旨。”
厚重的石门慢慢地降下,一旦封死,就再无打开的可能。
在坠落到地面的那一瞬间,玖然佑的脚仿佛不自觉地动了。最后,却只是身体微微前倾。
“砰——”极为低沉的声音,预示着墓内墓外,终成两个世界。
“陛下……”旁边的侍从有些担忧地轻唤。
“嗯?”一贯冷漠的年轻皇帝依旧面无表情。
“……天气方才慢慢转暖,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朕省得。”玖然佑颔首,“摆驾回宫吧。”
望着皇帝的背影,那侍从缩了缩脖子。其实,他是想问:陛下,您为什么哭了……
但也许那是一个君王所不能碰触的秘密。他刚进宫,有幸能伴随君侧,曾经的大内总管蔡公公曾对他耳提面命,一定要谨言慎行。
“你回来了。”还未下山,玖然佑对着面前的男子轻言道。
“抱歉,没能够参加你的登基典礼。”即便是坐在轮椅中,也不乏风神儒雅,玖然清望着玖然佑,淡淡笑道。
“不妨事。”玖然佑回头看了一眼,“你来晚了一步,她已离开。”
“我知道。”玖然清前进几步,在墓碑前点了三炷香,抬头之际望见那血红色的字,一阵怔忡。
“她走前……有微笑吧?”玖然清问。
“嗯。”
“那就好。”玖然清摸摸那石碑,“如果她知道我们那么大张旗鼓地给她送葬行礼,一定又要不满地嘟起嘴了。”
背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二哥,往后你打算如何?”
“我恐怕不会再留在朝中帮你。”玖然清转过身子,“我会回去锦州。”
一直等在锦州,也许有一天,等那个丫头玩累了,想见他的时候不至于找不到路。
“那样也好,朕不勉强。”
“往后……难为你了。”玖然清看着玖然佑,心中不免叹息。
“不会。还有五弟,十一和十二。”
点点头,玖然清道:“我只是回来看看,不日便会启程。”
玖然佑的脸上挂出极浅的笑意:“二哥,一路保重。”
“你也是。”
与玖然佑告别,锦承接他下山。就离台阶不远处,一名女子痴痴地守候着,见玖然清出现,微笑示意。
“皇后娘娘回车里等吧。”玖然清上山前见她就在这里了,一直望着山上,却带着安然认命的表情。
“多谢二殿下关心。”蔺馥凝摇了摇头,却是丝毫不动摇。
这名女子,虽为名正言顺的四皇妃,在玖然佑登基之际就诏告天下封为皇后,可她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他丈夫一点点的关心。
平素见蔺馥凝雍容淡然,好像也不在乎,却没想外表下隐藏的心是那般执拗。
玖然清望了望山上,依稀还能见玖然佑的身影。
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人,都是如此刚硬的性格,命运安排他们纠缠在一起,生活紧密心却飘远,究竟是对是错。
察觉到玖然清眼中的神色,蔺馥凝感激地一笑:“二殿下不必为臣妾惋惜。臣妾是他的皇后,也会是将来与他相伴一生,至死之后都躺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这莫大的幸福,臣妾怎会不满足。”
微微一怔,玖然清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点头施礼之后,转身离开。
山上的皇帝依旧在出神,山下的皇后依旧在等待。
而那深宫之中,永远不会平静。恍惚间玖然清仿佛看到了未来,这一对优秀如斯的男女,却还是局中之人。
只是,没有了那带着琉璃般晶透眼眸的女子,这里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关。
能栓住他的,只有那耀眼的笑意。
而那笑容,却是淘尽整座皇宫都无法挽留。
那一对相携离去的璧人,在他们眼中,帝位、后位,皆如尘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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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四海升平。
后宫之中新人依然来来去去,却都对一个问题深感疑惑。
富丽堂皇的宫殿,傲立在皇宫极显眼处,却始终没有主人。
每当问起老人“凤翎宫”这三个字,他们都是怀着一种肃穆的神情,避而不谈。
“因为,陛下心中独一无二的凤凰,已经展翅飞去。”垂垂老矣的蔡公公,曾经这么说过。
有极好奇之人想要探寻凤翎宫的过去,翻阅典籍,也只能在书上看到曾经的主人这么一段记载:
天旭128年1月25日,六皇子玖然琰叛乱,后事败,自尽而亡。
2月3日,七皇子玖然希刺杀皇帝,失败被捕,翌日在狱中畏罪自尽。
2月4日,公主玖然翎病重不治,薨于凤翎宫中。
……
番外一:命不由己心由己
“你给我站住!昨天胆敢违逆监事嬷嬷,你以为大家能放过你?!”
夹杂的怒意的声音呼啸在我身后,我只能张开腿不停地奔跑,为了不被抓回去,为了活命。
“哎哟!”好像撞到了什么,我力道收不住跌倒在地,耳边却想起不是我自己的痛呼。
“翎儿,没事吧?”温和的男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我抬头望去,就见一名身穿黑衣的少年,将一个和我约莫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从地上搀起来。
“大胆奴婢!你还想不想活命?竟敢撞我!”女孩揉了揉摔疼的地方,凌厉地望向我,眼里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见过宫里许多嫔妃娘娘,眼前的女孩虽然只有十一岁左右,但那盛气凌人的架势比起她们却是丝毫不弱。那双眼中的眸光像后宫女人们,却又不完全像。
“琲儿!你给我们站住!”大喝声渐渐逼近,我被惊回了神,顾不得再探究眼前的女孩,只记得扑上去巴住她的腿:“求求你,救救我!”
