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而没

第40章


纯男性的房间里多了一双女性的手,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放了半天假,小林和仇封建便在厨房煮一只酱鸭,先是拔了半天的毛,弄得血泊里拉的。小林说腻心死了,她都要吐了,让仇封建一个人拔去,她先宿舍拿衣服去厂里的澡堂洗澡洗头洗衣服,烧好了她再过来吃。依照上海中秋的食俗,仇封建去问村里人买了一只鸭子,又不怎么会弄,搞得鸭毛臭气薰天。又还买了两斤芋艿,洗剥得两只手都痒,在宿舍里气恼里咿哇乱叫。
  徐长卿靠在床头在看书,听他说痒,头也不抬地说:“你在火上烤烤就不痒了,我听我姆妈就是这么说的。”
  仇封建在厨房说:“真的?那我试试。”过了一会儿,厨房里传出一阵焦臭味来,仇封建大叫说:“老徐快来,你看你支的臭招!”
  徐长卿先是闻到气味不对,又听见他在求救,感觉实在不妙,扔下书跑去厨房,就见仇封建拿了一根筷子戳进一只干芋艿里,搁在炉子上烧,那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徐长卿见了大笑,说:“我叫你烤手,不是烤芋艿。”
  仇封建看看手里快要烧起来的毛芋艿,自己也笑了,把筷子和芋艿扔进水槽里用水灭了火,摇头说:“下次再不弄这个吃。”伸长手臂在火上燎一燎,再搓一搓,果然就不痒了。但厨房里的焦火气仍然散不出去,更兼一股鸭子骚臭气,整个房间都薰得呆不住了。
  徐长卿打开所有窗户和大门,拿了报纸煽风,说:“这下要命了,臭得住不下去了。”
  “我去叫小林拿瓶花露水来,洒一洒就好了。”仇封建自作聪明,还真去姐妹楼问小林借了瓶花露水来,打开瓶盖在屋子里乱挥。
  师哥舒一进来,马上打了个喷嘴,又用手捂着鼻子说:“你们在干什么?把屋子里弄得这么难闻?比我一个星期不洗澡还要难闻。”
  仇封建和徐长卿使劲闻闻,确实很难闻。又是焦火气,又是鸭子臭,又是花露水的浓香,几种味道混在一起,比单是烧着芋艿的毛还要难闻上十倍。
  仇封建去把炉子上的酱鸭翻个身,说:“这下怎么办?晚上我和小林还想吃顿团圆饭呢。她来了不要把我骂死啊?”
  师哥舒豪爽地把他手上的上海牌香烟撕开了封,“喏,抽烟吧,抽了烟就不觉得臭了。这还是你们说的。”师哥舒刚来时烟酒不沾,过了这些时候,早被刘卫星教得烟酒齐来,还学会了一边喝酒一边抽烟,这有个美名儿叫“彩云酒”。
  仇封建抽了一根烟,对师哥舒说:“老帅,抽了烟不臭那是说在蹲坑的时候,不是说吃饭。我好好的一顿中秋宴这下搞砸了。老徐,你说怎么办?”
  徐长卿晚上要去朱紫容家吃饭,但没对兄弟们说,看看这一屋子的狼藉,也确实觉得不适合举办什么中秋宴,想一想说:“不如上楼顶吧。中秋赏月嘛。登得高,看得远。”
  仇封建一听,马上说:“高!实在是高!”
  师哥舒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第一个往四楼上去,拖下消防用的倒钩铁梯,爬到楼顶上四下一看,三个人都赞叹起来。从来没站在这么一个高度看他们的厂,还有厂外的村子,这一看,夕阳西下,水田映光,白鹭低飞,竟有一片入画之感。
  “啊,真大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老徐,你来看,连那边六车间都看得见。”师哥舒把楼顶都走了一圈,高兴得手舞足蹈。
  仇封建也很兴奋,这下他可以在小林面前得意了。在这么好的地方吃饭赏月,小林一定会夸他的。再看看楼顶上有一些枯草败叶,他倒也仔细,下去到房间里拿了扫帚来打扫干净了,又和师哥舒商量要拖了水管来冲地,师哥舒一听当然说好,说仓库那里有水管,我去借,转身就下楼去了。
  他们这么上上下下的忙,早惊动了对面宿舍的人,一听也觉得新奇,都说妙,他们也要加入到楼顶赏月的队伍中,几个人搬的搬桌子,拿的拿板凳,不多时就在楼顶上摆好了阵势。
  师哥舒的水管借来了,一头垂到他们房间的卫生间窗口,徐长卿在里头接住了,拉进去接在水龙头上,打开龙头,水就上去了,上头的人哈哈大笑,拖了管子把楼顶冲洗得干干净净。
  中秋这天食堂开饭时间也提早了,菜也比平时丰盛,各人去打了菜来,放在桌子上,有人买了酒来,反客为主,竟比仇封建还早地吃上了。
  仇封建管着炉子上的酱鸭,已经收干了汁,就等着斩开来摆盘。
  刘卫星去姐妹楼那边献好了殷勤回来了,看他们这么热闹,自然是要加入的,和师哥舒两个把菜和碗都端上去,月饼也切了,回头叫徐长卿。
  徐长卿看看时间还早,才四点刚过,这个时候朱紫容应该在忙着做菜吧。按照去年的习惯,他会早早的去帮忙,但今年不同往年,还是先和宿舍里的人聚一聚再过去。他要是太脱离群众,他们自然有他的好看。撕他的本子,藏他的书,他们有的是办法不让他学习。
