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而没

第20章


怎么我才问一句,你就推脱得一干二净了?原来你的报仇法就是这样的?你的义气怎么不见了?早是这样,别拍胸脯啊。成与不成,好与不好,都是叶哥做的,跟你一点没关系。等老帅出了院,你可别把人家的辛苦,算在你的功劳薄上。跟老帅面前邀功,说怎么为他打抱不平了,你是如何如何的够哥们义气。”
  刘卫星恼羞成怒,骂道:“册那,我怎么不是为老帅出头了?我怎么又不讲义气了?孙悟空打不过牛魔王,也要到太上老君那里搬救兵的。姜子牙斗不过申公豹,不也有黄飞虎来帮忙?那些个封神榜上的名字,莫非都要算在姜子牙的帐上?”
  徐长卿倒被他说得笑了,也骂道:“就你也算姜子牙?”
  刘卫星看他不再计较,也笑了,说:“打个比方嘛。”两三下把已经冷了的馒头吃了,抄起兄弟楼门口一把竹枝扫帚说:“来,看我的青龙偃月刀。”
  徐长卿也抄起一把竹扫帚来,和他枪对枪刀对刀的对打起来,直打到朱紫容端着滚烫的热粥饭缸来才住了手,叫一声“师傅”,接过来饭缸来蹭蹭蹭往朱紫容住的三楼上跑去,敲开门,里面牌局已散,桌上一堆的零散钱,连老童在内的另外三个人都在打着呵欠揉着脸,嘟囔说又输了多少。
  徐长卿把饭缸交给老叶,低声说:“师傅打的,叫我送上来的。”老叶笑一笑,说替我谢谢她。徐长卿说知道了,又说:“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你们也累了,下来扫雪吧。”
  老叶一听,又兴奋了,说好啊,回头叫了那三人,说:“我们滚雪球去。在屋子里坐了一夜,脚也麻了,人也木了,正好受一下暴风雪的洗礼。”
  那三人说没兴趣,起身下楼去了。老叶锁了门,跟在徐长卿身上,小声问:“你师傅说什么了没有?”
  徐长卿笑说:“师傅说你是晴雯。”老叶还关心朱紫容的感受,徐长卿很高兴。
  老叶一愣,“我像晴雯?怡红院里那个丫头?”
  徐长卿点点头,“师傅说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跟晴雯一样。”
  老叶站在楼门口,望着外头的大雪发呆,又说:“只有她知道我。”大喊一声,说:“老徐,我们来比一下谁滚的雪球大。“
  徐长卿说好啊,两人先团了一大抱的雪,拍紧实了,然后在地上滚动,从宿舍楼一路往厂门口滚去。雪球越滚越大,也越来越重,几乎快齐腰高了。经过兄弟楼时,徐长卿招招手叫刘卫星一起来。刘卫星扔下扫帚,加入他们。
  三个人的雪球滚到姐妹楼前时,已经快到胸口了。朱紫容还站那里,没有离开。看着他们两师徒像群孩子一样的疯闹,绷着的脸再也绷不住了,扑嗤一声笑了起来。老叶朝她歪歪头,说:“你也来。”
  朱紫容摇摇头,“不来。你粥吃了没有?”
  老叶说:“回去就吃。等我们把雪球推到河边去。你来看呀。”
  朱紫容笑说:“我才不和你们一样大。”话是这么说,脚已经走过来了。
  徐长卿和刘卫星推着雪球往前走,那雪球已经齐眉了。越到后来越难推,雪球崖崖煞煞,凹凹凸凸,起伏不平,每滚一周又带着更多的雪,为了平衡,还得不停地旋转方向,让雪球的每一个面都沾到足够多的雪,才能推得平稳。等他们推着三个巨大的雪球往前走,经过厂区时,已经把好多的职工都惊动了,都来看他们这三个怪模怪的雪球,又跟在后头指指点点,评点这个圆那个大的。
  直滚到大沙河边,平时看露天电影的空地边,三个人停了脚步,互相看一看,比比谁的更大,又哈哈大笑一番。老叶喊一声:“预备,起!”三个人一起把雪球推下河去。只见三个大雪球沉沉地砸进河里,被河水一冲,马上就散成了几大块,转眼就顺着大沙河激湍的河水荡没了。
  老叶拍拍手上的雪,侧头看着朱紫容说:“好大雪。”
  朱紫容看看这四面的山都被雪盖得成了一个冰雪世界,人站在河边谷底,就像是在雪洞中,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估计晚上还有一场大雪。从天到地,除了灰就是白,只有他们这几个人是黑色的点子。也说道:“好大雪。”
  徐长卿听着他们两人说话,也看着这大雪蔽天,心里忽然一阵凄凉之意塞满胸膛。
  真是好大的雪,四周的山成了雪山。一片雪的白色中,徐长卿眼里,只有朱紫容的枫红色围巾。就像她的名字,朱紫容。朱红姹紫一样的容颜。
  国士无双
  这一阵老叶的手风很顺,麻将牌像是有魂灵头,附在了他的身上,怎么出牌都有理。跟他一起打牌的除了老童,另外两个搭子几乎天天换,天天输,就没有人可以跟他们两个打上三天的。讲起输赢来,麻将的一副牌推下来,即使是有“辣子”封顶,也比扑克牌要多很多。来玩的人虽然觉得麻将比扑克有趣,但几把牌就输了一个月的烟钱,回去老婆又不补发,日子难过,只有自己晓得了。