那女孩仿佛有一闪而过的不耐,甩了两下,却没将我甩开。
我顿时哭叫起来:“求求你,我不想被抓回去,我想要自由,可为什么那么难!……”
话还没说完,那女孩顿时不动了,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僵硬。
“琲儿!我叫你再跑!”衣领被拉起来,我甚至能察觉杀气,只得往女孩那里缩。
“你还给我躲,出来!”身后蓓秀宫的宫女嗓门更加大了。
“放手。”娇嫩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皆是一愣。追赶我的宫女们松开了我,而我也在那满是寒意的声音中放开手。
女孩往前走两步,仰起下巴:“喂,这个宫女我要了。”
“这个贱婢是薛美人钦点的杂役,薛美人还等着将她带回去问罪呢!”身负职责的宫女没那么容易放弃。
“啪——”一个耳光响亮地招呼上她的脸颊,女孩个子虽小,踮起脚打了那一巴掌后,笑得却更加灿烂:“贱婢?别叫的自己好像高人一等。薛美人又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在御花园里如此大呼小叫?若是惊扰了圣驾,你们可担当得起?”
“你又是什么东西!”仗着自己是薛美人跟前的红人,那宫女平白无故被一个孩子打,自然不服。
“嘻嘻……”那女孩却笑了,回过头甜甜地说:“四哥,她们是新来的吧?”
“前些日子的确蓓秀宫来了批新秀女,只是你忙着陪老祖宗,没注意吧。”玖然佑望着自己的妹妹,“翎儿,我们快迟到了。”
“我知道啦。”女孩点头,回视她们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这个宫女我要了,如果你们或者薛美人有什么不满,尽管来凤翎宫找我,我叫玖然翎。”
面前的宫女们倒退一步,脸上满是惊骇。入宫之时引导她们的嬷嬷再三强调,这宫中有些人是千万不能惹的,而玖然翎这个名字赫然在列。——皇宫里最得宠最跋扈的公主。
望见她们的反应,玖然翎满意地低下头对我说:“你跟我走吧。从今以后,就到凤翎宫当差。”
于是我呆呆地起身,呆呆地跟着她离去。
这是我与公主第一次相遇。可小小的她并不知,这其实是一场计算好了的阴谋。
我制造了这场骚动,也知道她与四皇子去上课前会经过这里。
而我,是皇后安插在她身边,那颗最深的棋子。
当我抱住她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自己未来的生活与使命。可也许自那一天起,我的心便不再那么坚定。
因为她最后眨着大眼对我说:“你叫琲儿是吧?我虽然无法给你自由之身,但我可以尽量让你在宫里有自由的生活。”
她带我去凤翎宫的目的是如此真切和善,我却欺骗了她,一骗……就是六年。
有时候,我总觉得她已经看穿了我,每每那种仿佛识破一切的目光出现,我都会不寒而栗。
在添州,她问我要不要与她一起走的时候。
在七皇子的马车上,梅落家死士出现,她惊呼着救我的时候。
在小公主被杀后,她大声呵斥让我回去的时候。
我只是监视她的一个傀儡,皇后的傀儡。我一直都怕公主知道,我跟着她只是为了不停向皇后传递她的方位,我更怕她知道,小公主……其实是我掐死的。因为那样可以让皇后撇清责任,一旦事发,只会将矛头指向公主。
相伴六年,其实我了解她许多。她不是一个善良手软的人,却始终对我那么好。
那种好,让我深驻在体内的自卑与愧疚,疯狂滋生。
诸皇子大婚之夜,我第一次看到她心底真正的悲痛,看到她眼里的对自由的钦羡。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因为我的一句话,她就不顾一切带我回凤翎宫。
因为她,何尝不希望有人,能带她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宫殿。
她说:“琲儿,等你入宫期限满了,本公主放你出宫如何?”
那一瞬,醉眼朦胧的她没有看到,我眼眶里霎那盈满的泪。
一个时时刻刻威胁着她生命的奸细,如何能承载她那双真诚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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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公主有没有什么异动?”皇后坐在凰仪宫内,脸庞上满是端庄。
我却清楚地知道她面皮下隐藏的野心。卧底六年,我已得到她许多信任。
“回娘娘,公主最近只在凤翎宫里修生养性,什么都没做。”下意识地,我隐瞒了公主说她在等待时机的话。
“这倒还真是奇怪。”听闻此,皇后却没有松口气,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奴婢也不知是何缘故。”低垂着头,我没有让任何人看到我眼中的闪烁。
“琲儿,这么多年,本宫觉得是时候了。”皇后的声音缓缓传来,“送你的公主上路吧。”
心底一寒。六年啊,我都快要忘却了,等待着自己的尽头,只是一个毁灭的任务。
有时我也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一定要公主死。我望向上首的女子,只在她眼里看到忿恨和冰冷无情。
不一样……这个女人,和公主完全不一样,眼里没有一丝一毫温暖的味道。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离开时借口确认了遍细作名单,我回到凤翎宫,依旧不动声色地伺^候公主。
如今她最常做的事就是给二皇子写信,或望着窗外发呆。
“殿下,您的点心。”
公主回过头来,捻起一块糕点入唇后,对我绽开淡淡的笑:“琲儿,你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棒。”
我“天真”地看着她:“殿下过奖了。天下之大,琲儿所会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公主弯起眉眼:“琲儿,即便本公主有一天走遍天下,也绝不会忘记你做出来的味道。”
呼吸一滞。我迅速地低下头去,找了个理由福身离开。
回过身的那一刹,有咸咸的ye体划出眼睑,流到嘴边,濡shi了被我咬成血洞的嘴唇。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为她**吃的糕点,怎能不哀伤,怎能不虔诚。
可有她这一句话,我觉得够了。
抹尽眼泪,眼中的眸光从未如此刻坚定:公主,你说“不是不到,时候未到”,那么,就容许琲儿为你创造一个时机吧。
听说皇后在宁寿宫接到梨妃欲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与太后一同前往升龙殿。我让十一皇子在凰仪宫外等候,自己摸入宫内,支开守凤印的人,将凤印按上怀中的信。
“你在这里做什么!”耳后传来厉喝。
我回过头去,见到正对着我的兵器。
也许我该惋惜我走到尽头的生命,但是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却异常平静。
将信交到十一皇子的手上,我含笑阖眸。
因为,我知道我这一生,终不负她。
番外二:清情如诗
江南。四季如春。
千里家坐落在锦州最东边,依山傍水,屋瓦玲珑,整个宅邸极为雅致。
依旧是与平日一同的清晨,此时却有了些不同。
千里云清支起身子,腿部传来的一阵麻感令他禁不住皱眉。
下一刻,他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腿:他的腿有知觉了?
