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而没

第29章


  “老三篇”人人会背,有的人甚至能够真正的倒背如流,但能做到的有几个?
  不管外面有什么流言在讨论徐长卿对朱紫容的保护,但他不让步就是不让步。老童遇上徐长卿,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禁赌之后,厂里的风气好了不少,确实没有人再开赌局了。这时厂里有了两个回上海进修的名额,进修的内容是学习精密机床的操作,学习的地点是中国钟厂。中国钟厂生产的产品是当时中国高端的奢侈消费品:上海牌手表和宝石花牌女表。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缝,全厂两千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两个名额,不知道多少人去找厂长党委书记车间主任送过礼表过态,闹得沸沸扬扬小道消息不断,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没人记得朱紫容的事了。等最后的名单公布,尘埃落定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名额落在了徐长卿和申以澄的头上。
  当有人提出质疑时,厂里的回答是:一,要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他们学得快记得牢吸收能力强。二,平时表现好,工作出色,从没有出过残次品,并且还有技术革新。三,政治思想正确。凡是参赌的人员一律没有资格。徐长卿和申以澄两名青工在进厂一年多的时间里工作出色,政治过硬,每一条都够得上,因此厂部开会经过研究一致通过。
  这些理由每一条都站得住脚,在议论了一阵后,不满和失望情绪慢慢消退,所有的人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小林语录
  可以想像得到的是刘卫星师哥舒他们对这个消息的愤怒。徐长卿回到宿舍,那两个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管把搪瓷饭盆和不锈钢饭勺刮得吱嘎乱响,一边把菜里带着黑猪毛的猪皮拣出来,扔在铺着报纸的桌子上。
  师哥舒拔拉拔拉碗里的米饭说:“噶许多大米,夹了一粒洋籼米,叫我哪能吃得下去。”他念的是一首小儿童谣,意思是在一群同样的人中间,有一个不合群,就显得那么扎眼。像是一群小女孩在玩,中间要是有一个男孩子,就要被同伴念这首儿歌来嘲笑一番。而徐长卿卿正是这一粒洋籼米,他杂在专机组的女人们中间,老早就让人家看不下去了。
  刘卫星再扔出一块老胖肉,接口道:“白斩鸡嘛白切肉,酱油蘸蘸嘛红烧肉。”他也念一首路边童谣,意思是一样的,你不要以为蘸点酱油,白煮肉就可以混充红烧肉了。
  仇封建和他女朋友在角落里用煤油炉子煮一小锅蛋花汤,用一根筷子沾了点芝麻油放进锅里去捣了捣,回头说:“白切肉酱油蘸蘸就成红烧肉了?这么简单?我们也试试?”仇封建一惯脑子没他们好使,凡是转弯抹角含沙射影的话都不会去多想一层。刘卫星说酱油蘸蘸红烧肉,他就真的以为白水煮的肉在酱油里滚一滚就是红烧肉了。
  他女朋友小林点他一下头,娇嗔地说:“人家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人家是说小徐这块白切肉,回去上海的酱油造坊里蘸一蘸,就和我们这些白切肉不一样了,小徐就成红烧肉了。红烧肉总比白切肉要好吃要香,是不是?”
  “那当然,”仇封建关了煤油炉子,用块抹布把锅垫着端到桌子上,小林忙在锅下塞进一本《赤脚医生手册》,“你一说,我都想吃红烧肉了,星期天我们去岩寺买肉,回来烧虎皮蛋烧红烧肉你吃。你说好不好?”
  小林笑说:“那当然好。”又对徐长卿说:“小徐,你不要多心啊,你去他们去不了,他们总是不会高兴的。还是小仇好,小仇没有嫉妒你的意思。我们嘛,也没那个希望能够回去,也就不眼热你的机会了。小刘,你也不要生气,厂长说了,参赌的人员都没有机会,你和老帅都榜上有名,怎么也轮不上你们。明知道没你们的份,你们生气也是白生。你们要是早晓得,就不去赌嘛。小仇当时就劝过你们的,你们又听不进去。是吧小仇?”
  “是呀,我当时就劝过的嘛。我说可怜兮兮的就这点工资,买肉吃都不够,输了就太不合算了。你们又听不进,还笑我是小农思想。结果你们看,小农占了上风了。老人家早就说过,农村是要包围城市的。”仇封建把汤里大片的鸡蛋舀到小林的碗里,自己捞几片菜叶淘饭。“还是老徐有定力,说不去就不去。当初你们那么拉他,他就是不去。老叶家赌局通宵开着,他和老叶关系那么好,都没去赌过一次。这凭这个,你们也没道理嫉妒他。就像小林说的,我们不眼热老徐的机会,我们就死了心在这里住下去了,每天就想想怎么烧烧吃吃。我说只要死了心,日子也就好过了。是吧小林?”