  能够和老叶打对台的,也就是老童了。老童非但牌打得好,记得住牌,更有一手绝招:摸牌。他打起牌来从来不看牌,十三张牌起手,就往下一覆,再不起牌。进牌时拇指在反扣着的牌面上一摸,就知道是什么,该打该留,一丝都不含糊。他摸牌出牌是最快的,到了人家那里就要慢三拍。他脾气又急,上家下家一把牌理来理去理不清的时候,就要十分不耐烦地出言催促,催得人家发慌,又出错牌,又要骂他。一张牌桌热闹得很。有时赢了牌心情好,在等别人出牌或是洗牌码牌的时候,就说些旧上海的逸闻趣事,说得精彩就像讲评书的,把旁人听得忘了出牌,他又要骂骂咧咧。因他这样的做派,好多人都不喜欢和他打,私底下求老叶换了了,不带他一起玩。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这副全厂唯一的一副麻将牌如今不在老叶家里,而在老童的宿舍里。老叶就算想出口索回,老童如果硬是扣着不给,老叶也没有办法。何况他还没有收手不玩的念头。
  老叶自那天滚完雪球后,就拉着朱紫容的手,把她请回了家。回家后也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说得朱紫容留下来,不再去姐妹楼做客了。有朱紫容在家,老叶不好再把牌友往家领,又是打通宵又是吵闹的,惹得朱紫容不高兴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她休息。老叶体贴朱紫容,把战场搬到了老童那里,他一个人住一间宿舍,再怎么吵都没有问题。
  老童一个人住一间宿舍,一来是仗着他曾经是武保队队长的职务之便,二来是没人愿意和他住。身后老是有双鹰一样的眼睛在盯着,任谁也不会舒服,原来同室的人结婚的搬到住宅楼去了,单身的搬到和谈得来的人宿舍住去了,本来住八个人的宿舍,几年下来,留下老童一个人了。老童也乐得自在,把那些碍事的双层床叫人来搬走,单留下两张,床背朝着门,两床并排放着,挡着了房门口,外人即使从开着大门口朝里看,也看不见他在里头做什么。
  两张床横着并排放了,只留下窄窄的一条过道,往里头便是一个正正方方的房间,迎面靠窗的边放了一张两个抽屉的写字桌,桌子上放了饭盒茶缸筷子嗽口杯什么的。两张床上层放东西,一张下层睡觉,一张用三角钢焊了个书架,里头居然有书有报纸。还有大大小小好些毛主席塑像和像章。像章别在一块红绸子上,估计是用一面彩旗做的。那些书则是他以前当队长时从别人哪里收缴来的。做过道的一边墙空着,对面那边墙下放着一只工具柜,上头还有白漆写的三车间的字样。柜子上放了两只热水瓶,一只玻璃糖缸。余者就是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放了一只煤炉,用厂里的白铁敲了烟囱,接在煤炉上,烟囱伸出玻璃窗外,冬天就靠它取暖了。在没有赌局的时候,这间宿舍就只有这点东西,如今又添了方桌和凳子。
  如此一来,这个原本看上去很冷清很寒酸的单身宿舍,在他一番捣饬下,倒还很整洁很别致,更兼整天烧着煤炉,一进来暖烘烘的,可以脱掉大衣。比起老叶家的床上沙发上五斗橱上茶几上饭桌上到处都是朱紫容钩的彩色花巾,还有别的单身宿舍里那拥挤和混乱来,他这里倒另有一番清静。又没人管,又没人嫌吵,爱玩到几点就几点,因此老童的赌局很受人欢迎。
  老叶自从朱紫容回家后,也有所收敛,不再玩通宵,而是十二点过搓完八圈就回家,一把都不多加。老童取笑他是个妻管严,老叶则说:“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工作时候累了万一打起瞌睡来倒在机床上怎么办?我可不比你,你熬了夜第二天可以趴在桌子上睡觉,不想出去找别人的麻烦就可以整天睡,白天睡觉晚上做贼,谁有你精神好?”
  老童笑骂道:“册那,照你说的,我就是吃闲饭的,可有可无,事情都是我自己皮肉发痒去寻得来的?”
  老叶和另外两人哈哈大笑,老叶说:“你劳苦功高,我们厂的安全都靠你童队长辛苦维持得来的。厂里没了谁都行,就是不能少了你老童。”摸起一张九筒,说声“胡了”,把牌一推,手里那张九筒往牌里一放,原来是清一色加门前清再加一条龙再加一筒和九筒的关门,他这副牌竟然是一把极少能做出的“国士无双”。
  另外三家看了都大骂老叶,说这都居然给他做出来了。老童坐他上家,看了他的牌说:“我看他出了两张牌,就知道他要做清一色,扣着牌扣着牌,一张都不漏给他,他倒好,自摸清一色加门前清,谁都不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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