还没接受这个现实,门突然被推开,蔚诗端着盘子进来后,见他没什么反应,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我,好像……”
蔚诗一怔,也顾不得盘子,立时冲过来抓住他:“是不是腿有知觉了?是不是?!”
千里云清目光停在她脸上半响,尔后敛下:“没有。”
“……没有么?”蔚诗脸上好似有浓浓的失落,又勉强被压抑起。她端来一碗药:“喝了它。”
“这次又是什么东西,这么苦。”千里云清问了声,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喝下。
“这次的药方应该没什么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再过三五天你的腿就不再毫无知觉了。”蔚诗清丽的脸上挂出极浅的笑意。
“是么……”
“怎么了?”
“没事。”清澈的声音,却带着不易察的踌躇。
“那我先出去了。”
目送着蔚诗离去的背影,那个一直在玖然清脑海中响彻的“清哥哥,我还等着你好起来”,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蔚诗的“等到你可以站立行走的那时候,我便该离去了。”
本能地,他不想深究自己隐瞒病情的原因。
“锦承。”
黑影立刻出现在自己身后。
“送我去书房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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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之后是例行的推拿,蔚诗俯着身子,额前的发柔顺地垂落下来。
千里云清有微微的失神。一炷香后,蔚诗仰起脸问:“这几天都没有感觉到腿有一种麻麻的感觉么?”
千里云清摇摇头。
“奇怪。药都用了好几天了,怎么一点疗效都没有呢。”蔚诗沉吟着回到桌边,翻起随身的医书,“按理说应该不会有问题啊。难道是我的药方有哪里出错了?”
看着蔚诗满心烦恼,认真地再次确认,千里云清心底有愧疚弥漫开。
他没有说,他的腿早已能动弹,每天晚上他总是趁蔚诗不在的时候,按照她以前说过的方法按摩腿部。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千里云清想把手中的账本放回,却没想到婢女正好将新沏的茶送过来,一个不小心便被勾到。
“爷小心!”婢女惊呼,尔后扑上来,“奴婢该死,爷您没事吧?”
“没事,衣服穿得厚,没有大碍。”千里云清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狼藉,不在意地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
一直默不作声的蔚诗掏出随身丝帕,替他擦了擦腿上的水渍。
“别擦了,我回房去换件衣服。”千里云清作势转动轮椅。
“等一下。”蔚诗却拉住他,“你的腿被这么滚烫的茶水泼到,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闻言,千里云清不禁摇头:“没有。”
这个女人,难道连问一句人有没有事都不行么,开口闭口都是他的腿如何,难道她就那么希望把他治完,早日离开?
突然想到什么,玖然清回头道:“对了,绣坊的刘老板昨天来找我。”
“有什么事么?”
“刘老板希望为她女儿安排相亲的对象。”
“那……你是希望我去帮忙找媒婆?”
“……其实我是想说,刘老板希望的那个对象,是我。”
“哦……对了,前些日子我去采药的时候,听说那里有一种药,似乎对你的腿有奇效,我明天就出发。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还是要按时吃药,我会让锦承监督你的。”
“那个相亲……什么?”
“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
生平第一次,千里云清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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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你看看我运气多好找到了什么!有了它你一定可以站起来!”兴冲冲地推开房门,蔚诗见到正扶着墙缓缓挪步的玖然清,愣住。
笑意迅速在她的脸上褪得点滴不剩,褪成一片苍白。
千里云清没料到蔚诗那么快就回来了,眼里也闪过慌乱无措。
“千里云清!你觉得耍我很好玩么!”狠狠地将手里好不容易寻来的珍果扔向他,蔚诗转身,夺门而去。
千里云清怔怔地看着地上雪白的果实,恍然间与蔚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相重叠。
呼吸一顿,他惊觉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弥天大错。
他不想她走。
只是不想她走,所以明知后宫深险,仍执意带她前往。
只是不想她走,他才会拿着皇后事先给太子准备的贪污大案整治方法去见皇后,说:“你若不放蔚诗,我便绝不会让太子从暗牢里出来。”
他从来都不是那么执拗的人,用那么激烈的手段正面去威胁皇后。
当时他告诉自己,是为了翎儿,他仅仅是为了翎儿的安全。
可到此时此刻他才敢承认。他是怕皇后对蔚诗不利,他怕她受伤,他怕她恨他。
他只是……不想她离开。
蔚诗忿忿地理着包裹,将自己在这千里宅邸里所有的一切都整理进去,包括自己迷乱的心绪。
此时她已分不清,自己脸上到底是愤怒,还是将要离去的不舍。
其实她在千里家的存在,也只是几件衣服,几本医书而已。
背上包,冲出屋的步子却硬生生顿住。玖然清就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让开。”她冷着声音说。
“不。”
“千里云清,你别耍无赖!”
