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飘翎

第64章


可是为什麽,只是转眼间,她的表情就变得如此悲伤?
  她流著泪在说什麽?
  “韩断,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对我这般的好……”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对我这般的好。
  她手中握的牡丹,娇豔的花瓣瞬间变得灰败。
  然後,一瓣一瓣的,掉落在尘埃。
  韩断蓦地睁开眼睛。
  刺眼的阳光从窗棱间射进屋里,在金色的光线中,细细的尘埃跳跃著,飞舞著,闪动著莫名的光斑。
  屋中有人走动。
  韩断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著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梦到了洛阳,为何又梦到了唐果。
  他只知道,此时自己的身体依旧未著寸缕,而且正暴露在两道鄙夷的视线中。
  那两道视线也不知盯著他看了多久,除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夹杂其中。
  韩断坐起身,那目光的主人,长著一张圆脸的年少侍童似乎没注意到他早已醒来,被他的突然起身吓到,向後退了一步,险些撞到另一个白衣侍童身上。
  “妖、妖孽!你要做什麽!”口中叫著,圆乎乎的脸上露出惊怒的表情。
  韩断没有理他,只是默默抓起床边揉成一团的衣裳。
  “哼,你这不要脸的东西,光著身子睡到晌午才起,现在才想到遮羞。”那圆脸的侍童知道自己失态,心下更是忿恨,忽的走过来,一把夺过韩断手中的衣裳,丢在地上,狠狠踏了几脚。
  瞥了他一眼,韩断附身捡起被踩上脚印的白衣,随手掸了掸,穿在了身上。
  桌边,那个比冰还要冷的白衣侍童,沈著脸正在排摆著碗碟。
  “少主人让我们给你准备的早饭,都给你热了两回了,你快去吃。”圆脸侍童颐指气使的指著桌面,说道:“哼,你这贱人怎的得罪了少主人?少主人昨夜在崖边凉亭喝了一夜酒,早上宿醉头痛还不忘吩咐我们给你准备早饭。你倒好,就知道睡懒觉,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啊,赶快起床去吃。”
  在崖边凉亭喝了一夜酒……
  宿醉头痛……
  韩断眸光一黯,心口有些揪痛。
  也许,那人对自己,并不是全然无情吧。
  目光飘到桌上,盛在白玉碗碟中的清粥小菜,此时还微微冒著热气。
  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孔,韩断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你哭什麽,难道嫌这莲子粥太过清淡?我就说你这种人定是吃不惯春笋莲藕的。哼,不管你爱不爱吃,你都得把它吃光。”圆脸侍童将筷子啪的摔在韩断面前,“快吃!今日周师兄大喜,来宾众多,本就人手不够,我们却还要照顾你这废物的吃食!”
  韩断拿起筷子,将小菜都拨入碗中,然後并不落座,端起碗,一口气将粥喝光。
  圆脸侍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禁目瞪口呆的望著他。
  韩断放下碗筷,忽然说道:“叶翎潇在哪,我想见他。”
  一直冷眼旁观的白衣侍童此刻忽然说道:“少主人此刻在周师兄的新宅,招待来宾观礼,你想见少主人,可是少主人未必想要见你。”
  “劳烦你带我去见叶翎潇。”韩断擦去眼泪,露出一抹苦笑,“见不见我是他的事,可我若不去见他,定会後悔一辈子。”
  那白衣侍童定定的看著韩断,粉雕玉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意味难明的微笑。
  我只怕,你去见他,才会後悔一辈子。
  韩断,主人果然料得没错。
  无论多聪明的人,陷入了感情之中,就愚蠢盲目的好像无头的苍蝇。
  “妖孽,你以为我们会带你去周师兄的喜宴吗?你不嫌丢丑,我们还嫌晦气呢。”圆脸侍童双手叉腰,话音未落,却见白衣侍童已然点头,说道:“好,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少主人。”
  周腾本来住在天都外围的下苑,现在成亲了,也就是有家室的人,自是不能再与其他的天山弟子住在一起。聂水天将靠近山腰的一座大宅修葺了一番,送给周腾当作了新居。
  叶翎潇昨夜回山,入夜并没有在不老峰自己的住所休息,反而是来到了周腾的新居,拉著周腾喝了一夜酒,在黎明时分才齐齐醉倒在花厅中,被仆从搀扶到客房歇息。
  晌午时分,叶翎潇被鞭炮声吵醒,他揉著额角,头痛欲裂,心口像悬了一块大石头,满满腾腾,却又空空落落。
  不知道,他,怎麽样了。
  叶翎潇忽然有些後悔。
  昨夜离开石屋,韩断那悲哀到空洞的眼神,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唉,早就知道韩断不像莫舒雨那样干净不是吗。不是一直以为,只要在一起时舒服,大可以不在乎那地方被多少人用过了吗。因为舒服,所以不在意的尽情使用,等觉得不舒服了,用够了,就干干脆脆扔掉好了。
  这打算,本来很好。
  可是为什麽,昨晚进入到那个熟悉的地方,瞬间察觉了那羞耻难言的变化,自己的反应会那麽大?