  小林笑笑,又把鸡蛋分一半给仇封建,“不死心也要死心,这心老是半天吊着,只有让自己不好受,也没意思。
  徐长卿坐下吃饭,一言不发,并不理会小林和仇封建的好意。
  刘卫星到底还是忍不住,朝徐长卿说话了。“党代表果然是党代表,任何时候都是额骨头高的。分配的时候分到专机组,进修全厂就两个名额也就你有份。你一定要这么出淤泥不染的,就不要在我们宿舍了,自己找个地方搬了吧。老子看了就生气,眼不见心不烦,你走了老子心里清净,省得生闷气。”
  师哥舒却说:“不对呀,不是有两个名额吗?另一个不是申以澄嘛,你怎么不提她了呢?对喔,这一阵都没见你说她是你的了。老刘,怎么,死心了?这一下申以澄回上海去了,更加不会理你了。”
  他不提申以澄还好,一提就戳了刘卫星的痛处。他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还在车上就看中了申以澄,花了这一年多的时间献殷勤,都没有换来美人的一个笑脸,而仇封建呢,已经和女朋友把钱都放在一起用了。他把饭盆往桌子上一扔,指着徐长卿说:“你要是敢和申以澄有什么,你看我把不把你打得来七荤八素!”
  小林又笑着插嘴说:“小刘,你放心,小徐不会对小申怎么样的。”
  刘卫星瞪她一眼,没有好脸色。他从来都看不惯她在他们宿舍住得像是自己家一样的随便,晚上制造声音出来让他难受不说,还老是煮出香的甜的来,又不请他吃,看得他只好干瞪眼干咽口水。这时却忍不住要听她的高论,以求心安。
  仇封建也看着小林,小林这姑娘时不时的总能让他觉得高深,他想不出的她想得出,他想不到的她想得到,有时他想到了却说不出,而她总能把他想说的说出来。这样一个能理解他归纳他总结他并且描述他脑子里面想法的姑娘,怎么能不让他喜欢呢?他都奇怪这么通透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他呢?全厂这么多男的,他又不比谁聪明,又不比谁有背景。这么好的姑娘肯来他的破宿舍和他一锅吃饭一床睡觉,叫他怎么能不感动,怎么能不死心塌地呢?他看着小林的小红嘴唇,着迷地等着从那里说出什么有见解的话来。
  小林慢吞吞地说:“小徐的一颗心都在他师傅身上,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别的小姑娘一眼,你们这些男的,眼睛都瞎了吗?”
  仇封建刘卫星师哥舒都瞪着她,像是她讲了什么冷笑话,却一个人都没听出来好笑的地方。小林看看这几个人,笑一笑,低头吃饭。
  仇封建第一个忍不住,说:“朱紫容比老徐大,是他师傅。”
  师哥舒说:“朱紫容是结过婚的。”
  刘卫星说:“那不是老童那个瘪三造的谣吗?我还为老徐和别人吵过架,就是为了他们说老徐和他师傅的事情。”
  小林看效果达到,这才又接下去说:“小徐和他师傅嘛,确实是老童在造谣,不过呢,他造的是事实的谣,而不是心里的谣。小徐对他师傅,那是敬爱有加,心情复杂得很。小徐,”她叫一直不说话、脸色很难看的徐长卿,“你不会犯傻,为了师傅要留下来,就放弃这个名额吧?”
  她这话一出,比她刚才说的徐长卿眼里只有朱紫容还让那三个惊奇。
  这下是师哥舒先说话,推推身边的徐长卿,问:“真的吗?你是真的不想去,还是小林在胡说?”
  刘卫星愣了一下,才说:“老徐,不叫的狗咬死人。你真沉得住气。不过,你不会真有这个想法吧?你要真是这么想的,我就没话说了。你小子是个情种,老子对你甘拜下风。”
  仇封建听他们两个一来一回的话,像是徐长卿真的有这个打算,马上说:“不行不行,老徐你这样可不行。一来机会难得,二来她是你师傅,你不可以打师傅的主意。小林,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同意你的说法。”
  小林揉揉仇封建的头,用哄孩子的语气对他说:“你真可爱。”
  仇封建听了咧嘴一笑。她在所有人面前说他可爱,那让他十分得意。虽然他不知道他哪里可爱了,哪一句话让她觉得他可爱。
  小林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又在犯迷糊了,为免他半夜三更一觉睡醒叫起她再来问这个问题,她特地讲给他听:“第一你很厚道,第二你很善良,第三你觉得我是正确的。”
  “问题是你是正确的呀?”仇封建听她一解释,就更糊涂了。
  小林在他脑门上亲一下,说:“我知道我是正确,可是要让人承认就难了。有的人就算心里承认了,嘴上也不肯说。你不单心里承认,嘴上还说,行动上还明确表示。这个就是你可爱的地方。”
  仇封建被她夸得哈哈一笑,心花怒放地问:“你这件衣服要不要洗?吃完饭我帮你洗了吧。”
  小林点头说:“好的,吃完饭我们去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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