千里云清却无视她的怒火,握住轮椅把手,然后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站立起来。
蔚诗第一次与他这样面对面,此时才发现他的身形瘦而削长。
千里云清低头望着她,缓缓微笑:“我已经可以站了。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愕然在他那如水一般的目光中,蔚诗久久无法动弹。
千里云清也没催她,始终静静地等待。
恍然间,蔚诗好似见到了千里云清眼底的真挚。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寡情之人。千里云清又太美好,自己不可能也配不上。所以不敢想,所以一直逃避。
逃避她的感情,逃避她知道他要相亲的难过,逃避她纵使在深宫最无助时,也没有想过离开他的心意。
却原来,上天仍眷顾她。
曾经,她极向往着玖然翎眼中对爱情那么执着的光华,如今,她也已寻得。
“好。”她破涕为笑。
番外三:爱与权,难两全(上)
被送进宫去参加皇子妃竞选的那一天,蔺馥凝很平静。
她早知宫内暗流汹涌,也已做好了准备,在面对一切时皆不卑不亢。
在她递上棋盘的时候,心中有自信可以脱颖。看着诸皇子们评头论足,她张了张嘴,原本想说:棋局如人生,如何应对,亦代表了面对人生的态度。
可话未出口,她想起她的爷爷在她入宫前的告诫:后宫切忌乱说话,皇家儿女并不是他们可以品评的。于是,她沉默,始终端着平和的笑。
她的爷爷——天旭国的一等大将军,连敌军大将都闻风丧胆的人物,在先前对她慈祥地微笑:“凝儿,要入宫了,你可紧张?”
当时蔺馥凝摇摇头。
“凝儿,你记住了。”蔺大将军面容严肃了些,“若你想选择爱情,那便争取嫁给十一皇子。若你想选择权位,就嫁给四、七皇子其中之一,然后辅佐他们成为皇帝。千万!千万别嫁给二皇子。”
那是一个连她的爷爷都看不出深浅的人物,蔺馥凝淡淡掀了掀眸子,望向一旁的青衣男子。那男子敏锐地察觉,回以一笑。
那一笑却让蔺馥凝不敢再看,浑身仿佛被看穿般。那二皇子看似平和的黑眸,确是深不可测。
离亭之际,不经意看到他,仍极专注地望着她的棋局。英ting的剑眉,紧抿的薄唇,修长的手指,让蔺馥凝一阵怔愣。
莲婵见状,将她拉出去,笑眯眯地凑过来:“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低眉敛眸。
“你刚刚在看……四皇子?”莲婵的话语笔直地传来。
“没有,你别胡说。”她脸上有些微红,语气却仍是淡淡。虽在反驳,她心中已有主意。
在太后前来之际,她将视线不经意瞥向玖然佑。终是被太后察觉,下旨赐婚。
“我答应。”听到玖然佑答应的那一刻,蔺馥凝仿佛觉得,自己不但可以拥有权势,那个男人也是自己的情之寄托。也许这样的自己,真会是极幸福的吧。
饶是蔺馥凝再聪慧,那瞬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她,没有看到玖然佑眼中的凄凉绝望。
于是,在大婚当日,玖然佑连她的喜帕都没有揭开就离去之时,她的心死了。应该说,是那个怀抱着少女之心的蔺馥凝,死了。
天才微亮,她就坐至梳妆镜前。玖然佑一夜未归。
她执起玉梳,缓缓地梳着自己乌黑的长发,一遍一遍。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耳畔响起娘亲在出嫁前对她说的话。握着玉梳的指骨拼命颤抖,那是她不想让别人看见的悲痛。
大婚之后不久,十一皇子搬出宫,蔺大将军过世。
玖然佑与蔺馥凝回到将军府祭奠。在外人面前,他们俨然一副金童玉女的模样,可站在自己爷爷的棺木前,她却连一句“我很幸福,我不后悔”都说不出口。
目送着那棺木入土,这个真心对她好、宠溺着她的亲人自此再不能相见。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shuang腿好似只有钉入土中,才能维持自己不倒下。回头看她的夫君,仿佛也在微微出神。
他一定不会是在想自己。蔺馥凝低下头,唇角微有苦笑。这么些日子,已够她明了一切。
即使她如今需要安慰,她的夫君也不会把心放在她的身上。
玖然佑薄情,对天下所有女人。
玖然佑重情,却只对玖然翎一人。
呵。多么可笑,她竟然输给了他妹妹,一个与他永远都不能在一起的女子。
事后偷偷回到蔺大将军的墓前,蔺馥凝的眼中已有选择:“爷爷,我不要爱情,我要权势。”
番外三:爱与权,难两全(下)
当一切尘埃落定,玖然佑登基,宣布蔺馥凝为皇后,执掌凤印,统帅后宫。
那一天,也许她满足,也许她叹气。
当夜,一袭凤袍的蔺馥凝,前去天牢。
天牢内的男人蓬头垢面,看到她仍是冷冷地笑:“皇后娘娘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死。”蔺馥凝面无表情地说。
“时日已经不多,牢娘娘挂心了。”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选错了路,跟错了人。”
“那又如何,当我决定的那时,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样倨傲坦然的表情,像极了那个已去的蔺家之长。于是蔺馥凝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转瞬即逝:“蔺以柯,也许只有此时此刻,我才承认你是蔺家的人。”
蔺以柯默不作声。
“爷爷是你杀的吧?”