  徐长卿和师哥舒他们在楼顶上坐下,喝了两口酒,四下闲望,这一看看出乐趣来了。厂里澡塘子的门正好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洗浴过后的女人们披散着头发,一只手用梳子梳着湿淋的长发,身上穿的是彩衣花裤,一手端着面盆,卡在腰里,慵慵懒懒地打从他们眼下过去了。
  他们和这些女人共处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在这种高度和角度来欣赏她们的美丽。她们也不知道有人在看她们,她们只是凭空得了半天假,便放松着洗了个澡,在秋日下午最后的温暖中倘佯。
  她们洗完了澡没有马上回宿舍或家里,而是在靠山的溪沟里洗起衣服来。溪沟里的水是山里流出的山溪水,流到厂门口的大沙河去。溪里有大块的鹅卵石,正好可以坐可以蹲可以搓衣捣衣。这里原来就有本村人来洗衣,只是后来被划在厂里,才由厂里的女工接替了她们,来这里浣衣。溪里的水又急又清,洗出的衣服干净漂色。粗看像是原始同化了文明,细细想来,却是自然陶冶了僵硬。
  女职工在夏季尤其喜欢在这里洗衣,有同伴说话,有流水声可听,有风景可以欣赏,比一个人在卫生间洗衣有趣多了。何况这溪水又在澡堂不远处,洗好了澡正好可以在鹅卵石上坐下歇歇,顺便把换下的衣服清洗干净。衣服洗好,披散着的长发也被山风吹干了,她们用梳子梳通了,编成辫子,再施施然端着面盆回家去。
  本来澡是人人都要洗的,澡堂子一边是男宾,一边是女宾,他们以往和女职工不是在车间里抬头见,就是在澡堂前低头见,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这一换了视角,新奇感便产生了,他们像是在看一幕话剧,那些新浴的女子就像是舞台上的演员,让他们有了品评和题释的冲动。
  “咦,申以澄来了。”师哥舒眼睛尖,先看到了申以澄。
  刘卫星抽了一口烟,狠狠地朝申以澄那边看着,不说话。
  师哥舒忍不住要去撩拨他,“瞧,申以澄像不像西施?这就是西施浣纱图啊。老刘,你刚才不是去献殷勤去了,怎么被人家挡回来了?”
  刘卫星一抬手用肘关节把师哥舒的脖子箍在这个稳定的三角形里,威胁说:“你要再提一个字,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师哥舒不解,等刘卫星松了手臂,他揉揉耳朵说:“平时不都是你自己先提的吗?怎么我就不能提了?你不是一向越战越勇的吗?说老子屡败屡战,列女怕缠郎,不怕拿不下来。”
  “哼,什么西施,豆腐西施!就会摆她的豆腐架子。”刘卫星恨恨地说,“我想她去了三个月,总要想起点我的好处来吧?刚才你们晓得她对我说什么?说她家里给了相亲了,是上海的,她同意了。”
  师哥舒“哦哟”一声,“那是要做‘飞马牌’了。我跟你说,‘上海牌”就是‘上海牌’,在安徽是留不住的,何况像她这样的漂亮姑娘,脸蛋就是她的本钱,你就不要再费心机了。趁早调频道。”
  “老徐,你不是说上海厂里没人追求她吗?”刘卫星一口气没地方出,改找徐长卿的麻烦了。
  徐长卿哪里管这些闲事,但他也知道申家是不会给申以澄相什么亲的,她一心想的是考大学,只怕是烦了刘卫星的穷追不舍,打扰她学习,才这么说来骗他的。他当然不会去戳穿她的假话,便说:“我是说厂里没有人追求呀,我哪里知道她家里的事情?”
  他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刘卫星一听没了话讲,只好生他的闷气。
  师哥舒仍然一派天真,根本不去理睬刘卫星的烦恼,只管看女人。他看女人不是像别的男人看男人那样看胸看腰看臀看大腿看脸蛋,他只是跟着他们的话头,他们成天看女人,他跟着看就是了。至于为什么要看,看了又会有什么好处,他才不管。他东看西看,指着一个女人说,“你们看,‘洋娃娃’也来了。”
  “洋娃娃”是一个女人的绰号,她自称长得好看,有一张娃娃脸。背后取笑她的人说,是“娃娃鱼”吧,手小脚小样子小身材也娇小。只是这“香扇坠”一样的袖珍美人作风很是风骚,名声有些不好。但有的男人就是喜欢风骚的女人,因为正经女人不肯与他们打情骂俏。听说“洋娃娃”在下面,先前在一旁喝酒吃菜的隔壁宿舍的人也过来看,一个人说:“今天‘洋娃娃’在车间里说,兄弟楼里的男人就像河里的鹅卵石一样,可以随她挑的。”
  刘卫星先嗤了一声,说:“我呸,就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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