  他并不是想要说出伤人的话语,他本打算,就算到了抛弃时,言辞也要含蓄有礼,不会令那人难堪,更不会令自己难堪。可是事到临头,充斥在胸中的愤怒和嫉妒,来的是这样凶猛,这样莫名。仿佛一头丑陋的怪兽,吞噬了自己的忍耐,也吞噬了想要强装出来的温柔。
  一想到别的男人,也会用手抚摸那比冰雪还要洁白的肌肤,在上面留下啃咬的痕迹,也会侵入那温暖柔嫩的甬道,被那鲜美的膣腔包裹摩挲,也会在无数次挺进中,击打著肠壁喷发出带著雄性体味的浊液──叶翎潇握紧拳头,霎那间,恨的想要毁灭一切。
  如果是舒雨,如果是舒雨被人强暴,自己会如何?
  会恨的想杀人?
  还是抱著舒雨用自己的真心安慰他的伤痛?
  叶翎潇努力的假设著,却颓然的发现这假设竟是如此虚弱无力。
  在这不著边际的假设里,他既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心痛。
  只因为,他的心,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的每一滴血,都已被对韩断的愤怒和心痛填满了。
  叶翎潇捶著额头,忽然想到一个他没问,韩断也没说的关键问题。
  那个,或者,那些──男人是谁。
  是谁,为了什麽,在自己离开天山的日子,将韩断的身体糟蹋成那个样子?
  叶翎潇眉头渐渐蹙到一起,一个人影在脑海里慢慢变得清晰。
  就在这时,房门外响起不轻不重的拍门声。
  “大师兄,起身了吗。典礼就要开始了,师父让我叫你,洗漱完毕去前院,和几位前辈见礼。”独孤苍柏的声音平静低沈,一如往昔。
  叶翎潇抬起眸子,眼中的寒光,直直落在映出人影的门扇上。
  “大师兄──”
  “我已经起身了。独孤师弟,你帮我回禀师父,稍待片刻,我马上就过去。”叶翎潇的声音也很平静,静的就好像他的头并没有疼得像要炸裂,静的就好像他目中并没有闪动著能将人分尸碎骨的寒芒。
  “是,大师兄。”独孤苍柏隔著房门,微微躬身施礼,转身离开。
  叶翎潇待他离去,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青瓷茶杯,仰头灌下了杯中的冷水。
  然後,喀的一声轻响,上一刻还完好的瓷杯,陡然碎裂在手中。
  瓷片割破了手指,叶翎潇呆呆的望著掌中染血的碎片,头痛的更加厉害。
  韩断跟随那两个侍童来到山腰,离大宅还有些距离,就听到喧嚣杂乱的鞭炮声,还有震耳欲聋的丝竹唢呐声。待到近前,只见宽敞的大门紧闭著,只有一扇小门虚掩著,门外一片冷清,地上落满了爆竹的红衣。门里却人声鼎沸,时不时传来粗犷的欢笑声。
  “韩断,此刻周师兄与唐姑娘拜堂成亲,少主人就在厅内观礼。”那白衣侍童仰起下巴,虚点了下门里,说道:“我这就去帮你禀报,不过今日来的宾客众多,少主人要打点一切,可能没空见你。”
  “我在这里等他。”韩断望著红砖碧瓦的大院落以及高大的青砖院墙,轻声说道。
  白衣侍童点点头,进了小门。那个圆脸侍童一脸不耐烦,立在韩断身後,忽然说道:“真没见过像你这样无耻的人,人家师弟成亲,你却巴巴挡在门口触霉头。”
  韩断皱了皱眉,走到青砖院墙下,让出了门口。
  那圆脸侍童却还是得寸进尺,居然跟过来继续挑衅道:“你说你这人,明明是个男人,年纪也一大把了,又不是像莫师兄那样的青春少年,怎麽就好意思腆著脸赖在少主人的床上呢?你看你看,周师兄比少主人还要小几岁,现在都在主人的恩许下娶了妻子。大概过不了几天,少主人也会娶妻生子,哼哼,到了那时候,你若还这麽不要脸的勾引少主人,小心被少主人的妻子用家法活活打死。”
  韩断怔忡的听著,心中只觉这孩子的话有些幼稚可笑。
  叶翎潇以前说过,他是一定会娶妻的──不知到了那时,他的妻子可会用家法,将自己活活打死?
  韩断苦笑,叶翎潇是何等清朗的人,又怎会娶那样的凶悍女子为妻呢。
  而且,如果那女子真的想要自己消失,又何必用什麽家法……
  大概只需枕边一句轻语,叶翎潇就会弃自己如敝履。
  这世上令人消失的方法,又何止千百种呢。
  这时,小门吱呀一响,有人走出来。
  韩断循声望去,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出来的是一个倒泔水的年老仆从,并不是进去通禀的白衣侍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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