蔺以柯突然抬起头:“你……”
蔺馥凝静静地看着他:“我早就知道了,爷爷死前那般安详的表情,若不是他挚爱的孙子,又有谁人。”
蔺以柯张了张嘴,却是沉默地垂下眼:“那又如何?”
“爷爷似乎知道了你想取代他的野心,却还是纵容了你。”蔺馥凝的眼里多了些迷离,“他不想对你下手,最后只能选择在你手里死去。他是严厉的大将军,却是个将自己的孩子溺爱到骨里的爷爷。”
“你别说了!”蔺以柯低吼。
“只是不能让你毁掉天旭,他才在走前将兵符送入宫中。”蔺馥凝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恨意,“可是蔺以柯,我恨你,我恨你杀了爷爷!所以,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成功,因为……我会在后面,让你跌得粉身碎骨!”
“我已领罪。”蔺以柯扯唇,算是在笑。
“我会看着你下黄泉,去向爷爷忏悔。”蔺馥凝回过身去。
“我只是想问,你既然早就猜到了,为什么不拆穿我?”
“为什么?”蔺馥凝低低地笑,“因为我需要你,来牵出幕后的人。”
“蔺馥凝……你真可怕。若你身为男儿之身,只怕可以颠覆天下。”
“是么,感谢你的赞美。”蔺馥凝微微偏头,“永别了,哥哥。”
“那你呢?”蔺以柯此时对上她的眼,“后宫深处,只怕不是乐土。而你,真能一辈子稳坐皇后?”
蔺馥凝淡淡一笑,施施离去,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
“玖然翎已走,再没有什么女人可以牵动他。我会是他的正宫皇后,也是永远的。”她后来这么对莲婵说。
后宫之中佳丽妃嫔越来越多,蔺馥凝却从不担心,何况,她已育有一女,也是玖然佑唯一的公主。
玖然佑极为喜爱那名女儿,赐名为“凰”,预示着无法比拟的高贵。
而蔺馥凝,偶尔陪着玖然佑处理公务,余下的时间便用来教导女儿。后宫女子为取上位争得头破血流,她也不在意,由着她们闹。
直到……宁嫔的出现。
宁嫔的晋升在蔺馥凝的意料之中,可她却没有料到,那神态动作,竟如此像那已去的人!
尤其是那一双琉璃美目,像极了玖然翎!
“是你……回来看我了么?”玖然佑见到那眸光之时,仿佛连魂魄都被夺去。宁嫔虽不明所以,但那灿烂的笑容已让蔺馥凝感觉到恐慌。
一路位至贵妃,仅低皇后一个级别,宁贵妃无疑已真正宠惯后宫。而蔺馥凝,一直在忍。
“一个替代品,有什么好嚣张的!”莲婵不屑地说。
直到自己的女儿被推入池中险些丧命,蔺馥凝终于忍无可忍!
唤宁贵妃至凰仪宫,嘴上在寒暄,手却频繁抚摸着头上的金簪。
“皇后姐姐头上这金簪,可真漂亮。”宁贵妃绽开笑,终于如她所愿地问起。
蔺馥凝害羞一笑:“妹妹眼睛真亮。这簪子是陛下昨儿个新赏的,据说以前可是凤翎宫的物什呢。”
只一句话,宁贵妃的脸就黑了大半。
蔺馥凝见到她眼中显而易见的妒色,却是在心中笑起。宁贵妃和翎公主,真是差多了……相貌神态再雷同又如何,就连她都不得不承认,玖然翎就是玖然翎,是别人一辈子无法学来的样子。
“陛下不是已经将凤翎宫封了,任谁都不能踏入?”宁贵妃小心翼翼地问。
“也许陛下改变主意了。”蔺馥凝漫不经心地答,“否则,又怎会送本宫这么贵重的东西呢。又也许……只有陛下心中重要的人,才能与凤翎宫挂钩吧。”
宁贵妃将信将疑地走了。蔺馥凝的最后一句话,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
当晚,宫人传来消息,宁贵妃被皇帝赐死。因为她缠着玖然佑索要凤翎宫,玖然佑面色已经不善,她却埋怨他不宠爱自己,赌气跑去凤翎宫。
得知消息的时候,蔺馥凝神色平静地抿着茶,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来宫中陪她的莲婵耸耸肩,“就凭这种鲁莽和胡搅蛮缠,你们就说她像玖然翎?”
“要找出不同来,自是比比皆是。”蔺馥凝放下茶杯,“只是有人想借此来麻痹自己,那便是一点像,也足够了。”
“那女人可完全不聪明。”莲婵一点都不同情。
“恃宠而骄,这就是她的下场。”蔺馥凝面色不改,“我一直没有对付她,但那并不表示我没有办法。”
“是,你的办法一向是一击致命的。”莲婵说话向来很直,“你最擅于抓软肋,而在这后宫里,也只有你知道皇帝的软肋。”
莲婵说得毫不留情,却让她完全无法反驳。的确,自她做四皇妃以来,她就一直在用那软肋威胁他,用玖然翎……威胁玖然佑。
当晚,玖然佑驾临凰仪宫。在蔺馥凝莲婵接驾之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皇后,若你还想坐这后位,就别挑战朕的极限。她和凤翎宫,不是你碰得起的。”
依旧保持着福身的姿势,蔺馥凝只能看到玖然佑一身明黄,绝然离去。手突然被轻轻握住,她偏过头去,在莲婵眼里看到了淡淡的悲哀。
“有时候我真的恨玖然翎,”此时的莲婵仿佛咬牙切齿,“她即便是走了,也带走了那么多人的心,而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去承受悲痛。至死,她也没有给我们一个机会。”
蔺馥凝呆呆地看着地上,没有说话。
“馥凝,还有我陪着你。”握着她的手更紧。
“我不难过。”蔺馥凝突然眸光大盛,“我还有权势,绝顶的权势!”
“可若你不爱他,你一定会活得洒脱。”
莲婵一句话。将蔺馥凝堵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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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母后,今天老师考了弟弟们骑射,他们真弱,还没儿臣厉害。”十一岁的玖然凰得意地说。
“你也别太出风头了,省得弟弟们都不服气,到时候麻烦的可是你。”蔺馥凝温言道。
玖然凰吐吐舌头:“不过,十一皇叔家的哥哥还真厉害。”
“也不想想你十一皇叔可是一等大将军。”蔺馥凝微微笑,“今天课业也结束了,准许你出宫找莲姨玩。”
“耶!母后千岁!”漂亮的小女孩兴奋地跳起来。
“不过,还是得找好随从,确保安全……”
“知道啦,儿臣先行告退!”蔺馥凝话还没说话,玖然凰就一蹦一跳跑开。
没辙地摇摇头,将桌上的点心装了装,吩咐:“将这些给太妃们送去。就说是御膳房新做的小点心,味道可口,请她们尝尝。”
“是。”
看着宫人跑远,蔺馥凝又开始出神。
自玖然佑登基后,他就将梨妃从冷宫中接出,安置在梦梨宫内。
有时她不禁想,当年太后没有赐死梨妃,是不是就是为了现今考量。
至于莲婵,想到她蔺馥凝就忍不住叹息。当年玖然希走后,原本希望她离开这伤心地。可她却固执地留了下来,守着七皇子的宅邸,守着七皇妃的头衔。
莲婵说,这样她就能觉得自己更靠近了玖然希一些。她当年虽没有倒戈梨妃,但那并不代表她不嫉妒怨恨玖然翎。
而七皇子刺杀皇帝失败自尽,虽说没有罪至家属,可在这势利的皇宫朝廷中,想必莲婵的处境也不会太好。
不过,莲婵的陪伴的确让她的后宫之路温暖了许多,所以她也尽量对莲婵多方照拂。
算是两个孤独的人,互相扶持吧……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舒柔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蔺馥凝回过头去,浅浅地笑,“是小苒啊。”
“臣妾做了些糕点,都是家中的口味,来给娘娘尝尝,希望娘娘不嫌弃。”
“怎么会。”蔺馥凝吩咐宫女接过,“小苒,最近可好?”
“一切安好。”梁珏苒微笑。
“嗯,那就好。”蔺馥凝点点头。自那时玖然宸大败宇瑞国归来后,这么多年来他与梁珏苒一直平顺和睦。毕竟,是她曾经那么竭力眷顾过的人啊……
捻起一块一口酥,送入口中,半阖起眼,唇齿间满是清香……还有家和娘亲的味道。
恍然间想起故去已久的爷爷,想起入宫前一切的一切。
时间好像才走过十多年,蓦然回首,她已是百年之身。
而她,再找不回从前的自己,未遇玖然佑前的自己。
“娘娘?”
蔺馥凝回过神来,见到梁珏苒疑惑地看着自己,扯唇笑道:“这一口酥让本宫回想起了以前在将军府的生活。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娘娘喜欢就好。”
“小苒,往后你有空,就多来宫中陪陪本宫吧。”蔺馥凝平和地看着梁珏苒,“称呼本宫表姐就好。”
“好。”梁珏苒单纯地应下。即便她已嫁给玖然宸那么多年,却依然秉持着美好洁白的心性。
“表姐,我先告退了,宸还在外面等我。”
“去吧。”蔺馥凝挥挥手。
梁珏苒依言告退,在她离去之后,蔺馥凝却突然阻止了宫人关闭宫门的动作。
宫人不明所以,蔺馥凝却静静地看着殿外的梁珏苒挽上玖然宸,和他们的儿子,相携离去。
如此温馨,连她这个旁人,都能深深感觉到那不容人插足的幸福。
虽然蔺馥凝一直告诉自己,最最起码,她还有权势。可那一瞬,她眼中有的,何止是泪光。
“扑通——”有人冲进凰仪宫中,直直跪在蔺馥凝的面前,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沉痛:“娘娘,陛下、陛下他……”
“陛下怎么了?”蔺馥凝眉头一跳。
尖细的声音还带着哭音:“陛下他不行了……”
指间一颤,手中的茶杯坠落,满地破碎,仿佛连同自己的生活,刹那间面目全非。
番外四:我愿为你,镇守江山
执起手中的玉玺,将之盖在帛书之上。一身龙纹衣袍的男子吩咐侍从将帛书送去,他支着腮,一双耀目盯着来人:“这下,你们应该满意了吧?”
一身紫衣的俊逸男子接过凝神看了半响,才抬眸道:“咦?真是奇了怪了,皇兄说绍宁国的陛下不会那么轻易同意签订和平盟约啊。仲孙陛下,您难道没看清楚么,这可是修改的十年和平盟约哎!”
“别说是十年了,就算是二十年朕也签。”仲孙曜淡淡地说。
“为什么?”男子横眉竖目地看他,使得一张玉面上表情都不再稳重正经。
“请问太尹大人,你可知这是何宫殿?”仲孙曜却是答非所问。
“我怎么知道。”年轻的男子挠挠头。
仲孙曜轻笑笑:“这是绍宁国历代皇帝选秀的场所。”
在对面男子惊讶的目光里,仲孙曜继续说:“历代皇后皆在此受封。不知太尹大人可知,曾经却有一名女子在这里,拒绝了朕许下的后位。——绍宁国有史以来唯一的一名女子呵。”
顿了顿,男子唇边勾起笑,目光中神采流转:“陛下说的可是微臣的皇姐玖然翎?”
仲孙曜一愣,半响才道:“好多年,朕没再听到过这个名字,从别人的嘴里吐出。”
男子将帛书收回到怀中:“陛下,容微臣多嘴。皇姐已走十二年,陛下还是忘却了较好。”
“是啊,可这……又岂是那么容易可以忘却的。”仲孙曜眼中的怅然一闪而过,低声喃喃,“她病逝得那么措不及防。只怕,是随自尽的他一同去了吧……”
“陛下?”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男子狐疑地问。
“没什么。”仲孙曜敛神,回复一贯的灼然气势,“朕会签订盟约,只是因为那是她想守护的和平。朕曾经伤她太多,最后,便做这些来稍许弥补吧。”
男子静静地眯眼看他。
“看到太尹的眼睛,总会让朕联想到一对相似的琉璃彩目。”仲孙曜也对上他的眼,尔后终是将话题移开,不再面对尘封的往事,“对了,太尹大人这次前来绍宁,还有什么事么?”
“盟约已经拿到,微臣也该尽速返回天旭了。”男子谦然拱手一礼。走前宫里那一对母子似乎正在蠢蠢欲动,他不放心,得尽快回去看看。
“一路好走,太尹……”仲孙曜点头,继而微笑,“不,是天旭国十二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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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然凉快马加鞭赶回天旭,可在迈入皇城的那一刻,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被迎入皇宫之后,他感觉整个皇宫都被一种绝望的气息笼罩。
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先去升龙殿向玖然佑禀报此次出使的事,却在进入前被拦下。
“公公,怎么了?”
“王爷,请您速去陛下寝宫吧。”那宫人低垂着头,“方才太医说,陛下好像快不行了。”
瞳孔蓦然大张,玖然凉二话不说,立即转身,拔腿就跑。
轻轻迈进玖然佑寝宫,就见年纪尚轻的皇后,此时正伏在龙榻上。两人好像有话要说,玖然凉便静静地候在一边,没有上前。
低声无力的咳嗽声弥漫在殿内,一下下撕扯着玖然凉的心,和着蔺馥凝仿佛在呜咽的声音,满是辛酸。
“陛下,玖然佑,你给我起来!你不准死!”蔺馥凝抓着他的手,温文的脸庞早已撕破,她一声声唤着,仿佛带着灵魂深处的战栗。
“是皇后啊。”龙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你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在哭?”
蔺馥凝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死死地握着玖然佑的手,声嘶力竭:“陛下,你是明君,怎可丢下百姓,一走了之!”
“皇后,朕累了。”玖然佑的脸上满是平和,全然没有大限将至的悲伤。
“那臣妾怎么办?凰儿怎么办!”直至此时,她觉得快握不住手中之人时,蔺馥凝才真正觉得恐慌。
“皇后,这么多年,朕对不起你。”玖然佑轻轻地反握住她,“可朕能对你说的,也只有对不起。即便朕知道,这三个字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是将你拉回残酷的现实。”
“不,臣妾知道……”
“即便从父皇手中接下这皇位,朕也是存着私心。如果在决意守护翎儿前先遇到你,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可是,没有如果。”
蔺馥凝听着那声音缓缓地传过来,只能低下头任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想要望向玖然佑,却仿佛什么都望不真切。
“陛下,是臣妾的错。”她伏在他身上,痛哭失声,“臣妾用公主,束缚了你太多太多。结果到最后,不管是你,还是臣妾,我们都不快乐。”
“不关你的事。”玖然佑轻轻笑,“这是朕选择的路。”
“朕的信念一直未变。朕愿为她,镇守江山。”
那一句话,好似隐含了一生的承诺,压得殿内其他两人都忍不住颤抖。即便是在玖然佑此时,都让他们感觉到了那誓言的重量。
玖然佑微微别过头:“十二,你回来了啊。”
“是。”玖然凉走上前,“皇兄,我回来了。”
“十二,你也长大了,已能独当一面。对于你,朕很放心。”玖然佑移回眼神,“朕走后,将皇位传于十二王爷玖然凉。”
玖然凉愣住。
“因为,这是她所希望的。”
年轻的君王说完此生最后一句话,含笑,阖眸。
殿内的两人怔了良久,玖然凉率先开口:“皇嫂,皇兄走了。”
“嗯。”蔺馥凝呆呆地看着玖然佑,还有泪挂在自己的鼻尖,慢慢颤下。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冻结成冰霜。蔺馥凝伸手,轻柔地抚上他的面容:“你最后见到了什么,竟笑得如此开心?十二年了,我从未见你如此笑过,你是……见到她了么?”
“皇嫂,皇兄他……为何将皇位传给我?”
许久沉默。在玖然凉以为蔺馥凝的心也跟着玖然佑一起去了的时候,她抹尽眼泪,立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玖然凉:“因为,在这玖然皇族之中,已只剩下你,能够明白陛下究竟有多么希望保护她。”
瞬间明白了这句话背后所包含的意义,玖然凉望向龙榻的目光中便蒙上了深深的凄凉:“皇兄这般,搭上自己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他觉得值得便好。”
“皇嫂,你要去哪里?”玖然凉唤住蔺馥凝欲离的身子。
“十二,你去向文武宣布,陛下驾崩。”蔺馥凝的脸上又换回一贯的表情,仿佛那噬骨的悲切从未出现。
“那皇嫂呢?”
“本宫?”蔺馥凝脸上突然露出冷冷的笑,“本宫去让那一对妄想谋害陛下夺取皇位的母子,得到他们应得的下场!”
“方贵人和三皇子?!”玖然凉心中一惊,突然想起前因后果,“皇兄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被那两人……那他又为什么……”
“他想必是知情的。十二年啊,真是一个可怕的轮回。而这一次,也许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已尽,想解脱了。”蔺馥凝淡淡地说,眼中却闪过一抹杀气。
“皇嫂,你要去杀了他们?”震慑与蔺馥凝迫人的气势,玖然凉问。
“不,”蔺馥凝唇角勾起淡淡的笑痕,却是冰冷刺骨,“让方贵人和三皇子死,太便宜他们了。”
玖然凉皱起眉:“皇兄一走,这宫中你便再无人顾忌。这也是个充满了无力悲哀的地方,你若想走,我可以……”
“我选择留下,即便是孤独终老。”蔺馥凝打断了玖然凉的话,最后望一眼龙榻上的人,满目坚定,“这辈子夫妻,我一直拖他后腿,从未为他做些什么。如今他走了,他的愿望,由我来守!”
蔺馥凝的眼对上玖然凉的,朱唇轻启,掷地有声:“他愿为玖然翎忍受漫长寂.寞。我也愿为他,镇守这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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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外的某城。
约莫十岁的男孩拉了拉一旁男子的衣角:“爹,娘已经在城头上站了好久了,一直望着皇城的方向。我们还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么?”
“嗯,等娘下来。”男子点点头。
“爹,娘要是一直不下来怎么办?她会不会不要我们了?”七岁的女孩怯怯地问。
“不会的。”男子的声音很坚定,“她一定会回来。”
“娘从早上接到信,就在城上站着了,娘到底在做什么啊?”女孩皱皱鼻子。
一把抱起女儿,男子轻笑:“娘在哀悼一个人,那个人走了。”
“那个人是娘的什么人?”男孩眨着好奇的大眼问。
“嗯……什么人嘛……”男子思索了半天,才笑,“一个对你们娘很好很好的人。”
“比爹还好么?”
“也许……比爹还好吧。”
“怎么可能!爹是对娘最好的了。”小小的女孩不服气。
“你们背着我都说什么呢!”清脆的嗓音传来,三人定睛望去,就见他们议论的主角从城头缓缓步下。
女子一身清素的白衣,眉眼间仍有未蒸发干的悲意,却依旧风采逼人。
男子一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向她伸去。
她微微笑起,将自己的手覆上。
他翻过手背,紧紧地握住。那双手,是十几年来不变的温暖。
两人相视一笑。
“娘,爹说有个人对娘很好很好。”
“哦?很好很好是有多好啊?”
“比爹还要好!”
“是么……那就是你们爹对我不够好啦。”
“天地可鉴,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别瞪我,我开玩笑的。”
“爹和娘还吵架!你们要带坏我和妹妹了!”
“死小子!”
“那个……很好很好到底是多好啊?”
“问你爹去!”
“问你娘去!”
…………
一家四口,带着关于那个“很好很好”的话题,渐行渐远。可那不曾忘怀的真情,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埋越深。
后记
《且视》终于结束了。
应该说,我从很早开始,就期待着这一天的来临。可真正来了,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来纪念我编织它的近五个月。
这真的是我写的最长的一部了,现在想想都是难以置信,一向懒散的自己,竟然坚持了下来,一步一步,将它写完。
最初的灵感是来源于一部电视剧,可我还记得那部电视剧里是个基调异常欢快的故事。《且视》的开头似乎充满了张扬与不羁,可写着写着,就好像挣脱了束缚,有了自己的灵魂。
我一直都不擅长写爱情,跑来写言情的确是有点奇怪。习惯了看男女爱来爱去,虐来虐去的亲们,估计来看《且视》的时候都想揍死我了。
我只是想表达一种对情感的执着,对自由的渴望。
也许很多地方写的还不够到位,但我会继续吸收与成长。
因为很早就将章节内容划分好,所以写《且视》的时候还算顺利。到打完正文下方的那个字后,大脑空白了好久。以至于到最后想写番外,都找不到任何感觉。那时一度觉得自己完结无望,结果今天竟然在疯狂的五个多小时里,码出最后一万字。
可不管如何,《且视》还是完结了。
玖然翎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我压缩在这里,呈现给大家。
我越来越能静下心来,去慢慢把一段文字写完,不再像以前那样被朋友戏称为“坑王”,这也算是我的一种进步吧。
每每看着自己笔下的人物都拥有自己最终的归宿,真的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
我是亲妈。我总是这么说。
可是写玖然佑死,真的在我意料之外。原本番外只有三个,最后那个是在某一天的灵感突现时形成,我很犹豫,也不知道写出来对于整个故事究竟是好是坏。可是罢了,写都已经写完了。对于玖然佑,也许我潜意识里想他死了、轮回了也好。只是死党在知道这个结局后,狠狠瞪了我半天,那目光简直想将我剥皮抽筋。
我搓搓鸡皮疙瘩,往后我还是当亲妈吧……
嗯……我喜欢玖然翎,我喜欢纳兰希策,我喜欢玖然佑,我喜欢仲孙行,我喜欢琲儿……我喜欢我笔下所有的人物。(额...皇后和梨妃就算了吧。)
也许这就是一个亲妈博大的xiong怀。(一脚被踹飞。)
最后的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虽然写了很久,写的很纠结,但是,我很满足。
——泡芙
于2011年5月26日凌晨3:03. 飞卢 b.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飞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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